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第七十篇日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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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到底施了什麼魔法,竟然能讓歲月駐足。
——摘自於渺渺的日記
夜深了,四周靜悄悄的,一片漆黑,彷彿整個城市的喧鬧與她無關。
家裏沒有開燈,也沒有開窗,於渺渺抱膝坐在沙發上,已經保持着這個姿勢整整幾小時。
眼淚好像已經流幹了,為什麼心還會疼呢。
昨天下午在王府井步行街發生的事情歷歷在目。
說完那些話之後,怕自己撐不住哭出來,她幾乎是落荒而逃,所幸步行街里人潮洶湧,給了她逃跑的機會。
十年前的於渺渺,大概做夢也想不到,她有一天竟然會親口拒絕顏倦。
以前讀書的時候,明明他對她笑一下,她就可以開心好多天。
她在家裏窩了一整天,沒看手機沒看電腦,像鴕鳥一樣,企圖用這種幼稚又可笑的方法逃避現實。
腦子裏亂糟糟的,什麼念頭都有,不過最清晰的只有一個。
她是不是要徹底失去他了。
心心念念地等了七年,沒想到是這樣的收場。
桌上安安靜靜放着一個空的奶茶杯,就算已經喝光了都捨不得丟。
就像那些年呼嘯而過的青春和回憶,多少年過去都捨不得忘。
於渺渺頭一次開始痛恨這樣軟弱不堪的自己。
良久,終於勉強從沙發上站起來,雙腿已經徹底麻木,她一步步極艱難地走到卧室,拉開抽屜把上個月的複查單拿出來,有些可笑地又仔仔細細檢查一遍。
她沒有記錯,病情沒有任何好轉。
那個原本總是安慰她說還有機會的女醫生,最近已經開始轉移話題,勸她以後去孤兒院領養一個小孩了。
多可笑啊。
於渺渺的人生就是一個笑話。
從卧室走出來,她想去洗把臉,剛打開浴室的燈,就被鏡子裏那雙又紅又腫的眼睛嚇了一跳。
趴在窩裏睡覺的糯米醒來沒看見她,這會兒哼唧着一路小跑過來,圍着她的腿打轉。
意識終於逐漸清醒過來,於渺渺蹲下來抱了他一會兒,又放了把寵物餅乾在碗裏,糯米這才心滿意足地湊過去進食。
抬頭看了眼牆上的時間,這個點兒自己應該還在酒店。
想起自己今天連假都沒請就翹班,怕經理找,她終於想起放在外套口袋裏的手機。
心不在焉地把手機翻出來,剛打開,卻發現屏幕上全都是未接來電。
顏倦的未接來電。
剛剛才平靜下來的情緒又開始泛濫,於渺渺只覺得心亂如麻,一時間竟然手足無措,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回電話?還是假裝沒看見?
正胡亂想着,手機忽然震了一下,她低頭,看到了對方發過來的短訊。
“渺渺,我在你家樓下。”
她看着這短短一行字,覺得手有點兒抖。
很快,第二條短訊又發過來。
“我知道你等累了,放棄我了,可是我沒辦法放棄你。”
放棄?
顏倦,你這麼聰明,那些超綱題全都對答如流,怎麼會猜不到我有多喜歡你呢。
如果可以,我真的一點兒也不想放棄。
“我會一直在這裏等你。”
最後一條消息,她反反覆復看了好多遍才看懂。
握着手機的指尖一片冰涼,抖得越來越厲害,於渺渺恍惚間竟然分不清這是現實還是夢境。
高中時代的一腔孤勇彷彿已經消失殆盡,她努力地找了很久,都找不回曾經那個堅定又傻氣的於渺渺。
時針緩緩指向深夜十一點,萬家燈火越來越微弱,於渺渺僵了很久,還是忍不住,走到陽台上,小心翼翼把窗帘拉開一條縫。
昏黃色的路燈下,映出一個影影綽綽的影子。
只是一個模糊又遙遠的背影,她竟然就讀出了孤獨的味道。
不知道站在這裏看了多久,情感終於還是走在了理智前面。
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拿着鑰匙匆匆下了樓。
已經說不清楚自己的想法到底是什麼,她只知道,她做不到在這樣的夜晚拋下顏倦一個人。
七年前做不到,七年後也做不到。
夜深了,小區里已經沒有多少人還在外面,街道顯得有些冷清,路燈昏黃,看不清他側臉。
於渺渺站在玻璃門前,猶豫了很久才邁出腳步。
“顏倦。”
她開口,聲音很輕。
可綠色樹蔭下,那個側對着自己的身影,卻瞬間回過頭來。
夜空下,他的眼睛很亮,分不清是天上的星星掉進了他眼裏,還是他眼裏原本就藏着滿天星河。
於渺渺就在這一刻覺得自己又回到了七年前。
因為他明亮清澈的眼神從沒變過。
“渺渺……”
他開口,彷彿欲言又止。
她卻很快回過神來,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無比僵硬的笑容來,試圖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漫不經心:“這麼晚了,你怎麼還在這啊,快回酒店休息吧。”
顏倦卻置若罔聞,徑直朝她走過來,似乎是怕她再次轉身離開,下意識伸手握住了她手腕。
手腕上傳來的溫熱觸感像電流一樣襲來,於渺渺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聲,有些狼狽地後退了幾步。
他也一路跟着退,直到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只剩下幾厘米。
夜風吹過,樹葉沙沙作響,像是溫柔輕快的鋼琴曲,又像是說書人醒木落下時的嘆息。
空氣彷彿凝固在此刻,他們面對面站着,誰也不說話。
不知道過了多久,於渺渺終於聽見顏倦的聲音。
有些沙啞,有些茫然,像是個迷路的孩子。
他說:“渺渺,我這些年……過得一點都不好。”
她愣了愣。
怎麼會不好呢?
他一直都是天之驕子,以前讀書的時候,老師都說他以後前途無量。出國后,他考上了哈佛的研究生,所有人畢生追求的夢想,他輕輕鬆鬆就能完成……
可是他說,他這些年過得不好。
“高考過後,我母親去世,由於打理母親的身後事,沒有注意到你的電話和短訊……對不起。”
他眼裏掠過一抹悲哀,頓了頓,整理好情緒道,“等我看到你的消息趕到學校的時候,已經晚了,我看見你和程立軒並肩離開,以為那個人不是我也可以。”
溶溶月色下,他的聲音很淡,很平靜,像是在講述着別人的故事。
於渺渺卻完全做不到冷靜傾聽。
他的母親去世了……怪不得那段時間他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音訊全無。
原來是這樣。
竟然是這樣。
“我一直都沒告訴過你,我的父親在初三那年就車禍去世了,所以母親走後,對我的打擊很大。”
他說到這裏,終於藏不住聲音里的澀然。
這是於渺渺第一次見到這樣無助的顏倦,因為一直以來,他在她心裏都是無所不能的。
原來他也會難過,也會脆弱,也會哽咽。
“父母生前最想讓我出國深造,當時機票訂得很匆忙,我不知道該怎麼告訴你……”
他垂下眼,睫毛微顫,像個做錯事情的孩子,“出國後生活穩定下來,我試着用Q/Q聯繫你,卻始終得不到回應,後來有一天,我發現你把我拉黑了。”
“不是,我沒有……”於渺渺終於忍不住開口,手足無措地解釋,“我、我的號被人盜了……我沒有拉黑你……”
顏倦搖搖頭,像是釋懷了什麼,極溫柔地笑了:“這些都不重要了。”
如水月光灑落下來,越發顯得他身影伶仃料峭。
他開口,眉眼像融進了月色里,清冽又單薄,“哪怕是同情也好,渺渺,你能不能……再給我一個機會。”
大腦一片空白,於渺渺怔在原地,腦海里千頭萬緒,到了最後,剩下的卻是一個最老套又可怕的念頭。
顏倦是一個父母雙亡的人,如果自己真的跟他在一起,如果以後都不能有孩子,那麼……
她想到這種可能性,只覺得渾身發冷。
像是一個等來了病危通知書的病人,瞬間被抽走了所有不切實際的勇氣。
“顏倦,你記得嗎,你曾經告訴過我,人要向前看。”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終於聽到自己的聲音,清晰又殘忍。
根本沒辦法再面對着他,於渺渺艱難地背過身,這才有力氣說完剩下的半句話。
“這麼多年的歲月,失去了就是失去了,不可能再回來了。”
他聽了,似乎也沒什麼反應,還是那副清清冷冷的模樣,似乎早就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像是滿樹梨花撲簌簌地落下,兜兜轉轉,最後還是零落成泥。
儘管已經過了五月,北京的夜晚卻仍帶着涼意。
他生澀的聲音碾碎在夜風裏。
“渺渺,最難熬的時候,只要想到你對我笑,對我說的那些話,我就覺得自己能撐下去。”
話音落下,顏倦抿抿唇,露出一個有些自嘲的笑容來,“這麼多年,是我忘不掉,是我非你不可。”
時隔經年,記憶里那個一直閃閃發光的少年,終於卸下了所有偽裝,像個會難過會脆弱的普通人一樣,毫無保留地站在她面前。
於渺渺藏在袖子裏的手死死掐進掌心,內心好不容易壘起的高牆,開始搖搖欲墜。
後背突然貼上一片溫暖,恍惚間,她又聞到那陣乾淨清爽的皂香。
像一陣風,十年前吹過來,再也沒離開。
他靠過來,從後面輕輕抱住她。
“高考前的那個擁抱,我現在要回來,不過分吧?”
眼淚終於控制不住地掉下來,於渺渺吸了吸鼻子,語氣弱下來:“你別這樣,你這樣……”
我不知道該怎麼拒絕。
下巴靜靜抵在她肩膀,顏倦開口,聲音依然沙啞,卻比月色更溫柔:“你不需要現在就答應我什麼,歲月還很長,我們可以慢慢來,把失去的那些都找回來。”
於渺渺咬緊了下唇,拒絕的話明明有一千句,卻終究還是屈服在當下從他胸膛傳來的溫度里。
閉了閉眼,她腦海中浮光掠影般地想起很多片段。
高一的時候,自己每天都會計算着顏倦出去接水的時間,刻意慢他半分鐘,抱着水瓶出去。
教室外走廊上不長不短的一段路,她走在他身後,偶爾偷偷抬頭看他背影,幻想着下一秒他會不會回過頭來看自己。
每次只要碰上不用穿校服的日子,她都會選衣服選好幾個小時,頭髮恨不得洗兩遍,生怕被他看見自己髮油的劉海和起球的毛衣。
上課被老師點名回答問題的時候,回答上來了還好,回答不上來的時候,只覺得如芒在背。
明明他根本就在趴着睡覺,還是會擔心被看不起。
無數個夜晚,她躺在床上回憶着今天所有與他有關的小事,一個人開心,一個人難過。
歲月這麼長,可是他說過的每一句話,笑起來唇角的弧度,甚至習慣性的每一個小動作,她都記得清清楚楚。
人的一生有幾個七年?
分開的這些年裏,偶爾半夜醒來,於渺渺總是會感到恐懼,擔心歲月終究會把曾經的一切轟轟烈烈都歸於平淡。
可是為什麼,在他口中,她忽然覺得,七年的時間彷彿不值一提。
他從來都沒變過,也從來都沒離開過。
仍然是她記憶中那個最好的少年。
她喜歡了一整個青春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