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最難歡聚易離別(2)

第9章 最難歡聚易離別(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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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串子想娶桑甜兒,想麻煩你通融一下。”

軒不說話。

小六誠懇地說:“我知道也許有些交淺言深,但這是串子的終身大事,所以我只能厚着臉皮相求。”

“六哥怎麼認為我能幫上忙?”

“我不知道你和阿念的真實身份,但我肯定你們來歷不一般,說老實話,我也出於好奇,去探查過,還不小心被你抓住了。只要軒哥願意,一定能幫上忙。”小六已經諂媚地開始叫軒哥了。

軒瞅了十七一眼,說:“我和阿念只想安靜地過日子。”

“是,是,我明白,以後絕不會再去打擾你們。”

軒盯着小六,小六斂了笑容,“我在清水鎮上二十多年了,我就是我。”

軒起身離去,“喝喜酒時,記得請我。”

小六眉開眼笑,“好,好!”

老木迷迷糊糊地醒來,“你們……我怎麼一下就醉了?”

小六嘿嘿地笑,“誰叫你喝得那麼急?下次喝酒時,先吃點菜。對了,你明日再去贖人。”

“可是……”

“我讓你去,你就去。”

回春館裏,平時看似是老木做主,可一旦小六真正發話,老木卻是言聽計從。

第二日,老木收拾整齊了,去東槐街贖人,老鴇竟然接受了老木的價格,條件是小六無償給她們一個避孕的藥草方子。老木喜出望外,一口答應了。

辦妥手續,老木領着桑甜兒回到回春堂。

串子看到桑甜兒時,不敢相信地盯着她,慢慢地,鼻子發酸,眼眶發濕。他低着頭,拿起個藤箱,粗聲粗氣地說:“我去嫂子那裏先給你借兩套衣服。”

小六一直笑眯眯地看着,對老木吩咐,“去買點好菜,晚上慶祝一下。”

“好!”老木提着菜筐子,高高興興地出了門。

小六的臉冷了下來,看着桑甜兒,“你信不信,我能讓你生不如死?”

桑甜兒施施然地坐下,“我信。”

“你究竟是誰的人?”

桑甜兒自嘲地摸摸自己的臉,“就我這姿色,六哥未免太小瞧我們這行當的競爭了,更小瞧了那些男人!”

“你幹嗎勾引串子?我可不信你能瞧上他。”

“我十三歲開始接客,十二年來看的男人很多,串子的確沒什麼長處,可只有他肯娶我。”桑甜兒微笑,“三個月前,一個男人找到我,許我重金,讓我勾引串子。我在娼妓館裏沒什麼地位,再不存點錢,只怕老了就會餓死,所以我答應了。串子沒經歷過女人,我只是稍稍讓他嘗到了女人的好,他就整日賭咒發誓地說要娶我。我從十三歲起,聽這些話已經聽麻木了,壓根兒沒當真,可沒想到你們竟然真的來贖我。媽媽恨我背着她和男人勾搭,故意抬高價格想黃了我的好事。昨天夜裏,那個男人又來了,給了我一筆錢,說他和我的交易結束,如果我願意嫁給串子,可以把錢交給媽媽替自己贖身。”

“你認識那男的嗎?”

桑甜兒搖頭,“六哥應該知道,神和妖都能變幻容貌,我只是個普通的凡人。”桑甜兒跪下,“十二年的娼妓生涯,我的心又冷又硬,即使現在我仍舊不相信串子會真的不嫌棄我,會真願意和我過一輩子,可我想試試。如果串子真願意和我過,我——”桑甜兒舉起了手掌,對天盟誓,“我也願意一心一意對他。”

小六看着桑甜兒,不說話。

桑甜兒低着頭,聲音幽幽,“心變得又冷又硬,可以隔絕痛苦,可同時也隔絕了歡樂。我真的很想有個男人能把我變回十二年前的我,讓我的心柔軟,會落淚的同時也能暢快地笑。如果串子真是那個男人,我會比珍惜生命更珍惜他。”

串子拉着麻子,一塊兒跑了進來,“嫂子說……”看到甜兒跪在小六面前,他愣住,忐忑地看着小六。

小六咧着嘴笑,“怎麼了?讓你媳婦給我磕個頭,你不滿啊?”

串子看了桑甜兒一眼,紅着臉笑。桑甜兒如釋重負,竟然身子發軟,緩了緩,才鄭重地給小六磕了個頭,抬起頭時,眼中有淚花。

小六揮揮手,“會不會做飯?不會做飯,去廚房跟老木學!”

晚上吃過飯,串子和桑甜兒沿着河岸散步。那麼冷的風,兩個人也不怕,一直一邊說話,一邊慢慢地走着。

小六拄着拐杖,遠遠地跟着他們,十七走在他身邊。

小六的嘮叨終於再次開始,“其實,這是一個很好玩的賭博。甜兒不相信串子會真心實意和她過一輩子,她現在給串子的都是虛情假意。可串子不知道,甜兒對他好,他就對甜兒更好,甜兒看串子對他更好了,那虛情假意漸漸地摻雜了真,天長地久的,最後假的也變成了真的。可這過程中,不是沒有風險,甜兒在拿心賭博,如果串子變卦,這兩個人里肯定要死一個。”小六微笑着說,“我的生命很漫長,可以等着看結局。”

十七看向前方並排而行的兩人,“軒、為什麼?”

小六說:“我上次深夜跑他家裏偷雞吃,他懷疑我別有居心,弄了個甜兒出來,不過是想看我背後的倚仗,我如果糊裏糊塗求了相柳幫忙,日後可就麻煩大了。現在他也不見得真相信我乾淨,不過日久見人心,我是的的確確就乾乾淨淨。”

“不跟他們一起喝冷風了,我們回。”小六把拐杖塞給十七,雙臂張開,單腳跳着,嘻嘻哈哈地往回跳躍。到了院門,跳上台階,石板上結了一層薄冰,小六沒提防,腳下打滑,身子向後倒去,跌進了十七懷裏。

“哈哈,謝謝了——”小六仰躺在十七懷裏,說話的聲音也不知道為什麼就越來越小了。

小六去抓十七手裏的拐杖,想站起來,不想拐杖掉到地上,小六抓了個空,又躺回十七懷裏。

兩人獃獃地看着對方,十七突然打橫抱起小六,跨上石階,跨過門檻,走過院子,把小六穩穩地立在了他的屋前。

兩人面對面,沉默地站着。

“那個……謝謝。”小六轉身,單隻腳跳回了屋子。

————

仲春之月,百花盛開時,老木為串子和桑甜兒舉行了婚禮。

婚禮很簡單,只邀請了和串子玩得好的幾個夥伴,屠戶高一家和軒。春桃又懷孕了,挺着大肚子坐在一旁,臉上掛着微笑,卻並不和桑甜兒說話。偶爾大妞湊到桑甜兒身邊,春桃會立即把大妞拉過去,叮囑着說:“不要去打擾嬸子。”

串子只顧着高興,看不到很多東西,但他洪亮的笑聲,還是讓滿屋子都洋溢着喜悅。

小六啃着鴨脖子,笑眯眯地看着。這就是酸甜苦辣交織的平凡生活,至於究竟是甜多,還是苦多,卻是一半看天命,一半看個人。

酒席吃到一半時,阿念姍姍而來。

小六立即回頭,發現十七已經不見了。

老木熱情地招呼阿念,阿念對老木矜持地點了下頭,對軒說:“軒哥哥,海棠說你來這裏喝喜酒,竟然是真的。”

阿念瞅了眼串子和桑甜兒,是毫不掩飾、赤裸裸的鄙夷,連高興得暈了頭的串子都感受到了,串子臉色變了。不過桑甜兒並不難過,因為她很快就發現,阿念鄙視的是所有酒席上的人,包括小六、屠戶高、春桃,甚至大妞。

阿念那居高臨下、天經地義、理所應當的鄙夷,讓所有人都有點坐立不安,屠戶高想起了自己只是個臭屠戶,身上常年有臊臭味,春桃想起了她指甲縫隙里總有點洗不幹凈的污垢……

串子和麻子緊緊地握着拳頭,可是阿念什麼都沒做,什麼話都沒說,她只不過姿態端莊地站在那裏,看着大家而已。

小六都不得不佩服,這姑娘究竟是怎麼被養大的?能如此優雅盲目地自傲自大、俯瞰天下、鄙夷眾生,還偏偏讓大家覺得她是對的。

軒站起,想告辭,阿念卻打開一塊手帕,墊在座席上,坐了下來,“軒哥哥,我沒見過這樣的婚禮,讓他們繼續吧。”

小六簡直要伏案吐血,串子要砸案,桑甜兒摁住了他,笑道:“我們應該給這位小姐敬酒。”

阿念俏生生地說:“我不喝,你們的杯子不幹凈,我看着腌臢。”

小六心內默念,我讓着她,我讓着她……

軒從串子手裏接過酒,一仰脖子喝乾凈。阿念蹙了蹙眉,不過也沒說什麼,卻又好奇地觀察着酒菜,對老木說:“聽說婚禮時,酒席的隆重代表對新娘子的看重,你們吃得這麼差,看來很不喜歡新娘子。”

八面玲瓏的桑甜兒臉色也變了,小六立即決定送客,對軒和阿念說:“兩位不再坐一會兒了?不坐了!那慢走,慢走,不送了啊!”

軒拉着阿念站起,往外走,對小六道歉。阿念瞪着小六,“每次看到你,都覺得厭煩,如果不是哥哥,我會下令鞭笞你。”

小六在心裏說,如果不是因為你哥哥,我也會抽你。

軒和阿念走了,小六終於鬆了口氣。

他繞過屋子,穿過葯田,向著河邊走去。灌木鬱鬱蔥蔥,野花繽紛絢爛,十七坐在岸邊,看着河水。小六站在他身後,“六年前的春天,你就躺在那叢灌木中。”

十七回頭看他,唇角含着笑意,“六年。”

小六笑眯眯地蹲到十七身邊,“麻子和串子都能看出你不該在回春堂,軒肯定也能看出來,何況他對我本就有疑惑,肯定會派人查你。”

“嗯。”十七雙眸清澈,有微微的笑意,淡然寧靜、悠遠平和,超脫於一切之外,卻又與山花微風清水渾然一體。

小六嘆氣,其實十七是另一種的居高臨下、高高在上,阿念的那種,讓小六想抽她,把她打下來;十七的卻讓小六想揉捏他,讓他染上自己的渾濁之氣,不至於真的隨風而去,化作了白雲。

小六撿起一塊石頭,用力砸進水裏,看着水珠濺滿十七的臉,滿意地笑了起來。十七拿出帕子,想擦,小六蠻橫地說:“不許!”

十七不解,但聽話地不再擦,只是用帕子幫小六把臉上的水珠拭去。

白雕毛球貼着水面飛來,相柳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們。

小六立即站了起來,往前走了幾步,頭未回地對十七說:“你先回去!”

十七本來心懷警惕不願走,卻想起了那些半隱在領口內的吻痕,低下了頭,默默轉身離去。

小六站在水中,叉腰仰頭看着相柳,“又來送賀禮啊?”又來提醒我多了一個人質。

毛球飛下,相柳伸手,小六抓着他的手翻上了雕背,轉瞬就隱入了雲霄。

毛球在天空疾速馳騁,相柳一直不說話。

小六趴在雕背上,往下看,毛球飛低了一些,讓小六能看清地上的風景。他們一直飛到了大海,毛球歡快地引頸高鳴,猛地打了幾個滾,小六靈力很低,狼狽地緊緊摟着它的脖子,臉色煞白,對相柳說:“我寧願被你吸血而亡,也不要摔死。”

相柳問:“為什麼你的靈力這麼低?”

小六說:“本來我也是辛苦修鍊了的,可是那隻死狐狸為了不浪費我的靈力,用藥物把我廢了,讓靈力一點點地散入血脈經絡中,方便他吃。”

相柳微笑,“聽說散功之痛猶如鑽骨吸髓,看來我那四十鞭子太輕了,以後得重新找刑具。”

小六臉色更白了,“你以為是唱歌,越練越順?正因為當年那麼痛過,所以我十分怕痛,比一般人更怕!”

相柳拍拍毛球,毛球不敢再撒歡,規規矩矩地飛起來。小六鬆了口氣,小心地坐好。

毛球飛得十分慢,十分平穩。

相柳凝望着虛空,面色如水,無喜無怒。

小六問:“你心情不好?”

相柳輕聲問:“你被鎖在籠子裏餵養的那三十年是怎麼熬過來的?”

“剛開始,我總想逃,和他對着干,喜歡罵他、激怒他。後來,我不敢激怒他了,就沉默地不配合,企圖自盡,可死了幾次都沒成功。再後來,我好像認命了,苦中作樂,猜測那死狐狸又會抓來什麼噁心東西讓我吃,自己和自己打賭玩。再再後來,我越來越恨他,瘋狂地恨他,開始想辦法收集材料,想弄出毒藥,等老狐狸吃我時,我就吃下去,把他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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