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天下局(下)
兩人找了一家客棧,客棧的牌匾破舊,被一棵枝繁葉茂的老槐樹擋的嚴嚴實實,顯得隱蔽而幽靜。
不是做生意的好地方,卻是談天說地的好去處。
齊均自幼不喜歡讀聖賢書,卻格外喜歡兵法和各地風物地理。
蘇堯將自己在南方的諸多見聞講給他聽,齊均聽得格外入神。
“客官,菜還差.....”
小二端着兩人點的白切雞和一盤炒時蔬走進來,但還沒來得及放下,就聽見樓下傳來吵鬧聲。
“我說你這個人有什麼毛病嗎?快滾開別掃了大爺們的興緻!”
“不好意思,客官,我先下去看看。”小二賠笑道,說完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汗水,急匆匆地下樓了。
過了一會兒,吵鬧聲不僅沒有停止,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趨勢。
“小齊,我們也去看看吧。”蘇堯提議道。
兩人遂一起下樓。
“你的馬匹,腿已經傷到骨頭了。你不去給它治,日後一定會後悔的。”
說話的是一個老人,他衣衫破舊,披頭散髮,因為長時間不清洗,發尾已經被污泥粘成了一綹一綹的。
“你除了這句話還會說別的嗎?我的馬是剛買來的!你別在這觸人霉頭!”
和他爭吵的是一個家丁模樣的年輕人,因為老人身上奇臭無比,年輕人一直用手指捏着鼻子
“客官息怒,息怒!”小二夾在兩人中間,不停的調停。但老人視若無睹,只是望着家丁的方向不斷的念叨着一樣的話。
“老頭我求求你了。今天有客人在這兒,你要鬧別的時候鬧好不好!”小二用力抱住老人,但老人力氣大的像一頭水牛,一下就將他甩開了。
“這位老伯說你的馬受傷了。關於馬,在下也略懂一些,可否讓在下看看。”齊均見局勢要失控,趕忙打斷他們。
家丁撇了他和蘇堯一眼,有些無力地坐回椅子,說道:“得,服氣了。我的馬就拴在門口的槐樹上,你要看就去看吧!不過趕緊把這個玩意弄走!大老遠就聞到臭味了!”
“老人家,跟我們來吧。”齊均對老人說道。
兩人點着燈籠走到老槐樹下,樹榦上果然拴着一匹通身漆黑的馬。
黑馬安靜地站着,只是後腿看上去很吃力。齊均蹲下身子,用手一寸一寸摸過黑馬的後腿。果然在小腿的背後感覺到了一處細微的斷裂痕迹。
這雖然是傷筋動骨的創口,但因為位置特殊,馬不會立刻感覺到疼痛。只是奔跑起來,恐怕就......
“老人家,這麼隱蔽的傷口你都能看出來。真厲害。”齊均起身讚歎道。
“不是看出來的。我看不見的。是聽出來的。”老人用沙啞的聲音回答。
“聽出來?”
“馬,也是會說話的。”
齊均心中一驚,相傳漠北草原的門羅部擁有聽懂馬語的能力。
他一直覺得老人含糊的口語中有濃厚的塞外口音,此時更加確定。?‘’
“老人家可是,門羅人?”齊均試探地詢問道。
這三個字像巨石投入深潭,激起千層浪花。老人一下子亢奮起來,他張牙舞爪地撲向齊均。
齊均這才看見他隱藏在凌亂頭髮下的眼睛,這是一雙翠玉一樣綠的眼睛,但是卻仿若蒙了一層白霧。
“七殺.....貪狼星....哈哈哈哈哈,我就說,我就說,他不會騙我的。哈哈哈哈哈!齊全了齊全了!快了,就快了......”
“誰?什麼七殺?”齊均壓低聲音問道。
但老人不再回答他,開始狂笑起來。這聲音在寂靜的夜裏,顯得無比驚悚。
“客官趕緊回來吧。別搭理他了。”小二點着燈籠走過來,拉住齊均的手臂。
“小二,那個老人是幹什麼的?”一直默默看着的蘇堯問道。
“是個得了失心瘋的可憐人。”小二苦笑着說。
“三年前的冬天,下大雪,他在我們客棧門口凍僵了。老闆可憐他,就在後院給他安了個家。平日他瘋瘋癲癲的,倒也不出來。今日不知道是受什麼刺激了.......”
老槐樹上忽然傳來鴉鳴,兩隻羽毛比夜色更黑的烏鴉拍動翅膀,朝着天空飛去。
店小二的話隨着鴉鳴戛然而止。
蘇堯和齊均對視了一眼,卻相顧無言。
歸家的路上,相談甚歡的兩人卻一路沉默。
“子照,你在想什麼?”齊均終於忍不住問道。
“我在想那個瘋子的話。”蘇堯回答。
“哦?”
“我在想,他剛剛說到的七殺、貪狼,有沒有可能是紫微斗數裏面的命格。
據說七殺星為孤克刑殺之星宿、成敗之孤辰,主肅殺,專司權柄生死。而貪狼星是禍福之王,放蕩之流。若是再遇到破軍星,則三星命宮三方四正會照,組成殺破狼的局面。”
“......”
“我隨口一說,怪力亂神之言,讓小齊見笑了吧。”蘇堯見齊均一臉茫然,便止住話頭。
“哪裏哪裏,只是從沒聽人說過這些,有些反應不過來罷了。”
天下之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多年以後,望着城樓上徐徐升起的狼煙,坐在蒿草堆上的齊均又想起那個看河燈的夜晚。
只是腦海中浮現的,並非蘇堯講述的南方沿江而築的小城,也不是羅裙女子隨着琴聲翩然的舞蹈。
他想起的是眼睛矇著白翳的老人,還有那聲凄厲的鴉鳴。
造化之絕妙,也許就在於它從不平鋪直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