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大鼓一擂軍南下 勢如破竹孫吳亡
龍驤將軍王浚,籌備已久,一經奉命,率舟東下,長驅至丹陽。
丹陽監盛紀,出兵迎戰,怎禁得王浚軍一股銳氣,橫衝直撞,無堅不破。盛紀不及奔還,立被與王浚軍擒去。
王浚順流直進,探得江磧要害,統有鐵鎖截住,江心又埋着鐵錐,逆距戰船,乃作大筏數十,方百餘步,縛草為人,被甲持仗,令善泅諸水手,在水中牽筏先行,筏遇鐵錐,立即拔去,再用火炬長十餘丈,大數十圍,灌漬麻油,爇着猛火,乘風燒毀鐵鎖,鎖被火熔,當即斷絕,於是船無所礙,鼓棹直前,順流而下。
時已為咸寧六年仲春,和風噓拂,春水綠波,王浚與廣武將軍唐彬,驅兵至西陵。
西陵為吳要塞,吳遣鎮南將軍留憲,征南將軍成璩及西陵監鄭廣,宜都太守虞忠,并力扼守。
不防王浚軍甚是厲害,一鼓作勢,四面攀登,吳兵統皆驕惰,毫無鬥志,驀見敵軍乘城,頓時駭散,留憲成璩等,還想巷戰,奈手下已皆遁去,單剩得主將數人,孤立無助,眼見得束手成擒了。
孫吳上游諸地相繼失陷,王浚又乘勝攻克荊門和夷道二城,擒住吳監軍陸晏,再下樂鄉,擒住吳水軍統領陸景,江東大震,吳平西將軍施洪等望風投降。
晉安東將軍王渾,出發橫江,得破尋陽,擊走吳將孔忠,俘得周興等數人,收降吳厲武將軍陳代,平虜將軍朱明,又鎮南大將軍杜預,進向江陵,密遣牙將管定周旨等,泛舟夜渡,襲據巴山,張旗舉火,作為疑兵。
吳都督孫歆,望見大駭,不禁咋舌道:“北來諸軍,怕不是飛渡長江么?”當下派兵出拒,被管定周旨等預先埋伏,突起交鋒,殺得吳軍大敗奔還。
孫歆尚未得知,安坐帳中,至敵軍沖入,方驚起欲遁,不防前後左右,已是敵人環繞,就使力大如牛,也無從擺脫,被他活捉了去。
杜預坐鎮襄陽,管周二將,向杜預報功,杜預即親抵江陵,督兵攻城。
吳將伍延佯請出降,暗中卻部署兵士,登陴抵禦。
杜預已先料着,趁他行列未整,即命部眾緣梯登城。守兵措手不及,城即被陷,伍延戰死。
江陵既下,東吳荊州南部幾郡、交州與新設的廣州大小官吏,望風歸命,都紛紛派人送來印綬,向他投降。杜預仗節稱詔,一一撫慰,令各就原官,遠近肅然。
平南將軍胡奮,亦得克江安,會奉晉廷詔命,令胡奮與王浚、王戎,合攻夏口、武昌。
杜預但當靜鎮零桂,零陵、桂陽。懷輯衡陽,且待江漢肅清,直指吳都未遲。於是杜預乃分兵益王浚,胡奮與王戎亦互助王浚軍,繼續東下,一戰破夏口,再戰平武昌,更泛舟東下,所向無前。
可恰春雨水漲,謠諑紛紜,賈充首先倡議,表請罷兵,略謂:“百年逋寇,未可悉定,況春夏交際,江淮卑濕,一旦疫癘交作,反為敵乘,宜急召還各軍,置作後圖。且此次行軍,雖似順手,所損實多,雖腰斬張華,未足以謝天下!”等語。賈充屢次阻兵,究未知所操何見,想無非是妒功忌能耳。
幸武帝不為少動,把賈充表留中不報。杜預聞賈充議輟兵,急忙抗表固爭,一面徵集各軍,會議進取,有人從旁梗議,大旨與賈充相似。
杜預奮然道:“昔樂毅戰國時燕人。借濟西一戰,幾並強齊。今兵威已振,譬如破竹,數節以後,迎刃而解,還要費什麼大力呢?”遂指授群帥,徑進秣陵。
吳遣丞相張悌及督軍沈瑩、諸葛靚等,率眾三萬,渡江逆戰,行次牛渚,沈瑩語張悌道:“上流諸軍,素無戒備,晉水師順流前來,勢必至此,不如整兵待着,以逸制勞。今若渡江與戰,不幸失敗,大事去了。”
張悌慨然道:“吳國將亡,賢愚共知,及今渡江,尚可決一死戰,不幸喪敗,同死社稷,可無遺恨。若坐待敵至,士眾盡散,除君臣迎降以外,還有甚麼良策?名為江東大國,卻無一人死難,豈不可恥?我已決計效死了。”到此已無良策,如張悌為國而死,還算是江東好漢。言訖,遂麾眾渡江。
到了板橋,與晉揚州刺史周浚軍相值。張悌便即迎擊,兩下相交,晉軍甚是驍悍,吳兵儘管退卻。
約閱一二小時,但見吳人棄甲拋戈,紛紛遁去。
諸葛靚料難支持,勸張悌逃生,張悌灑淚道:“今日是我死日了。我忝居宰相,常恐不得死所,今以身死國,死也值得,尚復何言。”
諸葛靚垂涕自去,張悌尚執佩刀,左攔右阻,格殺晉軍數名。既而晉軍圍裹過來,你一槍,我一槊,竟將張悌刺死了事。
沈瑩見張悌死節,也不顧性命,力戰多時,至身受重創,倒地而亡。
吳人視此軍為孤注,一經覆沒,當然心驚膽落,風鶴皆兵。
晉將軍王浚,聞板橋得勝,便自武昌擁舟順流東下,直指建業。
揚州別駕何惲,得悉王浚東來,進白刺史周浚道:“公已戰勝吳軍,樂得進搗吳都,首建奇功,難道還要讓人么?”
這時,司馬炎的叔叔、晉朝琅邪王司馬伷也率兵到達塗中(當塗)。王渾阻斷吳軍上游救之路,遂按兵不動進,等待王浚會師。
王浚使何惲走告王渾,王渾搖首道:“受詔但屯江北,不使輕進,且令龍驤受我節度,彼若前來,我叫他同時並進便了。”
何惲答道:“龍驤自巴蜀東下,所向皆克,功在垂成,尚肯來受節度么?況明公身為上將,見可即進,何必事事受詔呢?”王渾終未肯信,遣惲使還。
原來王浚初下建平,奉詔受杜預節制,至直趨建業,又奉詔歸王渾節制。
王浚至西陵,杜預遺王浚書道:“足下既摧吳西藩,便當進取秣陵,平累世逋寇,救江左生靈,自江入淮,肅清泗汴,然後泝河而上,振旅還都,才好算得一時盛舉呢!”王浚得書大悅,表呈杜預書,隨即順流鼓棹,再達三山。
孫皓遣游擊將軍張象,帶領舟軍萬人,前來抵禦,望見浚軍甚盛,旌旗蔽空,舳艫盈江,不由的魂凄魄散,慌忙請降。
王浚收納游擊將軍張象一萬水兵,即舉帆直指建業。
王渾飛使邀與王浚,召與議事,王浚答說道:“風利不得泊,只好改日受教罷。”來使自去報王渾,王浚直赴建業。
吳主孫皓,連接警報,嚇得無法可施。將軍陶浚,自武昌逃歸,入語孫皓道:“蜀船皆小,若得二萬兵駕着大船,與敵軍交鋒,或尚足破敵呢。”
孫皓已惶急得很,忙授陶浚節鉞,令他募兵退敵。偏都人已相率潰散,只剩得一班游手,前來應募,吃了好幾日飽飯。臨發之夜,眾悉逃走。陶浚也無可奈何,復報孫皓。
孫皓越加焦灼,並聞晉王浚已逼都下,還有晉琅琊王司馬伷,亦自塗中進兵,徑壓近郊,眼見得朝不保暮,無可圖存。
光祿勛薛瑩,中書令胡沖,勸孫皓向晉軍乞降。孫皓計窮,不得已令草降書,分投王浚、王渾,並向司馬伷處送交璽綬。
天紀四年,晉太康元年,三月十五日壬申,王浚接了降書,仍驅艦大進,鼓噪入石頭城。
吳主孫皓,素車白馬,肉袒面縛,銜璧牽羊,並令軍士輿櫬及攜太子孫謹親屬二十一人,至王浚壘門,流涕乞降。
孫吳就此結束,吳滅亡時,吳兵士大約二十多萬,其中山越人約在半數以上。
王浚親解孫皓縛,接受寶璧,焚燒棺櫬,延入營中,以禮相待。隨即馳入吳都,收圖籍,封府庫,嚴止軍士侵掠,絲毫不入私囊,一面露佈告捷。
晉廷得着好音,群臣入賀,捧觴上壽。武帝執爵流涕道:“這是羊祜太傅的功勞呢!”
惟驃騎將軍孫秀,系吳大帝孫權侄孫,前為吳鎮守夏口,因孫皓見疑,懼罪奔晉,得列顯官,他卻未曾與賀,且南面垂涕道:“先人創業,何等辛勤,今後主不道,一旦把江南輕棄,悠悠蒼天,傷如之何?”
武帝以王浚為首功,擬下詔褒賞,忽接到王渾表文,內稱與王浚違詔擅命,不受自己節度,應照例論罪。
武帝未以為然,舉表出示群臣。只因王渾之子娶了武帝之女常山公主,王渾和武帝是兒女親家。故群臣多趨炎附勢一邊倒,不直王浚,建議象鄧艾一樣,請用檻車征王浚入朝。
武帝不納,但下書責王浚,說他“不從渾命,有違詔旨,功雖可嘉,道終未盡”等語。
這平吳一役,全虧王浚順流直下,得入吳都,偏王渾出來作梗,竟要把王浚加罪,可見天下事不論公理,但尚私爭。武帝還算英明,究未免私徇眾議,所以古今來功臣志士,終落得事後牢騷,無窮感慨呢。一聲何滿子,雙淚落君前。
原來王渾聞王浚入吳都受降,他卻認為王浚無權受降,他才是安東將軍,而王浚則是個龍驤將軍,既武帝令他攻塗口,可見攻建業是武帝準備交給他的,王浚分明是越俎代庖,而且真打硬仗、擊潰張悌的是他王渾,更使他生氣的是,在王浚經過江寧三山時,他派人請王浚來自己的軍營,而王浚卻借風大,船停不住等理由,竟沒敢來。自思功落人後,很是愧忿,率兵渡江,意欲率兵攻王浚。
王浚部下參軍何攀,料王渾必來爭功,因勸王浚送孫皓與王渾。王渾得孫皓后,雖勒兵罷攻,意終未愜,乃錶王浚罪狀,王浚既奉到朝廷責言,因上書自訟,略云:
“臣前受詔書,謂軍人乘勝,猛氣益壯,便當順流長騖,直造秣陵。奉命以後,即便東下。”
途次復被詔書謂:“太尉賈充,總統諸方,自鎮東大將軍司馬伷及渾浚彬等,皆受賈充節度。無令臣別受王渾節度之文。及臣至三山,見王渾軍在北岸,遺書與臣,但云暫來過議,亦不語臣當受節度之意。臣水軍風發,乘勢造賊,行有次第,不便於長流之中,回船過王渾,令首尾斷絕。既而偽主孫皓,遣使歸命,臣即報渾書,並錄孫皓降箋,具以示王渾,使速會師石頭。臣軍以日中至秣陵,暮乃得王渾所下當受節度之符,欲令臣還圍石頭,備孫皓越逸。臣以為孫皓已出降,無待空圍,故馳入吳都,封庫待命。”
“今詔旨謂臣忽棄明制,專擅自由,伏讀以下,不勝戰慄。臣受國恩,任重事大,常恐託付不效,辜負聖明,用敢投身死地,轉戰萬里,憑賴威靈,幸而能濟。臣以十五日至秣陵,而詔書於十二日發洛陽,其間懸闊,不相赴接,則臣之罪責,宜蒙察恕。假令孫皓猶有螳螂舉斧之勢,而臣輕軍單入,有所虧喪,罪之可也。臣所統八萬餘人,乘勝席捲,孫皓以眾叛親離,無復羽翼,匹夫獨立,不能庇其妻子,雀鼠貪生,苟乞一活耳。”
“而江北諸軍,不知其虛實,不早縛取,自為小誤。臣至便得,更見怨恚,並雲守賊百日,而令他人得之,言語噂沓,不可聽聞。案春秋之義,大夫出疆,有利專之,臣雖愚蠢,以為事君之道,唯當竭力盡忠,奮不顧身,苟利社稷,死生以之。若其顧護嫌疑,以避咎責,此是人臣不忠之利,實非明主社稷之福也。”
“夫佞邪害國,自古已然,故無極破楚,宰嚭滅吳,及至石顯傾亂漢朝,皆載在典籍,為世所戒。昔樂毅伐齊,下城七十,而卒被讒間,脫身出奔。樂羊戰國時魏人。既返,謗書盈篋,況臣疏頑,安能免讒慝之口?所望全其首領者,實賴陛下聖哲欽明,使浸潤之譖,不得行焉。然臣孤根獨立,久棄遐外,交遊斷絕,而結恨強宗,取怨豪族,以累卵之身,處雷霆之沖,繭栗之質,當豺狼之路,易見吞噬,難抗唇齒。夫犯上干主,罪猶可救。”
“乖忤貴臣,禍常不測。故朱雲折檻,嬰逆鱗之怒,望之周堪,違忤石顯,雖闔朝嗟嘆,而死不旋踵,俱見漢史。此臣之所大怖也。今王渾表奏陷臣,其支黨姻族,又皆根據磐牙,並處世位,聞遣人在洛中,專共交構,盜言孔甘,疑惑親聽。臣無曾參之賢,而罹三至之謗,敢不悚栗。本年平吳,誠為大慶,於臣之身,獨受咎累,惡直醜正,實繁有徒。欲構南箕,成此貝錦。但當陛下聖明之世,而令濟濟之朝,有讒邪之人,虧穆穆之風,損皇代之美,是實由臣疏頑,使至於此。拜表流汗,言不識次,伏乞陛下矜鑒!”
武帝得書,也知王浚為王渾所忌,不免有媒孽等情,因下詔各軍,班師回朝,待親訊功過,核定賞罰云云。
王渾既得縶孫皓,乃與琅琊王伷會銜,送孫皓入洛陽,孫皓至都門,泥首面縛。
由朝旨遣使釋免,給孫皓衣服車乘,賜爵歸命侯,拜孫氏子弟為郎。所有東吳舊望,量才擢敘。
從前王浚東下,吳城戍將,望風歸降。惟建平太守吾彥,嬰城固守,及孫皓被俘,方才投誠。武帝調吾彥為金城太守。
諸葛靚姊,為琅琊王妃,諸葛靚自板橋敗后,即竄入姊家,武帝素與諸葛靚相識,親往搜尋。
諸葛靚為魏揚州都督諸葛誕子,諸葛誕在魏主曹髦四年,討司馬昭不克,被殺,故諸葛靚奔吳,前章已敘。
諸葛靚復避匿廁中,被武帝左右牽出,始跪拜流涕道:“臣不能漆身毀面,使得復見聖顏,不勝慚愧。”
武帝慰諭至再,面授諸葛靚為侍中。諸葛靚固辭不受,情願放歸鄉里。武帝不得已依議,聽他自去,終身起坐,不向晉廷,后幸善終。諸葛靚於晉有君父大仇,乃不能與張悌同死,徒為是小節欺人,亦何足道。
武帝復頒詔大赦,改元太康,改孫吳都城建業為建鄴。會值諸將陸續還都,因臨軒召集,並引見孫皓,賜令侍坐,且顧語孫皓道:“朕設此座待卿,已好幾年了。”
孫皓指帝座道:“臣在南方,亦設此座待陛下。”史家記載皓言,未及指帝座三字,遂啟後人疑竇,經著書人添入,方合口吻。
賈充已回朝復命,時亦在側,向孫皓冷笑道:“聞君在南方,鑿人目,剝人面,此刑施於何人?”
孫皓答說道:“人臣有敢為弒逆,及姦邪不忠,方加此刑。”賈充聽了此言,不由的面目發頳,掉頭趨退。自取其辱,但孫皓只御人口給,不能自保宗社,究有何益?
王渾、王浚,相繼入朝,彼此尚爭功不已。
武帝命廷尉劉頌,敘次戰績。頌不免袒王渾,列王渾為首功,王浚為次功。
武帝因頌考績徇私,左遷京兆太守。怎奈王渾私黨,充斥朝廷,王渾子濟又尚公主,氣焰逼人,大家統為王渾幫護,累得武帝不便專制,也只好委曲通融,乃增王渾食邑八千戶,進爵為公。授王浚為輔國大將軍,與杜預、王戎等,並封縣侯。以下諸將,賞賜有差。遣使祭告羊祜廟,封羊祜夫人夏侯氏為萬歲鄉君,食邑五千戶。一番東征事迹,至此結局。
隨後孫皓被封為歸命侯,其太子孫謹為中郎。太康四年十二月,歸命侯孫皓在洛陽病死,時年四十有二。
孫皓歸命侯比蜀後主劉禪的安樂公高一層,而曹魏的曹奐是陳留王,比孫皓又高一層。
孫皓字元宗,一名彭祖,字皓宗,永安七年至天紀四年在位,共計十七年,共用八個年號,元興二年,甘露二年,定鼎四年,建衡三年,鳳凰三年,天冊二年,天璽一年,天紀四年。
孫皓除了騰皇后外,還有張美人、張夫人(張美人姊)、王夫人三個嬪妃以及數千宮女。孫皓大約有三十四個兒子。
武帝又封孫楷為丹陽侯,復改建鄴為秣陵,以縣級設置。孫吳在建業建都五十二年。
孫吳存在六十九年,歷三代四帝:吳大帝孫權,廢帝孫亮,景帝孫休,末帝孫皓。
有劉禹錫詩:王浚樓船下益州,金陵王氣黯然收。千尋鐵索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頭。人世幾回傷往事,山形依舊枕寒流。今逢四海為家日,故壘蕭蕭蘆狄秋。
評:孫皓殘暴昏庸,孫吳已千孔百穿,遙遙欲墜,故晉武帝揮軍南下,像秋風掃落葉,勢如破竹。而孫吳則眾叛親離,幾乎無抵抗力。孫皓帝位,孫吳被滅,已成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