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鬼方聆秘 二
“小孩子家的,你懂什麼,還教訓起爹來了!你看着的是那些當官的,每天錦衣玉食,千金一擲,以為他們生活得很自在,很舒適。其實不然,正所謂宦海無涯,官場裏的門道深得很,一腳踏進去,明槍易躲,暗箭難防,況伴君如伴虎,一着不慎,隨時都會惹來殺身之禍。這些都是你看不到的。”父親厲聲道。
鬼方道:“陶先生說:‘人間私語,天聞如雷;暗室虧心,神目如電’,縱使小人逞強一時,終究邪不壓正。所以,我覺得一個人既然有了正確的志向,就應該無所顧慮,勇往直前。這樣才不枉於這世上來此一遭。”頓了頓,續道:“將來我一定要做一位真正的天工,比五皇子還要厲害,然後鍛造出天下間最厲害的神器,將那些邪魔外道、魑魅魍魎斬殺得乾乾淨淨,還百姓一個人人夢想的光明世界。”說著仰起頭望着南天的天柱峰,暗暗下了決心。
“行了,別瞎想了!整天就知道大做白日夢。快點走,前面就是咱們村了。”父親有些不勝其煩,仰起頭望了望,只見前方密林深處掩映出一座古香古色的牌樓來。
鬼方沿着狹窄的山道,回頭眺望了一眼遠去的無妄城,眼裏閃爍着異樣的眼光。這一次的無妄城之行,讓他經歷了太多,感受了太多,也明白了太多,甚至影響了他的一生。
星羅巴爾村是一個一百來戶的小村子。村子雖然算不得大,卻歷史悠久,民風淳厚。星羅巴爾村地處三大帝國的中心交界點上,看上去得天獨厚,無可比擬,然而卻處於三角官道的中心地帶,遐方絕域,人跡罕至。因此,當地官府雖近在咫尺,官道亨通,車水馬龍,然鬧中取靜,這裏反而成了“燈下黑”。除了一些靠手藝吃飯的工匠,偶爾會打制一些城裏人稀罕的精緻玩意拿到城裏去賣,人們基本上過着自給自足的日子。他們大多也不願出去,世世代代守護在這裏。
鬼方父子穿過牌樓,復行數十步,豁然開朗,宛若陶淵明筆下的世外桃源。正是“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其中往來種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黃髮垂髻,並怡然自樂。”鬼方的家就在村東面的回雁峰腳下。
如今這個時節,正是村裡油菜花盛開的時候。陽光下,遠遠望去,猶如一片金光燦燦、隨風翻湧的海洋,又像金色的沙灘泛着海水的光亮;南風吹過,它們有的彎腰,有的點頭,似乎在向人們打招呼,登時清新、自由、沁人心脾的香味與熱烈、燦爛、無言以表的色彩調和成了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走近看,一朵朵油菜花在碧綠的油菜葉子的映襯下,好像一隻只黃色的蝴蝶,在微風中翩翩起舞,無數可愛的小蜜蜂,從這個花朵飛到那一個花朵,嗡嗡地忙碌着;又彷彿一位溫柔的江南女子,帶着青蓮的醉態,芙蓉的清婉,以一種高雅的姿態呈現於世人眼前,那綠葉兒或黃或綠,或淺或深,或迷濛或清晰,以她那婀娜的身姿輕訴着一段美麗的往事。真可謂:
油菜花開滿地黃,叢間蝶舞蜜蜂忙;
清風吹拂金波涌,飄溢醉人濃郁香。
“喀喀喀喀!鬼公,回來了!東西都賣了嗎?”一個嘶啞而略帶滄桑的聲音從旁邊的油菜花地里飄過來。
“哦,村長,昨天一早就賣光了!您還忙着呢!”
“今天看了天工大賽!一定很精彩吧!”
“還不錯,可惜咱們國家還是沒有天工級別的工匠出現!”
“村長,您不知道,五皇子可厲害了,還被授予一等天工的級別呢!”鬼方突然興奮插嘴道。
“哦!真的!將來咱們鬼方定要超過五皇子,爭取做超級天工啊!”村長一臉的慈祥。
鬼方高興地手舞足蹈,洋洋得意起來。
過了一會兒,鬼公嘆了口氣,正色道:“當什麼天工啊,好好的做個農民,守護着咱們星羅巴爾村,一生無憂無慮、自由自在的,我就心滿意足了。”
鬼方臉色暗了下來,沒精打采地跟着父親回家去了。
幾日後的一天晚上,月如銀盤,漫天繁星。
剛剛吃過晚飯,“錚錚錚”的捶打聲就響了起來,鬼公開始打造起工具來。
鬼方每晚都要去村子裏的私塾讀書,常常要到很晚才會回來。鬼公從來不讓兒子幫忙,更不會讓兒子接近他工作的地方。這是鐵板釘釘的事,鬼方縱然不理解,但也不敢違背父親的意。
鬼公穿着一件青灰色的袍子,破損不堪,上面甚至連補丁都沒有,隨着他揮舞的鐵鎚,下面古銅色的皮膚時隱時現。鬚髮灰白,滿臉蠟黃,依然無法掩蓋他端正的五官、深邃的雙眸、周身洋溢着的英武之氣。
鬼公自三十年前遷到本村來,一直規規矩矩地住在這裏,他很少與村裡人說話,更不會提及他以前的事情。
他身上彷彿隱藏着無數的未解之謎,等待着撥雲見日的那一刻。
“嘭嘭嘭”一陣敲門聲突然傳過來,伴着一個熟悉的聲音在門外震蕩:“鬼公在家嗎?”
“呃,在家呢,您稍等一下。”鬼公放下手裏的鐵鎚,撣去袍子上的灰塵,向門邊走去。
“吱嘍”一聲,門開了。
一個身體瘦削的白髮老者立在門邊,背部佝僂,身體微微向前傾着。這個人正是村長。
“村長,裏面請!”
“還在打鐵?”
“是的,今天剛接的活,人家急着要,所以趕趕工,莫誤了人家的事。”
鬼公將村長請進屋裏,靠着一張長案坐下。鬼公給村長倒了一杯白開水,輕輕放在了村長旁邊的長案上。
“鬼方沒在家,還在私塾讀書嗎?”村長瞥了一眼裏屋的方向。
“是的。村長這麼晚來,有什麼事嗎?”鬼公捏着一根細細的雕針,在一片薄如蟬翼的鐵頁子上雕着花紋。
“呃,今天咱們星羅巴爾村有了一件百年不遇的大喜事,無妄城突然派來一位天工殿的官員,說要在咱們村開辦天工苑,免費招收學生學習天工術。我來就是通知你,過幾天帶着鬼方去報名。”村長欣喜若狂,嘴角翹到了耳朵上。
鬼公捏着雕針的手突然顫了一下,刺到了左手食指,登時鮮血湧出,一顆一顆的血球落到地上,摔得粉碎。
村長見鬼公神色有異,奇道:“鬼公,怎麼了,這麼好的事情,你不高興嗎?鬼方要是知道了,定然十分高興!”
鬼公神色有些緊張,忙強裝鎮定道:“呃,不……不是,我是覺得這喜事來得有點突然,況我們星羅巴爾村與世隔絕,那天工殿裏的官員是如何找到這裏的?”
“呵呵呵!這要多虧從咱們村裡走出去的那些工匠,現在他們其中一些人在朝里做了官,如今有舉辦天工苑這樣的好事,豈不關照一下自己的故鄉。正所謂‘富貴不歸鄉,如錦衣夜行’,說的大概就是這個道理。”
“呃,好像是吧。不過,我……我覺鬼方年紀還小,就不去了,等過幾年再說吧。”
“沒關係,村裡很多比鬼方小的孩子都準備去呢!有那個郭撇子家的郭盛墩,黃老四家的黃星虎,雷拐柱家的雷鳴等等。”
“呵呵,還是不去了。”
“這可是星羅巴爾村百年難得一遇的事情,況我見鬼方的夢想一直想當一位偉大的天工,你不讓他去,他肯定會很傷心的!”
“可是……萬一……”
村長見鬼公沉吟不決,似是有難言之隱,急切道:“你到底有什麼隱情,說出來嘛,大家鄉里鄉親的,有什麼好見外的?”
鬼公欲說又止,似乎在刻意迴避什麼。只見他一臉神秘的神情,雙眉緊鎖,面如土色,眼睛裏佈滿血絲,彷彿裝滿了恐懼、疑惑、迷茫、哀傷……
“哎呦!鬼公,你倒是說呀!還有什麼不可以跟我這個行將就木的人說呢!”村長甩了一下長袖,臉現焦慮之色。
鬼公放下手中的雕針和鐵頁子,左手食指送到嘴裏輕輕吸了吸,慢慢走到門邊,望了一下月光下的村莊,朦朦朧朧的,偶爾浮現出燈光點點,若隱若現,似有還無。
皎潔的月光打在他的身上,顯得那樣偉岸,那樣洒脫,但似乎總照不進他心裏的夜,全身上下透漏着說不出的神秘感。
他的身上隱藏着太多的秘密。
鬼公轉過身來,臉色稍微舒緩,眼神還是一樣的深邃,讓人無法猜透。
鬼公拂了拂衣袖,說道:“好吧,這個秘密已在我心裏塵封三十年了,若非您追問不休,我是準備將它帶到墳墓里去的,如今看來是守不住了。”
村長一動不動,凝神傾聽。
“這都是十六年前的事情了。當時我拜得一位世外高人,在雲夢山上修習天工術,跟我一起拜師的還有我的師兄。師父生有一女,膚光如雪,眉目如畫,容顏秀麗,不施粉黛而顏色如朝霞映雪,堪稱絕代佳人!沒過多久,我和師兄都喜歡上了這個既漂亮又可愛的小師妹。私下裏,我和師兄拚命學習天工術,抓住每一個在師妹面前表現的機會,都希望把最好的一面呈現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