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薩卡之章 （7）尋回

咚咚咚！

本應寧靜隨和的山嶺忽地震動起來，青灰色的龐然大物全身彷彿鐵皮澆築，它發瘋似的狂奔，頭頂的一雙犄角把沿途的雪松盡數折斷。

銀白的光芒閃掠，直接從怪物的體內貫出，帶起大片的血雨。

遠處

“第二十三……”索尼在口中默念。

“如何？”

耳畔傳來威爾渾厚的聲音，尼爾悻悻一笑：“圍獵計劃的確存在小小的疏漏。”

“是嘛……”威爾沒去看他，而是偏頭看向法師，“下一隻。”

西蒙微閉雙眼，進入到冥想狀態。

他開口道：“東南角千米外，有冰原獅鷲的氣息。”

威爾看向身旁的弓手：“索尼，你能做到。”

“嗯。”

索尼已經對準叢林的深處挽弓搭箭，一箭迸發，火光乍現，宛若天隕。

過了片刻，西蒙道：

“氣息消失了。”

“第二十四……”索尼繼續數着倒在他手中的獵物，並準備好下一支銳利的銀矢。

西蒙卻招了招手，“結束了……暫時感知不到有魔物的氣息。”

索尼面無表情地收拾道具，並向威爾彙報：“二十四。”

“二十四……”威爾撇頭看向尼爾，眸光裏帶着質問，“真不錯呀，尼爾，二十四頭逃離埃特納的魔物，你跟我說只是小小的疏漏！”

“哈……哈哈……”尼爾打着哈哈，“現在看來，起初的狩獵計劃確實存在一些問題。”

“要不，我去周遭看看西蒙前輩有沒有什麼遺漏的地方……”

尼爾平時恨不得跟在威爾屁股後邊走，但此刻他只想儘快逃離這裏。

“好小子！”一聽尼爾把自己當擋箭牌，法師臉當即就綠了。

威爾也是一臉嫌棄：“不必了，緊跟大部隊走。況且西蒙比你靠得住。”

“好吧。”尼爾徹底焉了下來。

“會長，尼爾能夠擊敗災厄的源頭，也算是大功一件啊。”老獵人昆西道。

“是啊是啊，熔岩巨蛇可不是什麼好對付的怪物……”

“尼爾擊敗了災厄級的怪物，那對於整個冰原來說都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

身邊的人不斷為他開脫，尼爾卻置若罔聞。

“巴薩卡……我做的對嗎？”

他忽然想到了什麼，立即又提起了興緻，“對了，巴薩卡！”

雄壯的獵人遠遠地跟在隊伍後面，默默地注視着他。當尼爾也轉身投來目光時，四目彷彿對接上一般，這一霎，無聲勝過了萬語千言。

“巴薩卡，為什麼不到隊伍前面來？”尼爾走近，凝視着他。

“我…我不喜歡人多的地方。”巴薩卡埋下頭，尼爾卻跑過來牽住他的手，“嗐！有什麼好怕羞的，大家難道不都是夥伴嗎？”

“夥伴……”巴薩卡抬起頭，面前是一雙熾熱的雙眸，“尼爾……”

“啊。跟我走吧！”尼爾攥緊了他的手，“我們一起……”

“越過這片山嶺，我們就能觸摸到初升的太陽了！”

“嗯…”

“哈哈，尼爾，巴薩卡，關係真不賴嘛！”閱歷豐富的獵人們半開玩笑地調侃。

兩人卻置若罔聞，一心向前。

光影不斷變遷，景象更迭。裊裊的炊煙縈繞在小木房的碧藍晴空上。

“阿斯貝爾……到了！”尼爾鄭重其事，為身邊的獵人介紹：

“巴薩卡，這就是我們一起守衛的家園！”

“阿斯貝爾……”巴薩卡眼中帶着疑惑。

“啊，這就是外面的世界！”尼爾大叫起來，“屬於我們人類的世界！”

巴薩卡似乎在回想：“人類的世界……”

“正是如此，怎麼樣，想不想見識一下人類世界的模樣？”

“想！”巴薩卡言簡意賅，眼中充滿了渴望。

尼爾興緻勃勃：“昂，也該帶你去改頭換面了！男人可不能活得太潦草！”

巴薩卡骨骼生的極為健壯，底子不差，如果把臉上收拾利索了，再配上一身合適的衣物，絕對屬於耐看的類型。

想到就去做，這一貫是尼爾雷厲風行的性格。一回到冰原，他立即向威爾請辭，將巴薩卡帶到了離會部相距不遠的理髮屋。

收拾儀容，把巴薩卡滿臉披散的毛髮和蓬勃的胡茬弄乾凈，這是首要的任務。

“尼爾，你不一起進去……”巴薩卡似乎還在猶豫。

面對陌生的環境，他只想跟在尼爾身邊。

“沒事。”尼爾讓他放寬心，“非禮勿視，這是理髮屋的規矩，我就在門外等你。”

“客人，請進。”直到理髮匠在門口呼喚，巴薩卡才邁入台階。

獵人端坐在凈臉台前，臉上帶着茫然：“我需要怎麼做？”

“什麼都不用做，看我表演就完事了。”理髮匠從工具箱中取出剪刀和木梳，“接下來是showtime！”

理髮匠是個中年男人，作為阿斯貝爾少有的手藝人，他的技藝確實一流。

一番功夫后，巴薩卡臉上的絡鬢鬍鬚被刮凈，捲曲的金髮也被收拾利索，突顯出了臉上分明的稜角。

儀容被收拾乾淨后，巴薩卡整個看上去都精神了許多，看起來只有二十齣頭的年紀。

“客人，已經好了。”

理髮匠將剪子和木梳收拾完畢，他的目光像是在打量一座精美的工藝品。

巴薩卡當然不知道銅鏡里的是為何物，直到他打開門，被尼爾看見的那一刻。他才知道，自己的外形已經有了巨大的改變。

“巴薩卡，真的是你嗎？”尼爾的臉上滿是驚訝。

“嗯……”巴薩卡微微頷首。他嘴角微揚，流露出一絲笑意。原本因為長發和鬍鬚遮蓋稍顯陰翳的面孔反而變得陽光起來。

“我就知道！我的眼光果然不會差。”尼爾拍手叫好的同時目光始終定格在獲得“新生”的巴薩卡身上，“現在只差一身合適的衣物了！”

“你這體格，配上黃昏的禦寒大衣簡直完美！”尼爾用手指在巴薩卡面前比劃。

巴薩卡道：“怎麼獲得？”

“那當然是加入‘黃昏’公會了！”尼爾笑着，“只要你成為黃昏的獵人，工會自然會給你配發衣物，況且你加入到工會，今後我們就能並肩作戰了！”

“嗯！”巴薩卡點頭。

“那我回去就向威爾大哥推薦你入會！”尼爾已經顯得迫不及待了。他抓起巴薩卡的手，卻聽到獵人的肚子咕咕叫了起來。

“這是……”巴薩卡手捂着肚子，一臉茫然。

“哈哈…”

尼爾反應過來，“奔波一天了，是該好好請你吃頓飯。”他再次抓起那隻手，“跟我來！”

“去哪？”被拽拉着走的巴薩卡問了句。

尼爾詭秘一笑：“那當然是人間天堂！”

……黃昏雄獅會

會議廳

壁爐里跳躍着耀眼的火光，方桌上的銀壺霧氣繚繞，雄獅會幹事正襟危坐，威爾站在桌前，神情凝重：

“各位，雖然事情難以接受，但是預言已經成真了…”

寂靜的氣氛略顯壓抑，在座的雄獅會幹事基本都參與了那場圍獵，是整場災難的見證者。風暴降臨，“預言”的沉重性，他們深有了解。

禁忌的門已然鬆動，未知的恐懼流竄，正是這股無形的壓抑才叫人絕望。

見眾人都保持着沉默，威爾秉持着領頭人的威嚴：

“接下來，更強的敵人會出現。真正的龍王降臨也並非不可能。但在我們的身後就是冰原，那裏有成千上萬我們的同胞，這是黃昏最後的底線。即使災厄降臨，也絕不能再後退一步！”

“是啊，不能再後退了。”庫洛姆表態，這個身經百戰的獵人說出了自己內心的想法，“災厄的降臨充滿了不確定性，我們不能保證將這件事情公之於眾，冰原人民就能平安撤離。何況阿斯貝爾本就是我們所生長的地方。初生之土一旦傾覆，我們都會淪為無根之草。”

索尼眼中閃過銳利的光芒，他沉下聲音：“黃昏世代守衛着阿斯貝爾的和平，阿斯貝爾同樣承載着黃昏的榮耀，守衛這片故土，對於我們獵人來說意義非同凡響。”

西蒙也表態：“威爾說的對，阿斯貝爾是我們的底線。雖然龍王的力量位於巔峰之上，但我們這方也有可以比肩神明的超凡力量。”他的目光始終在威爾身上，這個後輩高挺的身姿卻顯得有幾分孤寂。

年輕劍士羅里附和：“是啊，只要威爾你還在，只要黃昏還不倒，阿斯貝爾註定悲傷的命運就不會降臨。”

威爾無奈地搖了搖頭：“雖然災厄已經降臨過一次，但它顯露出來的只是冰山一角，阿斯貝爾深處到底隱藏着什麼樣的怪物，我們還不得而知。拯救阿斯貝爾，光憑個人的力量遠遠不夠。”

西蒙開口道：“威爾，你的計劃是？”

威爾道：“就目前而言，我們需要更多的夥伴。光靠黃昏無法更改的命運，如果能得到外力的幫助，或許會多出一分扭轉的機會。”

庫洛姆反應過來：“你是說，我們去尋求教廷的幫助？”

威爾微微點頭，表示默認。

索尼有所顧忌，“可教廷與我們一向並無往來，他們這些高高在上的神使會願意走這趟渾水嗎？”

阿斯貝爾本就地處極境，與北方王國之間更是隔着一片無邊的冰原，以及被稱為禁地的落日森林更是橫插在兩地之間，各種客觀因素讓阿斯貝爾完全處於一個孤立無援的位置。想要得到外界的幫助，並沒有想像中的那麼簡單。

西蒙道：“我倒認為威爾的辦法可以一試，傳說中的四元素、龍王若真是降臨世間，那就不只是阿斯貝爾所要面臨的災難了。群龍業舞，整個人間都會陷入水深火熱的境地。到時候，教廷難辭其咎！”

這位在獵人群中頗有威望的老人說話很有信服力，不亞於會長威爾。

既然他也站在了威爾身邊，那就沒有什麼好異議的了。

況且雄獅會中，除了庫洛姆和索尼，羅里本身就是威爾的狂熱追隨者，明眼人都能看的出來。他毫無疑問是選擇支持威爾的。

見無人再有異議，威爾出聲：“那好，那就由庫洛姆去北方王國嘗試取得教廷的馳援。”

“我去？”庫洛姆微微吃驚。他沒想到的是，面臨未知威脅，現在正是急需戰力的時候，去往北方王國的路程少說也得十天半個月，威爾竟會派遣雄獅會幹事去做這件事情。

“沒錯。”

威爾點頭，繼續道：“落日森林雖然危險，但你是身經百戰的A級獵人，我很放心。取得外界的援助，這同樣是一項意義非凡的事情。”

“是！”庫洛姆點頭。

威爾的話讓他變得豁然。面對龍王級的怪物，即使他在也未必能派上用場。

“好好休息一晚，明天早上就動身吧，在這之前，我會把介紹信和落日森林的地圖給你準備好。”

威爾笑了笑，他的目光滿是柔和的光彩，“最重要的是，無論成功與否，都不要忘記回家。”

“啊，”庫洛姆點頭，“獵人怎麼會忘記回家的路！”

西蒙調侃道：“會長會這麼說不就是因為你是個路痴嘛？”

“怪不得會長要再三囑託！”索尼一副恍然的樣子。

羅里不忘補刀：“庫洛姆前輩是路痴嗎？我說上次蜘蛛嶺狩獵怎麼把我們帶的走岔路了。”

“你給我滾蛋！那是在沒有地圖的前提下！”庫洛姆對這群死黨感到無語。心裏卻暗自竊喜，他能從中體會到眾人的關懷與期望。

“一切就這樣決定了。”威爾最後敲定桌板，“庫洛姆負責取得外界的援助，其他人和我一起進行全面備戰，未知的恐懼正在流竄，這是屬於我們的戰爭！”

“會長…”散席時，索尼欲言又止。

威爾看出了羊鬍子獵人的心事：“索尼，你還有什麼需要補充的，不妨現在說出來。”

“那個獵人……巴薩卡的出現太詭異了，雪山深處里走出來的……真的會是人類嗎？”索尼有點遲疑。

迄今為止，沒有人類能夠探尋到阿斯貝爾深處的秘密。巴薩卡的存在，真的只是一名獵人那麼簡單嗎？而且他出現的時間有些過於巧合了。他是否與已經鬆動的禁忌之門，存在什麼關係？

“不管如何，只要他還站在人類這方，就是我們的夥伴。”威爾的聲音不容置疑，“夥伴，是能安心把後背留給彼此的存在。索尼，作為弓手，這一點你比我清楚。”

“是…”

威爾笑笑：“況且，對於尼爾的關懷，他並不比我們少。”

“我知道了。”索尼收起了內心的想法，他提出請求，“會長，我就不參加特訓了，鐵匠鋪的生意還需要我來照料，這段時間我想多打造些武器，迎接未知的災厄。”

威爾點點頭，他從懷中取出了熔岩之心的殘骸，“想要打造一把好的兵刃的話，這應該能幫上你。”

而另一邊，酒館

“酒……可真是好東西！”

尼爾高舉手中的酒杯，“那是當然，冰原的烈酒是用阿斯貝爾雪山下冰雪融化的清泉釀就，清冽可口，獨一無二！”

巴薩卡神情迷幻：“好是好，就是有些頭暈。”

“哈哈，那是你喝醉了！巴薩卡，光論喝酒，你果然不是我的對手……”

“接着來……”

數杯對飲，兩人皆是微醺。冰原的烈酒可不是什麼用來解饞的飲料，兩人都通紅着臉蛋，說著半醉半醒的夢話：

“巴薩卡，雖然不知道你的過去，但我堅信，你始終站在人類這邊。”

尼爾目光灼熱：

“你……願意和我一起守衛人類的安寧嗎？”

“啊。”

巴薩卡肯定地點頭：“獵人的職責不正是如此嗎？”

“巴薩卡……”尼爾神情恍惚。

“什麼事？”獵人有些疑惑。

“沒什麼……”尼爾很快將情緒收斂，大笑起來：“我果然沒有認錯你！”

“我？我什麼？”巴薩卡愈發迷惑。

“你…你就是巴薩卡啊！”尼爾打了個長長的酒嗝，接著說：

“只有巴薩卡才會不厭其煩地跟我說話，所以…”

“我都知道…”巴薩卡如同兄長一般輕撫尼爾的額頭，“能講講你和巴薩卡之間的故事嗎？”

那算不上冰涼的觸感，尼爾卻彷彿觸電一般，“巴薩卡，你…”

巴薩卡只是淡淡的微笑：“啊，我只是想試着找回那些曾經失散過的記憶。你能幫我一把嗎？尼爾。”

尼爾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獵人，凝視片刻，他緩緩述說曾經的故事：

“巴薩卡是我的兒時夥伴，是除威爾大哥外和我最為親近的人。他是個天才，在狩獵方面有着怪物般的本領。年紀輕輕就是威爾大哥預定的雄獅會幹事。他很強大，但他從不抗拒弱小。即便是我，他也毫不吝嗇自己的時間，一遍又一遍地教導我通往強大的方向……然而在晉陞A級獵人的考核當中，他走進了雪山，卻再也沒有回來…”

“雪山…”巴薩卡的目光變得柔和。同樣是雪山，所以尼爾才會對他產生好感嗎？

“有人說他死了…再也不會回來了。”尼爾捂着胸腔，“可我卻不願意相信，巴薩卡，他明明存在，我是能那麼清晰地感知到他的存在！只是我還不夠爭氣，他還不願意在雪山裡露面罷了！”

“不，你很爭氣。”

巴薩卡撫去尼爾眼角的清淚，目光里滿是溫柔：“尼爾，我回來了！”

熟悉的場景，不知道在睡夢中衍生了多少次。朦朧的淚光下，巴薩卡嘴角噙着微笑，這一剎那，尼爾彷彿真的找尋到失散的那個摯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