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放心,自己人
“轟!”
如墨海水咆哮着,盡數從高空中那碗口般大小的光亮處傾瀉而下,隨着水位上升,憐花的身體慢慢被託了起來。
夢裏的空間彷彿沒有時間的概念,也許是一剎那,也許是百年之久,而憐花卻一無察覺。他只是枯坐在水面上,集中意識,所有意念一如此時咆哮着的海水般灌入腦海中那一個特殊所在。就在即將大功告成時,憐花緩緩睜開了眼睛。
此時海水已將他托到了“瓶口”處,原本巨大的漩渦此時看來不過是一個數米深的小水坑,且海水仍在慢慢上漲,不一會兒就和海平面呈一個高度。無盡黑海終於平息了下來,微波蕩漾,灰色的霧氣在海面上升騰而起。憐花知道,自己該“醒”過來了。
這是在他自己的夢裏,所以——
憐花突然高高躍起,人已如海鷗般向岸邊滑翔而去。沒有風,沒有聲音,此時升騰起的灰色霧氣已充斥了這一方天地,夢中世界一片死寂。
然而憐花卻很享受這飛翔的過程,自由、狂放,這是現實生活中絕不會有的舒爽感覺。
身體輕飄飄地向岸邊一塊凸起的褐色岩石落去,憐花握了握拳頭,突然在空中轉身,向著那如墨大海放聲大喊:“終有一天,我會發現你的秘密!”
像是自勵,又像是肯定的宣告。
腳尖輕觸岩石,與此同時的現實中,那冰冷的鐵架上,憐花皺着眉悶哼兩聲,緩緩睜開了眼睛。
腦海中仍傳來針針刺痛,如針扎一般。憐花一陣眩暈過後,眼前模糊的景象才漸漸清晰。
映入眼帘的是一個髒兮兮的白鋼架子,最上面一層亂七八糟地扔着一些帶血的砂帶、生鏽的剪刀、彎曲的長針和三個血跡斑斑的彈頭,在架子的一角還東倒西歪的放着幾個髒兮兮的藥瓶,像是幾十年都沒人用過的樣子。
耳邊傳來依依呀呀不着調的歌聲:“十八的新娘,八十歲的郎,蒼蒼白髮對呀嘛對紅妝。鴛鴦被裏哪成雙夜,一樹梨花啊——壓海棠昂昂……”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憐花嘴角牽起一絲微笑,緩緩抬起了頭。但就是這麼一個動作,卻彷彿牽連了他所有的傷口,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痛。
憐花忍不住再次悶哼一聲,死死咬着牙關撐住。看着面前一張藤椅上閉着眼睛陶醉哼着小曲的白髮老人,憐花舔了舔乾裂的嘴唇,嘶啞着喉嚨開口:“喂,你處理傷口,有沒有消毒啊?”
歌聲一頓,老人突然睜來了眼睛,渾濁的眼珠中一道精光一閃而過,隨即老人笑了,臉上道道溝壑都堆積在了一起:“總算沒浪費我的葯,沒死就好啊!”
憐花艱難地挪動身子,這才發現自己的手腳竟然被鐐銬緊緊鎖住,不由心下一沉!
憐花勉強笑了笑,看着一臉狡黠笑容的老人微弱地道:“我尿急。”
老人笑眯眯地道:“你可以往褲子裏尿。”
憐花說了兩句話,似乎已花費了所有力氣,額頭上冷汗直流。身體上劇烈的疼痛使得他幾乎再度昏厥過去,但他卻緊緊咬着牙死撐下來,他還在笑!
“呵呵……”憐花輕笑着,聲音卻依然微弱不堪。“我這麼大了,尿褲子不好吧?”
“啪!”
火光閃現,老人緩緩吐出一口煙霧,身子微微前傾,仔細看着憐花的臉道:“你知不知道,你跑我這兒來,給我帶來多大的麻煩?”
憐花已開始微微喘息:“你、你知道了?”
老人聳聳肩,道:“左耳剛走不久。”
憐花心中一驚,眼中閃過一道寒光,冷冷地看向老人。
老人毫不畏懼地瞪着憐花道:“你這麼看我是什麼意思?怕你呀?”
憐花沉默,良久才道:“他為什麼走?”
老人臉上的笑容漸漸斂去,斟酌着道:“是山主的意思。左耳沒來之前,我就聯繫了山主。他說,要我先留着你的命。”
憐花嘴角勾起一絲嘲諷的弧線:“先?也就是說,我仍然會死?”
老人沉默,只是狠狠吸着手中的香煙。裊裊煙霧遮住了他的面容,看不清他是什麼表情。
憐花心中再次湧起巨大的悲憤,他的聲音卻更加冰冷,死死盯着老人的眼睛道:“那你又是什麼意思?”
老人閃躲着憐花的目光,扭過頭道:“山主的意思,就是最大的意思,所以我沒有別的意思,對你也只能不好意思了。”
憐花深深地嘆了口氣,挪開目光道:“為什麼?總得讓我死個明白吧?”
老人突然變得煩躁起來,他擺擺手道:“你會明白的,但不是現在!山主會告訴你原因的!”
老人突然仰起頭對着一處空蕩蕩的牆角大喊道:“還不下來?”
憐花心中猛地一跳,他知道老人並不是發神經,他雖然沒有看,但他知道老人所對的那個位置一定有個攝像頭在監控着這房間裏的一舉一動。
他的心裏突然升起一絲希望,也許,自己還有一線生機!
這個老人叫老貓,是憐花在這世上唯一信得過的人。
老貓是個醫生——至少表面是這樣的,但實際上老貓卻是冥山組織在歐利聯邦的總聯絡官。
憐花是個孤兒,在十二歲之前,他一直混跡在聯邦首府盛頓市的貧民區,是一個小乞丐、小偷、小騙子。老貓發現了憐花的時候,憐花正因為一場大病而奄奄一息,躺在骯髒、惡臭的垃圾堆里等死。老貓治好了他,並把他帶進了冥山的殺手訓練基地,憐花的命運就此轉變。
在那之後,憐花雖然很少再見到老貓,但他心裏卻一直很感激這個老人。之後外出做任務,每次他都會來到老貓的住處,陪這個孤寡的老人一起喝點酒,聽這個老人哼唱一些荒誕不羈的小曲,然後在次日清晨,拋下爛醉如泥的老人,悄然而去。
這些年來雖然兩個人的交流並不多,但憐花卻始終覺得老貓是自己在這世上最信得過的人,不單是因為老貓救過他的命,還因為自己所有的秘密,只有老貓知道。
憐花看着背對着自己的老貓,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
憐花很快就聽到開門的聲音,他敏銳地判斷出來了兩個人,其中一人在身後仔細地觀察着自己。
老貓看到這兩個人進來,不耐煩地揮揮手道:“把人帶走吧!他沒問題了,暫時死不了!”
兩個人齊聲稱是,憐花聽出這是兩個中年男子的聲音。
隨着腳步聲,兩個人走到了憐花面前。果然不出意外,是兩個一身黑色西裝的壯年大漢。其中一人從口袋裏掏出鑰匙,準備給憐花開鎖,但就在把鑰匙對準鎖孔的那一剎那,這人突然頓住,猶豫地看向老貓。
老貓噴出一口煙霧,悠然道:“放心,他一點力氣都沒有,左耳的毒我沒有完全清除。現在即使是一個三歲的小孩拿把刀也能殺了他。”
黑衣大漢咧嘴一笑,放心了。畢竟憐花的凶名在外,謹慎一點總是沒有錯的。
隨着“咔咔”的聲音,憐花雙手,雙腳的鐐銬被全部打開。然而老貓卻仍坐在藤椅上一動也不動,這讓憐花的心再次沉了下去,難道,老貓真的已經不可信了?
就在這時,憐花的瞳孔驟然收縮,因為他看到另一個中年大漢突然掏出一把槍來!
“砰!”
槍聲響起,在密封的屋子裏格外響亮,震耳欲聾!
咕咚!
之前給憐花開鎖的中年漢子死不瞑目,倒在了血泊之中。
憐花心中震驚,但他此時真的是沒有絲毫力氣,做不出任何反應。若不是超乎常人的意志,他早就再次暈厥過去了。
原本端坐在藤椅上的老貓突然驚起,一隻手下意識地向身後摸去。
“老傢伙別動!”持槍人大喝一聲,把槍口對準了老貓。老貓渾身一僵,緩緩舉起了雙手。
憐花此時心裏除了震驚,就是巨大的疑惑。他和這個持槍的中年人並沒見過,但此時發生的變故卻嚴重超乎他的預料。他原本以為,只有老貓才有可能救自己。
“砰!砰!”
槍聲連響兩聲,卻是這持槍人將這屋子裏的兩個攝像頭都打掉了。隨即形勢再次一轉!這下憐花心中才恍然大悟!
就在兩聲槍響之後,老貓突然動了,他快步向憐花走了過來。而那個持槍人不但沒有開槍,反而把槍收了起來。
老貓!
憐花心中一片激蕩!他知道,這是老貓為了逃避組織的責罰而做出的一齣戲。而現在攝像頭毀壞,老貓終於可以毫無顧忌了。
“喝下去!”老貓不知從哪裏掏出一個透明的小瓶子,不由分說地湊到憐花嘴邊。憐花毫不猶豫,直接將裏面深藍色的液體一飲而盡。
“這是我新研製出的X-520基因液,它可以完全排解你身上的毒素,十分鐘之內迅速恢復你的體能,直到持續四十八小時后藥力衰減,你會再度虛弱。”
老貓頓了頓,道:“本來效果會更好,但你所受的傷很特殊,以後那種拚命手段最好少用。”
藥液入口,腹內頓時升起一團冰冷,憐花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一張口便吐出一口白色的霧氣。但效果立顯,憐花已經感覺到自己的身體已然恢復了一點力氣。
但他仍聽到了老貓的話。是的,自己會“拜倒絕招”這個特殊能力,老貓是知道的。因為從第一次自己因此受傷,就是老貓親自着手治療的。
但現在提起——憐花因腹內的巨寒而渾身打着冷戰,眼角瞟了瞟站在一邊的黑衣中年人。
老貓收起空瓶,對憐花道:“放心,自己人。”隨即轉過頭對中年人道:“你去門口守着,警醒一點。”
中年人束手稱是,轉身向門外走去。
“砰!”
屋子裏槍聲再次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