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節 濰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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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就有七、八千漢軍跨過了濰水的冰層,在楚軍的對面徐徐地展開。這時本來在冰面上川流不息的人流,突然出現了斷裂,過了河的漢軍已經在調整陣型,而另一岸的漢軍卻沒有繼續渡河。看到這個場面后,龍且心裏又是緊張又是期待,雖然周圍寒風刺骨,但他竟然已是額頭見汗。
那些停下來的漢軍,大多是後續跟進的漢軍,以及曹參這樣的劉邦心腹。隨着幾聲悠揚的號角聲,先是曹參所部掉頭離開河岸,在眾目睽睽之下返回營地;然後是灌嬰、陳武等十餘名漢將,他們都拋下了已經在濰水另一邊的漢相韓信,各自帶兵回營。
“是了。”龍且激動得大叫一聲,他周圍很多楚將還都目瞪口呆,但龍且心中已經是明鏡一般。除了韓信本部,跟着過河的只有稀稀拉拉的幾千人,龍且估計都是漢王心目中不太靠得住的將領,所以曹參等人沒有事先通報他們,免得走漏風聲。
漢軍不敢在聯軍面前發動內訌,因為曹參肯定害怕出現混亂,被聯軍給一鍋端了。之前說客來的時候,龍且就能感到對方這種深深的憂慮。現在這些漢軍肯定是返回營地,然後把大門一關坐觀成敗了。
“殺,擂鼓!”龍且大叫道:“全軍進攻!”
不管將來該怎麼和漢軍繼續討價還價,不管龍且是打算拉攏漢軍消滅齊軍,還是拉攏齊軍消滅了漢軍然後再對付田氏,龍且知道現在有一件事是不會做錯的,那就是消滅韓信。
消滅了韓信,不但能讓龍且表現出與漢軍合作的誠意,而且能向部下們證明自己值得追隨,更能藉助此戰的勝利來提拔那些龍且打算培植的羽翼——由於之前項羽對部將們的防範,這種機會實在是太難得了。
楚軍的鼓聲猛烈地響了起來,無數旗幟被舞動起來,雖然楚軍將領們都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不過看上去漢軍好像是出現了什麼問題;頭腦靈活的人已經猜到漢軍出現了內訌,而頭腦不靈活的人則堅決地執行龍且的命令。
在統率着大軍殺出的時候,龍且正在琢磨消滅韓信后的局勢。不管怎麼樣,漢軍看着漢相被殺死在陣前,肯定會引起巨大的震動和混亂,到那個時候,漢軍應該就不再是一支有威脅的軍隊了。
“所以——”龍且回頭看了一眼齊軍的位置,看到楚軍全軍出擊后,莫名其妙的齊軍還沒有動彈,似乎正在發獃。
既然漢軍以後不可能是龍且的威脅,那龍且可能就不需要齊國這個盟友了,不過攻殺齊軍的事情並不需要龍且自己動手。
“我現在幫漢人殺了韓信,那漢軍理所應當幫我殺了田廣。”龍且在心裏盤算着。今天曹參等人的行動已經率先表達出了誠意,現在是龍且投桃報李的時候,然後就又輪到漢軍——龍且只要看着齊軍被消滅就好了,漢軍也得付出些代價,不能光是讓龍且死人。
下一步,龍且就可以和劉邦公開達成協議,迄今為止,劉邦的信譽一直良好,對那些投奔他的諸侯都非常厚道。和項羽略作對比,龍且就很清楚哪一邊才是更值得投靠的。之前為了保密,龍且沒有和漢軍公開結盟,但等殺了韓信和田廣,或許可以考慮殺了韓信就可以了,只要漢軍公開與龍且結盟,龍且也可以和他們並肩去討伐田廣。
龍且腦子裏想着這些千頭萬緒的東西時,眼前的韓信似乎也意識到了情況不對,龍且看到韓信所部突然一起掉頭,轉身就向濰水跑去。
“來不及了。”龍且忍不住大笑起來,曹參等漢軍肯定比韓信先回大營,到時候把營門一關,韓信還能逃到哪裏去?
“殺韓信啊,殺韓信啊!”狂喜的龍且催動大軍,緊緊追趕韓信而去。
有些漢軍根本沒有反應過來,數倍的楚軍一下子就衝到眼前。後援都退兵了,中軍的主帥也逃走了,留在河這邊的零零散散的漢軍被楚軍瞬間衝垮,到處都是遭到砍殺的漢軍士兵的絕望慘叫聲。
不過龍且並沒有向那些已經崩潰的漢軍看上一眼,而是緊緊盯着韓信的本部。可供通行的厚實冰面並不寬,匆匆趕回濰水旁的漢軍人數太多,見楚軍追近后,幾乎沒有漢軍敢於反抗,靠後的漢軍紛紛向兩邊散開。為了躲避楚軍的刀槍,上千慌不擇路的漢軍奔到了薄冰區。
那些地方本來就還沒有凍結實,哪裏經得起數百人一起奔跑,頓時冰層就發出令人心驚肉跳的破裂聲,無數的條紋在其上展開、延伸,然後匯聚成裂痕。一個接着一個,逃進薄冰區的漢軍士兵紛紛被突然出現的裂縫所吞沒,落入冰寒徹骨的水裏掙扎。
但前面落水者的喊聲,並沒有讓後來者停下腳步,因為他們看到緊追在身後的楚軍突然變得畏縮不前,不敢深入到薄冰區繼續追殺自己。於是這些漢軍仍全力向前跑,有人在裂縫之間蹦跳着逃向對岸,有人側着跑向人數較少的冰層上,即使是那些落水的人,也都毫不猶豫地向對岸掙扎游去,
靠着這些人斷後,韓信帶着數千本部士兵已經逃回另一岸,但這時龍且的追兵也踏上了冰面,被追趕的韓信不敢有絲毫停留,繼續帶着人向前狂奔。現在齊軍也已經發起了追擊,誰都看明白漢軍確實發生了內訌,雖然他們不像龍且那樣深知內情,但這無疑是建功立業的好機會。
楚軍從不太寬的通道上迅速地通過,等他們從冰面上下來踏上堅實的土地后,也沒有排兵佈陣而是繼續向前追擊,他們的主帥龍且正大聲疾呼:“不要停,快快通過,休要讓懦夫韓信給跑了。”
在漢軍探查各個冰層牢固程度的時候,楚軍也在做同樣的事。見韓信逃走的這條通道太窄,大軍急切不得通過,楚軍就分散成了幾路,很多軍隊開始繞遠,從其他的可供通行的冰面過去。齊軍也找到了一條通道,在遠離龍且部隊的地方匆匆過河。
“這些齊人一定以為漢軍是棄營逃走了,”龍且瞥了一眼遠處的齊軍,心裏又轉過一個念頭:“要不要聯絡一下營地里的漢軍,今天乾脆把事情都辦了,晚上我就和曹參正式訂約結盟。”
很快龍且就發現情況比他預想的還要好,退後的漢軍沒有全數龜縮到營地里,而是貼着自己的營地佈陣,攔住了韓信逃亡的歸路。
“好,一會兒殺了韓信后,就和他們聯絡一下吧。”龍且在心裏想着,齊王的王印已經近在眼前了,實在是忍不住要一把握在手裏。
在漢軍的營地前,龍且想與之會盟的曹參冷冷地看着亡命奔回來的漢軍,還有跟在他們背後、鋪天蓋地而來的楚軍。楚軍的先頭部隊已經快到漢軍的戰線了,而他們的後衛和盟軍還沒有過濰水。
“呼。”看到聯軍仍不知死活地過河,傅寬長出了一口氣,他是曹參的副將,轉身詢問主將道:“麾下,可以擂鼓了嗎?”
“再等等。”曹參面無表情地看着楚軍,然後又轉頭看了看韓信的旗幟,這次他臉上流露出很複雜的情緒來:“不過,讓士兵們戒備吧。”
“遵命。”傅寬答道,衝著衛士揮了揮手。
下達完命令后,傅寬又對曹參說道:“可惜那些誘敵的將士了。”
韓信帶去對岸誘敵的近八千士兵,大都是漢軍中戰鬥力最差的新兵,這些人事先完全沒有得到警告。現在很多掙扎着就要沉入冰水中的士兵,可能還在咒罵叛變的曹參等人。
“仁不掌兵。”曹參輕聲說道。
雖然失去了那些誘餌,韓信親率的那幾千人也已經潰不成軍,但曹參對勝利卻充滿信心。營前列陣的一萬多漢軍都是久經戰陣的老兵,也都知道這裏遠離根據地、糧道不暢,只有拚死打垮聯軍才能脫險;龍且、田廣的聯軍與這些漢軍一比,幾乎就是烏合之眾,更何況聯軍渡河后毫無隊形可言。
“知道我先前最擔心什麼嗎?”曹參一邊問傅寬,一邊輕輕舉起手,準備下令反擊,不光他的本部,灌嬰、陳武各部現在也都在等着曹參的號令。
“什麼?麾下?”傅寬已經是躍躍欲試。
“我先前就怕龍且將計就計,把我們的誘敵之兵消滅了,然後就回營去。好,他真的過河來了。”曹參答道。
傅寬放聲大笑:“麾下未免也太高看龍且了,他哪裏有這種才能?”
“說的對,”曹參聽到這話后,又向韓信的旗幟望了一眼,龍且恐怕至今還不明白為何劉邦不會選中他:“龍且就是笨死的,居然連大王如何選拔將領都不知道,也敢過來投靠!”
說著,曹參用力地揮下了手臂。
漢軍吶喊着發起了衝鋒,曹參並沒有跟着傅寬一起衝出去,他只是留在原地觀戰。龍且帶領的楚軍猛然遭到迎頭一棒,然後被四下湧來的漢軍分割瓦解。只是一瞬間,獵人就變成了獵物,曹參就這樣靜靜地觀戰,看着聯軍土崩瓦解,從爭先恐後的追擊,變成了掉頭向著濰水的賽跑。
已經渡過濰水的聯軍比剛才渡河的漢軍要多得多,而漢軍的追趕速度比聯軍要快得多,事先部署在岸邊的少量漢軍伏兵也一起殺出,雖然韓信只在這些不起眼的地方留了幾百人,但在聯軍全線潰敗的局面下,他們剛好卡住了這些敗兵的生路,逼得他們不得不逃向那些薄冰區。
數以千計的楚軍士兵湧上不穩定的冰區后,曹參看到整個河面都破裂開,然後沉了下去,轉眼間濰水上就滿是掙扎的楚軍士兵的人頭。和剛才那些不幸的漢軍士兵一樣,他們身上的盔甲正把他們拖下冰寒徹骨的水底。
“確實比我做的好。”曹參口中喃喃說道,雖然他和韓信了解的情報一樣多,但韓信的詐敗異常的逼真,他撤退的速度恰到好處,他事先埋伏在岸邊的伏兵不多不少。
剛才和傅寬說起劉邦的選人標準時,曹參突然想起了自己和蕭何,如果只論私怨的話,當年劉邦逃亡山寨的時候,蕭何、曹參作為沛縣的官吏可是把劉邦往死里整,但劉邦從來沒有和他們倆計較過。
“我沒韓信那麼大的本事,但漢王已經得到了我的忠誠。”曹參輕聲說道,現在他已經看不到龍且的旗幟了,楚軍的將旗和旗幟的主人一起淹沒在人群里。
“龍且,你想當諸侯?”曹參苦笑了一聲,在心裏對龍且說道:“你連我都打不過,怎麼可能在漢王手下當上諸侯?”
濰水之戰結束了,項羽派來支援齊國的兩萬楚軍損失了七成,齊國剛剛聚集起來的五千新軍,再次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
數以千計的楚兵落入了濰水之中,漢軍在取勝后就到河邊進行打撈,但只救出來了百餘人就天黑了。曹參下令明天不必繼續打撈了,那些沒能找到的人肯定將被封在濰水中,直到春天才能重新出現了。
被俘的楚軍士兵基本都投降了,曹參下令灌嬰去負責甄別被俘的楚軍軍官。
灌嬰來到俘虜中,首先見到的就是楚軍次將周蘭,龍且死於亂軍之中,周蘭現在是被俘的楚軍最高指揮官。
“好久不見啊。”灌嬰和周蘭打招呼道,以前在劉邦、項羽軍中時,灌嬰和周蘭還一起喝過酒,而且不止一次,這也是曹參派灌嬰來的原因。
後者哼了一聲沒有回答。
“當初我們都在懷王和武信君手下效力,沒想到要兵戎相見,”灌嬰嘆氣道,對周蘭也對在場所有的楚軍軍官說道:“你們為何要為弒君自立的叛賊效力?”
“你們才是叛逆!”周蘭忍不住了:“你們打起了秦國的黑旗,來攻打父母之邦!”
“好了,不是來和你做口舌之爭的,”灌嬰不再和周蘭爭辯,瞪着他厲聲喝道:“今天我來就問一件事,你投降嗎?”
“不投降!”周蘭狠狠地瞪了回去。
“好吧,你走吧。”灌嬰口氣軟了下來,擺擺手讓衛士把周蘭帶出去:“你先到外面去等,你們這些不投降的,曹參讓我請你們吃頓飯,然後給你們一人一匹馬。”
周蘭愣住了:“放我走?”
“啰嗦。”灌嬰一揮手,衛士就把周蘭拖出去了。
結果有一大半楚軍軍官都投降了,而周蘭和那些不投降的軍官也確實都得到了一頓酒食,然後被領到了漢軍軍營外,給他們預備的坐騎上,還放着乾糧和自衛用的武器。
給周蘭他們送行的,還是灌嬰。
“真放我們走?”周蘭仍是如在夢中。
“那怎麼辦?”灌嬰用一種無奈的口氣說道:“你們都喊過漢王‘麾下’,認識曹大哥,也都和我喝過酒,難道把你們都殺了?”
在周蘭一夥兒還發愣的時候,灌嬰又哼了一聲:“我可不像你們那樣不念舊,鐵石心腸。”
在彭城之戰中,被俘的劉邦部將都被楚軍給殺了,聽到灌嬰這麼說,周蘭等人臉上都有愧色,他低下頭支吾道:“那是大王的命令。”
“是弒君自立的叛賊的命令。”灌嬰又哼了一聲。
“多謝,”周蘭已經滿臉通紅,匆匆向著灌嬰抱拳道:“多謝漢王開恩,謝漢相……”
“停!”灌嬰立刻舉起手,喝止了周蘭,然後用冰冷的聲音說道:“這是大王和曹左丞相的意思,和別人無關。”
“多謝漢王,謝漢左丞相。”周蘭向灌嬰道謝后,翻身上馬,離去前對灌嬰說道:“如果還有老兄弟落到我軍手裏,我周蘭誓死也要護得他周全。”
“後會有期。”灌嬰抱拳向周蘭等人回禮,目送他們奔向遠方。
(筆者按:本書的濰水之戰,是說韓信在濰水剛剛能讓大軍通行的時候,立刻向龍且挑戰並利用這點阻礙了楚軍退兵。筆者知道這非常難以控制,實現起來極為不易,但筆者覺得這樣利用濰水來截斷敵軍的話,似乎還有那麼一點兒可行性。
如果採用《史記》的記載,那就是在公曆十二月里,韓信和龍且輪番動員全軍去冬泳,而且齊軍也跟着參加了。讀者可以自問一下,如果您是韓信或者龍且中的一個,會讓上萬士兵在這個氣溫里下河嗎?從冰水裏趟過去,再上岸被北風一吹,那真是統統得躺下,根本不用打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