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方圓很擔心她媽現在的情況，要是自己再大點，就能自個去看媽媽了。不過她現在是個小不點兒，人微言輕，只能等大人去的時候央求帶她一起去。

上輩子方圓從未聽她媽講起過這事。或許，這是媽媽內心深處的禁忌，不想碰觸，就不曾對方圓講過。方圓原來以為父母離婚只是因為打架，如今卻隱約認為，主要原因恐怕還是因為這個未曾出生的孩子。

方圓的二舅把雞燙過，拔掉毛后，哐哐幾下就把整隻雞剁成塊狀，又清洗幾遍后，讓方圓姥姥放到鍋里煮了。

下午一家人都沒下地幹活。方圓的大舅媽去了娘家接兩個兒子葉東和葉南。二舅媽看大伙兒走了后，她跟婆婆說了一聲，就回娘家幫忙去了。二舅媽的娘家在鄰村，離得很近。

葉東和葉南回來以後，就跟方圓打了個照面。

方圓看此時的兩個小表哥，都穿着略肥的軍綠色褂子和黑色褲子，身高也差不多，簡直像雙生兄弟。兩人的衣服上還帶着不知打哪蹭來的灰土，一看就知道倆人又出去胡鬧了。半大小子，氣死老子。這時候正是他們精力旺盛的時候，沒事就到處去瘋去鬧。

葉東見了方圓后，想起自己闖過的禍，又想起他爸的大巴掌，摸摸猶似還疼的屁股，不好意思地跟方圓說：“圓圓，你的頭好了沒，還出血不？那天嚇死我了，我還以為把你給打壞了。我爸摸着我撲哧撲哧揍了一頓，疼死我啦。”

方圓看她哥現在傻乎乎的模樣，笑着說：“不怎麼疼了，就是還有點頭暈。”

葉東一聽方圓不疼就高興了，抓起方圓的手咋咋呼呼地說：“不疼啦，太好了！走，我領你玩去，咱們去滾鐵圈玩。”

方圓站在原地沒動。汗，她現在是年齡幼稚，心理成熟，怎麼會去玩這麼小兒科的東西。滾鐵圈，然後跟個瘋丫頭似地滿街跑？想想那個場景，她渾身顫了一下。

“東子哥，那個不好玩，我不去。”方圓只能裝小耍賴。

葉東還在為弄破妹妹頭的事情內疚，急需做點什麼來證明他自己。聽方圓說不想去，他又建議說：“要不咱仨玩滾溜溜蛋兒？”

葉南聽見大哥這麼說，馬上從衣服兜里掏出一把五顏六色的玻璃球，說：“圓圓，你看我從我姥姥家又拿了一些來，咱們玩這個，一人分一把。”

方圓的小手一把也就能抓三四顆玻璃球，三人倒是能分得過來。

可方圓此刻哪有心情玩遊戲，她擔心她媽還來不及，只好說：“我坐在這裏看你倆玩，看你倆誰能贏？”

方圓看着兩個玩得起勁的表哥，思緒又開始跑火車。小時候老是盼着快點過年，快點長大，流水般的光陰很快帶走了童年時光。當無意中回首一看，不知在什麼時候已經褪去了年幼時的純真，眼神中渲染着塵世的喧囂，再也回不到當初的清澈……

方圓記得，兩個表哥上學開時就老是打架曠課，上完初中就不上了。葉東表哥喜歡開車，不管什麼車到了他手裏都跟玩似的，從拖拉機、三輪車、小轎車到大卡車，沒有他不會開的，最後成了鋼廠的一名貨車司機。平時還能賺點外快啥的，賺錢不少，日子過得不錯。相對來說，葉南就比較平庸一些，畢業后就找活干，一直在工廠混死工資，後來這裏開發后，村裡很多人都給安排工作，大舅托關係讓他進了煙廠，工作才更好一些。

不知道這輩子能不能引起兩個表哥的學習興趣，讓他們不再早早下學步入社會。雖然兩人的日子過得還行，可在後世那知識爆炸的時代里，還是有文化有技術的人吃香，能找個好工作，賺錢多還不費力。

“哎呀，真香……奶奶又燉雞了，我要吃雞腿……”葉南玩着玩着，聞到一股燉雞的香味，味道還越來越濃，吸引着他一直走到灶房門口。

大舅媽說他：“你就知道傻吃，這雞是給你二姑燉的。你二姑病了，沒你的份。”

葉東深吸一口氣，湊到灶房前說：“那我就吃雞翅，要不吃雞脖也行，拿雞湯泡饃饃吃也行。”

這也是個吃貨，他一聽沒雞腿吃，瞬間給自己想了好幾個吃法。

不怪倆孩子這樣饞，因為家裏要攢錢蓋房，日子過得比較緊，一般趕集的時候才能吃一次肉。這還都是緊着孩子吃，大人吃不到幾塊。其他雞肉排骨啥的更不用說了，只有過年過節的時候才能吃上。家裏的老母雞下了雞蛋，也都是留着給幾個孩子吃，吃個炒雞蛋就算改善伙食了。

哥倆已經好久沒聞到過燉雞的香味了，現在看家裏燉雞了，哪裏還忍得住，都跑到跟前眼巴巴地看着。

別人饞雞吃，方圓可不饞，公司里定的雞腿飯她都吃膩了。不過，那種肉食雞確實沒法和自家養的雞相比，味道不知差了幾重去。只是隨着生活條件越來越好，家裏養土雞的越來越少了，後來只能買着吃了。

再後來，食物越來越讓人不放心，種糧食靠化肥農藥不說，成品食品中還有各種食品添加劑、防腐劑等等。除卻這些，最讓人可恨的是那些蘇丹紅、瘦肉精、三氯氰胺、地溝油之類的東西，讓一眾人在某一段時間內根本不敢吃與之有關的東西。

說來也是，老一輩吃五穀雜糧，除了當季的蔬菜，冬天吃鹹菜疙瘩最多，可就是身體好，沒這這那的毛病。後世的蔬菜水果多了，大棚蔬菜、反季水果，花樣種類繁多，吃都吃不迭，還有各種高檔營養品、補品，卻還是吃出一些烏七八糟的病，讓人難以預防。

扯過頭了。

方圓這會兒啥都不饞，心裏想的念的都是自家老媽。

姥姥將雞燉好后，給三個孩子每人盛了兩塊雞肉，半碗湯，讓他們解解饞。

葉東拿了塊饃饃，掰成小塊泡在雞湯里，大口大口吃起來，那吃飯的架勢跟大人差不多。葉南明顯就差遠了，他就愛嘗那雞肉的滋味，一點都不想夾帶別的。手裏拿着那塊雞塊，仔細啃了半天，剩下的那雞骨頭吮了又吮。

方圓看到他那副饞樣，就把自己碗裏的雞塊夾給他，“小哥，你吃，我不餓。”

葉東一看不樂意，說：“一人兩塊兒，圓圓你自己吃，別給他，他自己又不是沒有。”

這孩子貌似很公正，地盤劃分意識強，是誰的就是誰的，不能隨便佔人便宜，也不會被人佔便宜。

方圓才不跟他們搶這兩塊雞肉吃，等以後她想辦法賺了錢，想吃啥就吃啥，誰還稀罕這個。那句話怎麼說來着：等俺有了錢，就喝豆漿，吃油條，豆漿買兩碗，喝一碗倒一碗......

方圓把那兩塊雞肉分別給了兩個饞哥兒，“我不想吃雞肉，你倆吃。”

其實方圓小時候挺喜歡吃雞肉，還是她最愛吃的。不過重生回來了，怎麼也不能跟倆小表哥搶肉吃，於是有了孔融讓梨的那一幕。

沒想到卻姥姥瞅見，又給方圓添了兩塊兒才算完事。

姥姥把燉雞盛到鋁製飯盒，將熱好的包子用紗布包好，一塊放到提籃里，打算去看閨女。方圓想跟着去看她媽，她這一跟，兩個表哥也想當跟屁蟲。結果，大舅媽也跟着去了。

到了鎮衛生院，姥姥跟於麗香說了會兒客氣話。方圓聽她媽的話，脆生生地叫了聲乾媽，乾媽挺稀罕她，抱了抱她，說讓她回頭去家裏玩。臨走還在方圓口袋裏塞了一塊錢的零花錢，說讓她拿着去買好吃的。

方圓還想，乾媽挺大方，又不過年過節，還給零花錢，回頭有好事不能忘了她。

方圓看她媽神色還好，至少很平靜，不知道這是不是暴風雨前的一刻。此時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也沒法說，只好乖乖地坐在她媽旁邊，以此安慰她。

葉梅看女兒這麼乖，沒說什麼，只是拉着她的小手沉思，好似做了什麼決定。

於麗香走後，方圓姥姥囑咐閨女：“別多想了，如今好好養身子，多吃多睡，養好了生個男孩，就能在婆家站住腳了，高麗華就不會再拿沒兒子的事寒磣你了。”

方圓看自家老媽不言不語，認真聽姥姥說話，只是時不時的顰眉，就是不知道聽了多少入進心裏。

方圓大多數時候挺喜歡姥姥，尤其喜歡聽她講老輩子的事。姥姥一遍又一遍重複地講述，方圓從來都耐心地聽。可她真看不上姥姥死命把媽媽跟方家綁在一起的勁頭，生怕他媽離了婚嫁不出去一輩子呆在娘家。

媽媽又不欠方家什麼，為啥還要在他家任勞任怨備受欺凌？

本來方圓還覺得，要是她爸方向東錯得不離譜，就一家人遠離那個是非地和那個混不吝嗇的人，重新找個出路。沒想到她爸還敢動手打人，愚孝不說，一點都不知道顧家愛家，她媽跟了這樣的人將來也不會幸福。

無緣老爸根本沒法和辛辛苦苦養大自己的老媽相比，方圓現在支持老媽離婚了，到時候不管老媽是否再嫁，就憑她對未來的熟悉，過幾年娘家也能過上好日子。

幹嘛非要老媽死綁在方家痛苦，與其大家一起痛苦，不如現在大家趕緊解脫。到時候再娶的再娶，再嫁的再嫁，各不相干，各自過自己的舒心日子多好。讓那個老虔婆折騰去，愛折騰誰折騰誰，再也不干她媽的事。

其實晚上葉梅倒是不用輸液了，回家也行。可現在葉梅心情不好，不像面對娘家和婆家的人，她想自個考慮清楚下一步該怎麼走。於是讓姥姥、大舅媽都去了，誰都不用陪夜，方圓當然也跟着姥姥回家了。她這樣的小不點跟在病人跟前，那不是添亂么，所以不會有人讓她呆在衛生院。

第二天早上，方圓跟姥姥去給媽媽送飯，結果她媽不在病床上輸液。去了看診的醫生那裏一打聽，原來方圓媽昨晚流產了。因為晚上沒有醫生值班，只有兩個護士值夜班，沒人給做手術，方圓媽硬生生忍了一晚上。

這不醫生一早上班，就給安排了流產手術，現在已近進去做了。

方圓想：昨天走的時候明明好好的，怎麼突然就流產了？就算老媽願意做流產，也應該等到白天醫生在的時候做。難道期間發生了什麼，導致她媽流產？

方圓越想越糊塗，還是忍不住亂想。她跟着姥姥去了手術室門前，終於見到了前世今生一直無緣見面的父親。

方圓直覺地想，她媽流產的事情一定跟眼前這個男人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