第六章

“兩位走不了了”，巧無雙悅耳笑聲發自院牆上。

萬興去而復返，如一座山似的卓立她身邊。年約二十七八的他，五官毫無出眾之處，但卻分佈均勻，粗獷中不乏養尊處優的秀氣。

李元常回身稟告道：“孫系主剛栽在他們手裏。”

巧無雙、萬興不自覺對望一眼，漫天殺氣頃刻由兩人身上蔓延開來。

葉驚鴻靜靜看着龔無忌，會心微笑道：“看樣子，他們是要改變初衷。”

後者冷冷道：“那要看他們有沒有這能力。”

“龔無忌、葉驚鴻，你們別太狂妄”，李元常轉身陰狠注視。

葉驚鴻打量這嗜血淫徒：臉龐白晰秀氣，偏左頰長了顆不合比例的大痣，嘴角不經意間掛着一絲陰森森笑容，的確長得相當邪氣。

巧無雙咬着牙，冰冷道：“夜長夢多，元常，給我廢了他們的武功。”

李元常欣然應命，手中長刀不假思索的招呼向龔無忌。魅系精英群起響應，一窩蜂往上涌，瞬間組起一張密不透風的刃網。

“嘶”，量天尺盪開蓄力強勁的長刀，斜角度全力吐射，防不勝防的撞入一名高手的胸膛，回掃之際，龔無忌左胸落下一道血口。

傷口是另一名魅系高手留下的，這些人配合上李元常精湛的刀法，力量成倍增加，牢牢挾制住龔無忌的一舉一動，使他再無能力兼顧他人。

審時度勢，葉驚鴻迎着刀網挺進一步，不理兩柄輕型刀劍划傷左肩，一把搶扣住被龔無忌擊倒在地的那人手裏的長刀，全力劈出。

接連盪開四柄利刃，葉驚鴻再次付出兩道不大不小的血口代價，被震回原位。

背靠向龔無忌，他運轉酸麻的右臂，長刀精妙挑開三刀兩劍，左拳再精準擊擋刺向左胸的一支利器，連他自身也難以相信居然能夠辦到。

心中拋開劉清瑩、龔小雅這對強援，身上正流淌的血刺激得頭腦格外清醒，他清楚意識到舒照雪生擒自個的意圖形成一道堅實屏障，也大大限制了這些任意一名都能與他抗衡的高手的發揮。

鋼尺如風揮舞，刺耳鳴響中重重震偏李力達千斤的長刀，順勢掃退兩人。

就在此時，龔無忌忽然臉色大變，奇兵蛇狀后伸。

大刀尖鋒筆直移入葉驚鴻右肋，李元常臉上的笑容陰森而恐怖。

“噹啷”，長刀與鋼尺撞接，最終尖鋒刺上尺面，帶動鋼尺撞上葉驚鴻右肋，

渾身浸透鮮血里的葉驚鴻眼睜睜看着巨大力量透過尺面，穿入肋骨，伴隨五臟六腹一陣強烈震動，全身力氣一下子散去，力量使到盡頭的雙手頃刻軟棉棉往回彈。

三刀四劍閃耀着噬血光芒臨近，葉驚鴻曲成一團左倒，勁力重新凝聚之際，一柄緊跟而至的利劍悄然刺穿右肋。

借走勢脫離出刺體利刃，葉驚鴻艱難揮轉着長刀站起，左拳右刀連番出擊，威力已大幅減弱。

這種打法同樣要人命，與龔無忌背靠背，沒有後顧之憂，一脫離便給敵人增加無數可以輕易攻擊得手的空當；更遭的是右肋傷口破壞身體部份肌能，不僅右臂，左拳運轉同時受到影響。

長刀交付左手，葉驚鴻痛苦忍受着後背三道新傷，撐腿高高躍起。面對十幾名同級別的高手圍攻，這雖然後患無窮，卻是多撐分秒的唯一途徑。

魅系三名高手做出同樣反應，閃電離地，縱起直追。

一刀三劍凌空膠着在一塊，葉驚鴻使足渾身解數，謀求擊中其中一柄利劍，從而借力上提，但枯竭的氣海宣告臨界脫力邊緣，即便成功也無法再次上提，更何況強悍的對手根本不會給予機會。

四人緩緩下落，地面九柄利刃蓄勢以待，布下天羅地網。

“嗡”，划空巨響來自三丈外的黑暗柴房，一截單人合抱的大木頭凌空快速旋飛着撞往葉驚鴻等四人。

僕人裝束、年過花甲的老人大鳥般展臂射入人群，單單憑藉過人的速度以或肩撞或拳或掌的最簡單實效的方式發動奇襲，轉眼間輕描淡寫的擊飛外圍五名擋道者。

老人軀身再度鬼魅上浮，掠向空中攔截葉驚鴻的那四人。一切來的如此出乎意料，精湛武學足以傲視群倫。

地面蓄勢待發的高手瞬間做出反應，多達五柄利刃脫手射向老人，封住進退路途。

巨木呼嘯靠近，空中的三名魅系高手依然不依不饒，整體在協調如一的下沉中投出兵刃。

葉驚鴻清晰判斷出三柄利刃湧向腰、腹、右膝的方位，恰與巨木觸體時間湊上。局面似乎山窮水盡，無論讓巨木或任意一支利刃構上必重殘當場。

生死關頭，他窺准巨木切面，手中長刀運足殘餘力氣狠狠貫入，雙腿借重心瘋狂前湧上提，勾上木頭。

利劍擦着腰和腳踝交叉射空，驚險萬分。

巨木稍稍下沉，延續着路徑穿過人群，飛向院牆。

葉驚鴻識機放手，控制不住走勢的撞上牆面，不等跌落牆根，五官恐怖出血。

“砰”，巨木橫撞頭頂，貼牆下墜，濺起滿天塵埃。

葉驚鴻傻傻抬眼，眼睜睜看着橫禍一寸寸降臨頭頂，手指頭連動彈的力氣也失去了。

纖美奪目的玉手宛如天來，輕巧拍推開巨木，劉清瑩總算現身。

葉驚鴻舒了口氣，緩緩合上雙眼，任濺起的塵土灑個灰頭土臉。

籠罩在刀劍中的老人用膝蓋頂偏最先飛馳而至的長刀，信手拎起另柄長劍，翻腕砍上又一長刀，軀身陀螺般旋轉着避開最後的一刀一斧，毫髮無損的落地，處理令人拍案稱絕。

他停也不停，運劍一口氣震退數名擋道者，長笑聲中射入空蕩蕩的大樓，揚長而去。

古樸短劍帶動眩目匹煉，劉清瑩游移往人群，突不可捉摸的回引，將尖嘯着入場的巧無雙、萬興捲入其中。

龔小雅現身樓頂，輕飄飄滑落場中，重劍凌空遙指李元常。

劍風到達頭頂，李元常終於察覺，翻腕變換刀式，倉促迎接。

耀眼火星迸射，他觸電般后滑，遭受挫折。

龔小雅並不追擊，長劍反向連串撞開周圍利刃，身體伴隨利劍前進。

踏入滿頭大汗的父親身後，她手中的利劍再次毫不停歇的穿梭入時空，霸氣凌人。

“鏗”，萬興腰間厚重長刀輕如鴻毛般幻閃，劈中飄遊不定的古樸短劍，刀身後縮間閃電突進，在不到一尺的空間內奧妙無比的聚集起千斤力道。

劉清瑩臉色沒理由的劇變，驟然化成一縷肉眼僅察的暗線，穿過從容揮掌阻攔的巧無雙頭頂，投往葉驚鴻。

灰暗空中乍然焦灼波動，猶如平地升起的舒照雪駭然止步，她腳尖前無聲無息的呈現出一個深深的指洞。

葉驚鴻側頭仰望並立牆頭那兩位傲若天神的中年男人，肅然起敬：這是兩位衣着樸素卻出奇整潔的長者，略高小半個頭的如山樣的雄奇凝重，另一位如水樣飄逸，那種類似於神奇的均稱形體透露出來的超凡氣度舉世罕見。

“叮”，激越鳴響歷久繚繞，古樸短劍米粒大的尖鋒撞上如影跟隨的刀尖。

萬興沿原路線后盪，漲紅的臉色落地前已恢復如常。

“住手”，舒照雪眼看再無所作為，寒着臉出聲。

剩敵人潮水般退後，龔無忌父女趕忙為葉驚鴻止血。

劉清瑩微笑彎身行禮道：“清瑩見過道尊、凌先生。”

嚴韜明極為專註的注視道：“好，靜粟子弟個個如此優秀。”

凌風雲揶揄道：“言近意遠，原來嚴兄這輩子始終受制於人，到現在才明白輸在哪。”

嚴韜明避而不答，搖頭以對，興緻盎然的轉向慘相令人發噱的葉驚鴻，終於失笑出聲。

俟全身被草草包紮處理，再受龔小雅溫柔攙扶，葉驚鴻吃力站起時仍牽動傷口，透入骨髓的疼痛讓他咧牙呲嘴。

劉清瑩效仿龔小雅，避開葉驚鴻吃人的凶眼，一副害怕狀靜靜靠近，場面動人之極。

“真是榮幸”，舒照雪冷嘲道：“曹文魏堂堂身份，這麼委身在小小柴房裏，照雪受寵若驚了。”

“彼此彼此”，嚴韜明平靜投以目光，惜語如金，隱意極端不客氣。

“哼，我們走”，舒照雪發覺氣勢一下子給擊個煙銷雲散，跺腳起步。

“慢着”，龔小雅將葉驚鴻推給劉清瑩，殺氣遠遠籠罩住李元常道：“圈內紛爭，生死本來不算什麼，但貴屬下強行逼人服下莫憂丹，用心可誅。改日不如撞日，李元常，你我今夜單獨了斷，生死無怨，也請凌先生和道尊做個公平見證。”話說完，不容人拒絕的飄入場心，殺氣狂涌，霸氣無比。

凌風雲搶先答應道：“好，最近閑來無事，悶得慌，這個見證我是做定了。”

舒照雪恨恨瞪他一眼，轉向李元常，面無表情道：“去吧。”

李無常恭敬回應，沉穩走出人群，自信非常。

雙方氣勢同時提升凝結，兩雙眼一眨不眨。獨屬武人的獨特殺氣形成無形鋼網，敵我一時間無懈可擊。

葉驚鴻皺眉道：“有完沒完，這麼乾耗着，老子可得回家睡覺去了。”

劉清瑩不敢看他眼睛，低聲道：“急什麼，百招內準會有結果，用不了半刻時間。”

凌風雲故意加大音量插嘴道：“勝敗先前一式間早見分曉，女諸葛修為原本勝出一截，何況動了真怒。劉丫頭可敢和我打賭？五十回合內必有一方倒下。”轉眼把公平見證者身份拋諸腦後。

李元常軀身不自覺顫動，露出一線致命空隙。先後兩位先天高手斷言結局，信心與氣勢怎能不受影響。

龔小雅等的就是這，嬌叱聲中點足前射，鞘內長劍電光遊走般揚起。

“叮”，李元常強擋一劍，右腳板細微后晃了一小步。敗亡陰影瞬間壓滿心頭，揮之不去。

刀劍頃刻間閃騰粘結，刺耳鳴響此起彼伏。

龔小雅劍式飄忽如羽，落到實處卻力愈萬鈞；李元常刀出半途，往往靈巧轉位而構上鋒芒，看似被動，卻並非沒有力挽主動的可能。

葉驚鴻瞠目結舌：雙方后一式力量似乎疊加在前式所遺留的餘力上，一擊重比一擊，沒有絲毫減弱跡象，那種遠離大起大落、完全在小範圍內變幻收縮的運力技巧和打法令人嘆為觀止。

舒照雪嬌嗔道：“處處和妾身作對，鬼秀士，他們給了你多少好處。”

凌風雲痛苦狀皺臉道：“實在沒辦法，生性耿直慣了，屢教不改，但照雪若願曲身凌門小妾，我一定改改性子，再難改也改。”詼諧動人。

舒照雪狠狠白眼道：“照雪在君心中這麼不值呀。你要是明媒大轎迎娶，人家仍要考慮呢。”這對生死怨家居然打情罵俏了起來。

葉驚鴻不由轉頭看着本當劍拔弩張、欲置對方於死地而後快的他們，暗暗搖頭不已。

一式十擊的鳴響掠過耳際，他趕緊把目光轉回場中，僅僅一會，巨變呈現。

劍體神奇幻化千點，去勢走到半途，倏忽傘狀詭妙收作一點，投射而去。轉變令嚴韜明、凌風雲這兩大宗師級人物都不免為之相續叫好。

舒照雪臉色劇變：這一式神妙劍法大幅超出紅顏能力範圍，那是瞬間內反覆運轉劍面，藉助光線造成，完全憑藉技巧，遠遠脫離武學常軌。

滿目劍光，李元常竟無法看清對手所處的位置。

他雙腿重壓地面，疾速后移，同時扳正刀鋒，筆直刺向剛從劍影中浮出來的驚心動魄的軀身。

劍化一縷游光，搶先一線刺入氣海穴，緩緩擦着刀鋒回收。

李元常重重摔入人群，一臉死灰。他用刀支撐搖搖欲墜的身體，怨毒相望道：“你好狠。”

氣海形同難以修補的真氣倉，被挑破意味他一下子打回凡人原形，並且終生永遠別想重提武學，對於武人，比死還殘酷。

巧無雙單人上樓抱起孫游齊的屍體，獃獃凝望這位與她年齡懸殊、形影不離、感情深厚的表兄，竟當場落下眼淚。這位稟性不良的女人也有她真正動人的一面。

舒照雪看着伏在萬興肩膀的李元常，長嘆了口氣，黯然率眾離去。孫游齊和李元常是‘澹然道魅系’名頭最響的兩根頂樑柱，這兩人一倒，魅系已名存實亡，至此澹然道澹、魅兩系便不復存在了。

嚴韜明朝葉驚鴻溫和道：“既然有傷在身，今晚之約不妨延緩三天。”

突沉下面孔道：“在這之前你們膽敢再騷擾，別怪我嚴韜明不看道天的情面。”

遠離五丈的舒照雪等臉色變了變，加速消失在夜色中。

凌風雲歡愉無限道：“難得感受到嚴兄的殺氣，太欣慰了。原以為世上已經沒有一物能左右你的情感。”

嚴韜明瞪眼道：“五十步笑百步，你不會真的閑聊無事而遷足千里吧？”

兩人苦笑着橫邁出步伐，也僅僅一步，再看不見任何借力升降，一晃逝入茫茫虛空。

葉驚鴻呆愣了好一會，高高舉起雙臂道：“來，扶我回去。”

龔小雅遠遠繞到門口，回頭甜甜微笑道：“清瑩代勞，我怕了他那凶樣。”

劉清瑩索性背負雙手，做出不肯放過的調皮相道：“這會他哪來力氣。”

龔小雅瞅着眼，埋怨靠近道：“人家不是還有牙齒嗎？”

葉驚鴻直直放下雙手，將手肘放到兩狠心女人的肩頭，殺氣騰騰道：“你們來的真早。”

劉清瑩慌忙解釋道：“路上碰到莫商隱，耽擱了會。”

葉驚鴻雙手用力，死死掐住她們喉嚨，皮笑肉不笑道：“那老傢伙一定自尋死路，讓你們宰掉了。謝天謝地，我從此再也不用面對那張醜惡老臉。”

劉清瑩求救道：“龔先生……。”

龔小雅指指身上幾道淺傷，搖着頭溜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