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柳升元之殤
第二日,許江轉醒,但腦袋卻是昏沉疼痛,他隱約間記得,昨天看到了好多好多個爺爺,但他知道,這不過是喝醉后出現的幻覺,都是不真實的。
待到他醒來后,才看到桌旁放着一碗棕黃色的藥水。
就在這時,木門被輕輕推開,從門外走來一個身體佝僂的老者,這人不是別人,而是他的爺爺。
“江兒,昨晚的酒好喝嗎?這是解酒藥,你把它喝了,喝完休息一會就出來訓練。”柳姓老人笑着說了句,便又關門出去了。
許江站起來,拍了拍自己的頭,發現還是有些疼痛,便不滿地自語道:“這酒可真烈啊,而且一點都不好喝,頭好痛!不管了,先喝了這葯。”
說罷,他將桌上的葯一口喝下,雖然有些苦澀,但是在他看來,味道比昨天喝的酒好喝多了。
喝完解酒藥后,許江從這木屋走了出去,像往常一樣開始了訓練。
三年來,許江從扎馬步,到挑水,打木樁,每一個步驟都是循環漸進的,在今年,許江算是正式踏入了修武的第一步。
武術,無外乎就是一種種記憶性的揮拳踢腳,還有針對性的爆發訓練,並學會在對敵中的變通,戰場對敵中,招式千變萬化,只要能殺人的武式,都是好武術,但關鍵在於人的變通,在於人的果斷。
武功高強者,哪個不是經過身經百戰,還有多年的勤學苦練,這才能揚名立萬,在江湖上打拚出一片威名!
這一切的一切,最基礎的就是勤,再往上就是智!
俗話說得好,勤能補拙,智上不足,可以靠勤勉強補之!
在修習武功上而言,這句話自然是相當適合的,若說這話是為修習武功準備的倒也不為過。
與此同時,許江早與童年時的玩伴生活脫節,甚至許江一兩天都沒有去找夥伴痛痛快快玩上一把。
因為許江從那些村裏的老人口中了解到,自己的爺爺可能活不久了,他想在爺爺最後的時光里多陪陪他,不希望爺爺帶着遺憾離去。
儘管他還小,但是在爺爺常年的熏陶下,心智已經比常人高出太多,早早有了自己獨立的思想。
他自從知道這個世界很大很大后,眼中的世界就變得不同了,他認為自己終會從這裏離開,就算這是生養他的地方,他也想去外面闖一闖!
這個念頭在這三年不斷萌發壯大,但是他還小,所以深深將這念頭藏好壓下,沒跟任何人說,甚至包括他的爺爺,他不想讓爺爺因此而擔心。
在柳姓老人的監督下,許江這一年開始了他的習武之路,可以說他是非常的刻苦,儘管有賣力給爺爺看的心思,但確實是在認真練習。
他曾問過村裏的老人,說外邊的世界究竟是如何的,是不是很大,很美好。
他帶着美好憧憬,但結果卻是血淋淋。
老人們說出外面的殘酷真相,外面的弱肉強食,外面的陰謀詭詐。
木杳國治安不好,好人真的太少了,動輒輕的就是栽贓陷害,重的就是殺人搶物,毀屍滅跡,老人說出時彷彿心有餘悸,好似他們以前經歷過的樣子。
這樣的結果讓許江沉思不久,所以他將希望放在了練武的身上,畢竟所有人都贊同,武功高強者能在這樣血淋淋的世界裏安全行走,不會像常人一般容易遭劫。
就這樣,日復一日,轉眼間又三年過去。
……
三年後,柳姓老人蠟黃的皮膚反倒有了些氣色,褶皺也少了一些,就連手上老繭和裂紋都少了不少,這一發現讓許江是又驚又喜。
附近的老人來到柳姓老人身旁仔細觀察一番后都紛紛叫奇,說是老天保佑,有這麼乖的一個孫子,連這老天也不願收了這柳姓老人,擾了他的福分。
很多人都為他祝賀,不過唯有柳姓老人眼中波瀾不驚,彷彿一切不值得出奇。
許江的身子蹭蹭往上長,現在已經跟柳姓老人一般高了,儘管老人每年都會矮上大約半寸。
柳姓老人看着眼前這個充滿朝氣,長相清秀的孩子,心中倒是一番欣慰。
許江陪伴了自己十一年,在十一年裏,他感受到久違的親情,久違的感動,這一切在他眼中,似乎足矣!
“江兒,你都有我一般高了,不知不覺,已經過了那麼久……”
柳姓老人摸着許江的腦袋,一臉慈愛。
“我倒沒什麼,倒是爺爺你好像又年輕幾歲了!”許江看向爺爺,稚嫩的臉龐充滿生機。
在這三年裏,許江的武技也如同身高似的蹭蹭往上長,現在就連比他大十來歲的年輕人都不是他的對手了。
同時,在他爺爺的熏陶之下,無論是心智還是見識,都比三年前的自己高出太多,遠不可同日而語!
心智的成熟,已經將他與同齡人拉出太多距離,甚至對玩耍這些兒時才會做的事情,在他眼裏只是值得回憶的樂趣罷了。
現在有夥伴想找他去玩,他都會掂量三分,但礙於情面,大部分時間也會去。
不過當到了那裏,大部分人都覺得他像根木頭似的,不知在想什麼,一點趣味都沒有,就這樣久而久之,也沒有多少人願意來找他玩了。
除此之外,許江更喜歡陪在他爺爺身旁練武,聽故事,當然,每當聽故事時,他也不會像以前那般好奇,而是真正當作一則故事來看待,至於其中的真理,還得自己去悟。
而現在,爺爺不止教會他武功,還教會他識字,寫字。
要知道,這村子裏也就一個私塾先生,想找私塾先生教書識字,那也得排上很長的隊伍呢!
不過礙於柳姓老人的震撼力,那私塾先生肯定不會猶豫,鐵定優先教許江。
但柳姓老人卻沒讓許江去到那裏學習,而是叮囑他道,自己就是他的私塾先生,想學什麼跟他說,他知道的,比那村子裏的私塾先生多多了!
從此柳姓老人在許江心目中的形象又被提升得更高了,他覺得爺爺就是他的天,他難以觸及的存在,有他在,自己就算走到哪裏都不會怕!
能文能武,知識淵博,這村子裏,他還真沒見過另一個這樣的人!
……
就這樣,爺孫兩人又歡快地度過了大半年,老者教習,孫兒謙學,這天倫之樂羨煞旁邊的老人。
然而好景不長,某日夜晚,柳姓老人氣息突然微弱的不像活人,只有那麼點滴力氣將許江喚醒。
許江起身後見狀,當場就焦急起來,眼裏擒着淚水,顫抖哭道:“爺爺,你怎麼了?葯,對葯!”
說罷,他從某個柜子旁取出藥水,這藥水顯然是經過預備製作好的,不然也不會隨意開個柜子就能找到。
柳姓老人勉強搖搖頭,輕語道:“江兒,我不行了,太突然了,今晚應該就是必死之劫,日後,你要靠自己走下去。”
“不!爺爺,我要你和我一起走下去,來,喝葯!”許江哭着將木勺乘起藥水,快速送到他爺爺的嘴邊。
柳姓老人微笑的看着許江,卻沒有將藥水喝下,而是有氣無力道:“我一直沒告訴你,我的真名,叫柳升元,也沒告訴你,你是我撿來的,但你應該早就在幾歲時知曉了,我們之間,真正的關係。”
“爺爺別說了,喝葯!”許江抹着淚哭道,他才沒什麼心思管這些,他只知道,眼前這個老人就是他的爺爺,就是他的天!
柳升元依舊沒喝藥水,艱難地用左手推開木勺后,便指向地下,道:“那裏有一張你父母留給你的殘符,還有當年裹着你的襁褓,是時候還給你了……另外,那張殘符紙我看不凡,我已經將之厚包起來,至少待武功有成時才能用打開,打開后要自己決定好……禍福相依,到時你可能性命不保!”
“另外…我只希望江兒,好好活下去…要是可能…最好別去…”
說罷,柳姓老人便吐了一口渾血,就再也不顧旁邊的哭着的許江了,而是輕輕呢喃自語道:“雲兒,木兒,我好像看到你們了,是你們來接我了嗎……”
柳升元微笑看向屋頂,枯敗的左手想要伸過去抓住什麼,可卻什麼都抓不到,最後喃喃幾句,面帶微笑,手臂無力垂落,安詳地閉上雙眼,就此…氣絕。
在這一刻,在這一個夜晚,許江的天,倒了!
如同晴天霹靂,撕開了許江的一切,就連他腦中的世界都坍塌淪陷,腦袋轟鳴一震!
“怎麼會這樣…明明…還好好的啊!”
“爺爺的皮膚,不是…”
忽然他的瞳孔猛地一縮,一臉難以置信地看向他的爺爺。
他爺爺的皮膚上,蠟黃色不斷從體表內向外湧出,不止是蠟黃色,還有些許不正常的灰白色!
只是在短短几息內,他爺爺的身軀就如同乾癟了的屍體般,不斷衰老下去,蠟黃色與灰白色相間的皮膚上裂開一道道暗紅的血色紋脈,還有一堆堆的褶皺浮現,像是堆了幾十年一樣,看起來毫無生氣,彷彿早就死了幾個月。
“這不正常!這不正常!怎麼會那麼快!”
許江眼睛一瞪,大吼起來,他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爺爺的身體迅速衰老,卻無能為力,一股無助絕望的感覺油然而生。
突然,他又像是想到了什麼,便抑制不住自己,哭着大吼道:“迴光返照!迴光返照!賊老天!為何要給我這渺茫不實的希望!”
他大吼着,雙眼朦朧中帶着血絲,雙指朝天一豎,當即就是破口大罵起來。
這喊叫聲驚動了寂靜的村莊,驚醒了正在熟睡的人。
其中一個老人不滿地站起身來,嘀咕道:“大晚上的,誰還這麼折騰,嫌我們死得慢是吧?”
“咦,等等,這好像是……許娃子的聲音!難不成!”
老人揉了揉渾濁的雙眼,然後突然想到了什麼,猛地驚坐而起,打開房門,第一反應就是往柳姓老人的房子那邊看去。
這時候他沒再說什麼,只是臉色陰沉,遙望遠處。
許娃子這反應,多半是那柳老頭……
不止是他,幾乎一半村子的老人都先起來了,不知是老了的緣故還是什麼,總對於某種冥冥中的存在有些許感應。
並且,當他們聽到許江破口大罵的聲音后第一個想到的就是那壞結果,畢竟這是許江第一次如此憤怒,仰天大哭大吼,無論是誰都覺得這不正常。
幾乎所有老人此時此刻都不約而同地向著許江這邊快步走來,他們雖然不經常與柳姓老人談話,但卻都知道,他有個悲慘的過往,只是這隻存在老人們的交談之中,當然,這也是柳姓老人要求的,他不想過多人談論這些。
今夜聞聲趕來,他們很默契,雖說心中依舊對柳姓老人有些畏懼,但更多的是同情,是敬佩!
他們可不信,這柳姓老人是個貪生怕死之人,因為他們可以從平常時就能發現,這人恩怨分明,行事果斷,來到此地定然是迫屬無奈。
這一夜,幾乎大半個村莊的人都來了,剛開始拜訪柳姓老人中的三位老人,他們臉上沒有了歡笑,皆是神色沉悶趕往此地。
這一夜,唯有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傳來,還有那仰天大哭的聲音外,沒人願意多說一句,都在那山頭的木屋外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