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咬鉤的魚
沈輕顏所言正解了景帝燃眉之急,景帝頗為欣賞。
但想起沈輕顏身為女子,心下又不禁可惜起來——若她是男子,必能成就一番大業,可惜是個女兒身,不能封侯拜相,為朝廷分憂。
如此一想,面上不禁帶出幾分糾結。
蕭慎垂着頭略思索了片刻,向前一步懇切道:“父皇,忠君為國不分男女老幼,母后執掌後宮母儀天下,梅妃娘娘危難之時替父出征,將數萬鐵騎驅逐出城,穆老將軍駐守邊疆數十載,更不用提其他文官武將,種種初衷皆是保大梁朝安穩護一方百姓安樂。”
“說得好!”梅妃娘娘向來直爽,讚許地朝沈輕顏點了點頭,笑道,“咱們大梁朝的兒女個個都是好的。”
看到底下的蕭慎在寬大的袖口下微微擺了擺手,梅妃頓了一下,然後又對着景帝嗔道:“皇上,今日是家宴,家宴之上不談國事,您可不能明知故犯呀!”
蕭慎也適時拱手懇切道:“梅妃娘娘所言甚是,因流言之事惹父皇不快已是兒臣的罪過,怎敢在家宴之上再惹父皇憂思?”
沈輕顏不解,為國分憂咋就成了罪過了?
嘴巴蠢蠢欲動,蕭慎飛快地扯了一下她的袖口,嘴唇微動,“回去再說。”
沈輕顏從善如流,閉緊嘴巴。
景帝在上,兩人的小動作看得一清二楚。
沈相有才,沈相的兒女們也有才,但最重要的是能和自己這個不省心的兒子好好相處好好過日子,景帝心中不禁對沈相又滿意了幾分。
沉吟片刻后,景帝笑道:“沈輕顏,今日是家宴,家宴之上不談國事這是規矩,但家宴之後可以。過些日子,你便尋個時間跟晉王進宮來吧。”
小玉安吃得困了,在侍女懷裏小睡了片刻,對於剛才的劍拔弩張一點兒也不知情。
這會兒清醒過來就聽到皇爺爺的話,登時急了,兩個小短腿猛地一蹬從侍女懷裏跳下來,鼓了鼓腮胖子,氣道:“皇爺爺,為什麼又不帶玉安!玉安也要來!玉安也要來看皇爺爺呀!”
景帝被她逗笑,“好,玉安也來,玉安也來看皇爺爺!”
皇后狠狠瞪了一眼唯唯諾諾地太子妃和她身後兩個不討人喜歡的丫頭,暗自慪氣。
***
除夕之夜,景帝照規矩是要宿在延慶殿的。
至於家宴上的那場鬧劇,景帝心裏明鏡似的,中宮的臉面家宴上到底還是給足了,可到了延慶殿門一關,景帝的臉色掛不住了。
看景帝變了臉色,皇后頓時瞭然,秋後算賬的時候到了。
揮退了一干下人,景帝怒道:“原以為你閉宮休養這段日子長了教訓,但你非但不知悔改,竟還敢與朝廷命官私下往來!”
皇后一絲驚慌失措也無,只微微福了福身,垂首道:“皇上,臣妾當真不知此事。”
景帝冷冷道:“你不知道?你可知那位於夫子現在何處?”
皇后狀似不解地搖了搖頭,“臣妾久居深宮,哪裏曉得宮外的事情?”
“你不知道?”景帝冷笑一聲,“朕來告訴你!就在你祖父那位好學生王大人府里!”
王大人是祖父的得意門生,素日裏走動頗多,向來唯太子馬首是瞻。
若說此事沒有皇後母家授意,區區一個五品小官,怎麼敢肆意傳播皇子流言?
皇后心猛地一跳,冷汗瞬間浸濕了中衣。
她那個不成器弟弟,這點小事都辦不利索,還連累到了自己!
心裏頭快速掂量了幾番,皇后蹲在地上深深行了一個大禮,扯出條帕子掩住嘴,輕聲啜泣道:“皇上恕罪,臣妾久居深宮,哪裏懂得這些?只是那日臣弟來宮中探望,說起教書先生的事,臣妾便隨口提了一句於夫子文採過人。許是他聽了臣妾的話,說與王大人聽了。”
景帝沉默不語。
皇后不敢抬頭看景帝神色,心中惴惴難安。
景帝心中不是不清楚,蕭慎這些年身上那些所謂克妻克母的傳言,不少都是皇后的手筆,甚至後面那兩位死得蹊蹺的王妃,也與她脫不了干係。
但礙於皇後母家位高權重,輕易動不得,便還是裝聾作啞了過去。
這幾年,自已試着放手讓權,歷練東宮,但太子實在無能,即便帝師如何傾囊相授,仍是朽木一塊,萬事只得靠母后和外戚做主。
蕭慎的母妃是和親公主,繼承大統怎麼也輪不到他。
其餘的皇子中唯有四皇子堪為一用,母家勢弱,勝在衷心聽話。再加上水患一事解決的不錯,一時間也拉攏了不少朝臣,只不過,他是個葷素不忌的,景帝不得不多考慮幾分。
可自己眼瞅着蕭慎這孩子,隨着年紀見長,從長相到性子,越發與自己相像。況且蒼瀾畢竟是個小國,素來安穩,從不多生事端,自己的探子們也從未查出蕭慎與蒼瀾國來往的證據……
思及此,景帝不由得有些意動:若自己哪日真去了,這偌大的大梁朝……
景帝不發一言,皇后心中冷意更甚。
母家這些年順風順水,行事肆意張狂慣了,景帝這是起了敲打的心,不出點血怕是不能善了了。
只是太子萬萬不能牽扯進來……
緊了緊手裏的帕子,皇后抿了抿唇,慘然一笑道:“皇上,臣妾這幾年身體一直不好,偶爾犯些糊塗,實在難堪執掌六宮之責。”
景帝皺眉,“皇后乃一國之母,自當和睦六宮。”
“是,臣妾明白。只是臣妾頭疾時常發作,許多事上實在力不從心。臣妾想着,幾位妹妹入宮多年,熟悉宮規,有她們協助,臣妾也好輕鬆些。”
皇后這意思是要分權了。
景帝不語。
這還不夠?皇上這是不扒了本宮母家一層皮不肯罷休啊!
皇后心中冷笑,暗自咬牙,穩了穩情緒,又接著說:“臣弟無能,不得聖心,皇上不用顧着臣妾顏面,他自己犯下的過錯自該承擔。該如何懲處皇上您按大梁律處置便是。”
景帝沉默片刻,終於長嘆了一口氣,扶起不知何時跪在地上的皇后,溫柔地拍了拍她的手,“皇后,你身子不好,六宮之事就暫且交由梅妃她們幾個吧。待你身子好些了,再接過來。至於你弟弟的事情——”
景帝一頓,皇后的心頓時高高提起。
景帝又嘆了口氣,說:“此事鬧得沸沸揚揚,朕實在不能不追究,但念在他只是失言之過,便先在府中歇上幾日吧,也省得蕭慎那孩子氣不過去找他麻煩了。”
沒有降職,不過是在家關一陣子的禁閉加上幾句申斥,不痛不癢的也就過去了。
皇后頓時放下了心,沒有牽扯到太子便好,至於景帝心底對太子有沒有起疑心,笑話,那可是景帝的親兒子,父子哪有隔夜仇呢?
有自己和惠妃她們常吹着枕邊風,還怕景帝看不到太子的好嗎?
皇后很是自信。
可她不知道的是,有些心思一旦起了,便輕易不會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