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地上墳(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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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王府的後門不好過,府內的家丁與侍衛已經紛紛跑出來禦敵。司馬鳳沒把他們放在眼裏,一心只想闖進去找到遲夜白和霜華。身後傳來英索揮鞭帶起的叮叮咚咚之聲,他無暇回頭,與阿四隻顧着往前沖。
原本魯王府的防衛是沒有那麼弱的,但魯王離開王府到蓬陽官府去了,因為九頭山磚窯和那個神秘救走邊捕快的怪人,為防止出現意外,他自然也帶走了最精銳的一批人。現在剩在王府里的除了王妃等一批老弱婦孺之外,只有慣常的防衛力量。
而和王府精銳一樣強的暗衛,正被英索的九棱蛇骨鞭困着,脫身不得。
“阿四,你先衝進去!”
“少爺!你捂着鼻子,別吸氣!”阿四從懷中掏出數個圓球,朝着聚集在後門內外的人群扔過去。
圓球炸開了,散出嗆鼻的胡椒粉味兒。
“阿四?!”司馬鳳捂鼻不及,立刻被嗆出滿臉眼淚,“這、這什麼?!”
“甘令史之前做的幾個胡椒彈,我一直帶在身上……”阿四越過東倒西歪的人群,當先衝進了王府里。
王府非常大,司馬鳳來過幾次,但只作為客人,並不具體知道府內的各種通路。阿四更是從來都沒來過,只顧着一股腦地往前跑,見到有家丁衝出來就舉劍砍下,先將人打暈再說。侍衛當時已聚集在門外,正被胡椒彈的氣味弄得涕泗橫流,司馬鳳也飛快竄進了王府里。
“先去找小白……”
他衝著阿四的背影喊道。但一句話沒說完,兩人齊齊停了下來。
中庭站着一個人,正是文玄舟。
文玄舟手裏提着一把劍,沉默地盯着走進來的兩人。
司馬鳳認得這人兇險無比,立刻擋在阿四前面。“四,你先走別處去找,我攔着他。”
“你一個人可攔不住我,司馬鳳。”文玄舟慢慢道,“那位,你也別走。”
阿四哪裏理他,眼看一個院門內聲音嘈雜,便立刻往那處沖。誰料才剛邁步,耳邊忽聽有呼呼風聲,是文玄舟擲來了一把暗器。
他扔暗器的手法簡單但快速,瞬息間已分上中下路扔出三種暗器。司馬鳳想要攔下,但已經來不及。幸好阿四反應極快,立刻上跳躍起,腳下牆面叮叮噹噹地響成一片。
但他無力再躍高,只能眼看着兩枚閃着綠光的細針衝著自己腰間襲來。
那兩枚針卻沒能挨近阿四的身體。斜刺里突然飛來一片衣角,恰好擋在針尖與阿四之間。針尖扎入布片,又隨着布片去勢,噗的一聲落到了一旁的地上。
遲夜白從牆頭躍下。他袖口缺了一角。
“從我身後的院門走,直走過兩道門左轉過一道之後再左轉便是。霜華被囚在朝南那件房子的地牢裏。”遲夜白飛快對阿四說,“快去!”
阿四來不及道謝,轉身跑了出去。
遲夜白抬起頭,看到司馬鳳投過來的眼神。
“沒事。”他平靜道,“魯王府也不過如此,竟然無人發現我潛伏在內。”
“……是遲當家的追蹤技神妙無比,文某佩服。”文玄舟咬牙笑道,“不愧是江湖上久負盛名的鷹貝舍。”
因此地有三個看上去就很不好惹的人,王府里的家丁與侍衛一時間不敢上前,全都在周圍舉劍遊走。
“去保護王妃。”文玄舟說,“有人進去了,千萬別讓他挾持了王妃。”
遲夜白正想說自己從不挾持女人,但想到阿四是司馬鳳的人,司馬鳳……他現在不敢保證。
司馬鳳似是沒有聽到文玄舟說的什麼,挪了幾步走到遲夜白身邊。
“……你別過來。”遲夜白示意他看文玄舟,“你我應該前後夾擊。”
“你真的沒事?”司馬鳳問。
遲夜白忍着對他翻白眼的想法,腳下輕彈,輕巧地翻了個跟頭,落在文玄舟身後。
文玄舟心知今日不能善了,因而一直謹慎地捏着劍柄,沒有貿然出手。
“兩個打一個,這可不是江湖人所為。”他朗聲道,“遲當家和司馬家主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俠客,居然也玩這種以多勝少、恃強凌弱的事情?”
他話音剛落,牆頭上忽然傳來朗朗笑聲:“哈哈哈哈哈!你一個鼠輩,也配與我兒談論什麼是江湖人所為?!”
文玄舟臉色一白:不是以二打一,竟是以三打一?!
在怔忪間,英索已經翻牆躍了進來。她裙擺下有星點血跡,單手將一條沉重的九棱蛇骨鞭甩得呼呼做聲。
“娘!”遲夜白沒想到她也在,不由得吃了一驚。
英索比遲夜白司馬鳳等人多吃了二十年的大米,她在婚前也曾獨自闖蕩過江湖,嫁給遲星劍之後更是與他一同操持鷹貝舍的各類事情,踏遍武林各處,對敵經驗遠比兩位年輕少俠豐富得多。加之她最擅長用鞭,九棱蛇骨鞭又是極為厲害的武器,因而很快便解決了外頭的一批暗衛。
此時卻不是說話的好時機。英索上下打量着遲夜白,見他除了袖口缺了一塊之外並無任何問題,一顆心略略放了下來。
“娘,你和阿四去救霜華吧。”遲夜白飛快說了路徑,“他已經出發了。”
“霜華是誰?”英索問。
她嘴上講話,手裏那根鞭子卻突然狠狠一甩,鞭梢直衝着文玄舟而去。
文玄舟一直警戒着她的武器,不得已閃身避開。但蛇骨鞭去勢詭怪,竟在他撤身之時利落地削開了他的衣袖。
數枚淬毒的暗器落在地上,還閃着藍光。
英索雙目圓睜,想到這廝竟趁着自己和兒子講話的時候想要暗算,氣得鞭梢一抖,直衝文玄舟臉面而去。
鞭梢來勢洶洶,文玄舟身後就是牆壁,已經避無可避,整個人完全籠罩在鞭影里。他突然張手,一把抓住了蛇骨鞭的鞭梢,手臂飛快纏了兩圈,將鞭子抓在手裏。
他原本以為這只是普通的蛇鞭,但鞭身一入手,便立刻摸到上頭粗糙的鐵棱。
一聲不好還未說出,他只聽英索嘿地一笑,手腕輕抖,那原本纏在他手臂上的鞭子竟似活了一般,鐵棱紛紛突起,在他皮肉上刮擦着抽了回去。
“啊啊啊!”文玄舟被這劇痛所嚇,手掌不由得鬆了。
蛇骨鞭被英索抽回去之時,鞭梢更是翹起,在文玄舟臉上連皮帶肉刮下了一大片。
遲夜白與英索生活二十幾年,此時才是第一次見英索打人打得那麼凶。九棱蛇骨鞭是他娘的新武器,他更是見都沒見過,一時間不禁有些呆了。而親身嘗過九棱蛇骨鞭威力——雖然當時還不完全——的司馬鳳,腳下不由得退了兩步,遠離那鞭子,以及英索。
“兒子,懲惡揚善,管它什麼人多人少。”英索把鞭子折起來拿在手裏,“至於強弱……他殺人或教唆別人殺人的時候,可從來沒想過那些婦孺,都是比他弱得多的人!不要跟惡人講道理,他行惡的時候可不會與人講道理。”
遲夜白連連點頭:“嗯。”
英索見文玄舟捂着半邊臉在地上抽搐,知道遲夜白和司馬鳳聯手不會有問題,不再多說,循着遲夜白所說的路徑飛快跑去了。
阿四比她出發得早一些,但尋路花了些時間。英索跳上屋頂四處察看,很快便看到了阿四。
“阿四!”她趕上阿四,“霜華是誰?”
阿四被她嚇了一跳,回頭看到是認識的人才鬆了一口氣。他指着院中朝南的房子:“遲當家說霜華姑娘被關在此處……”
說著衝過去一腳踹開了那扇木門,
地牢的入口就在地上,雖然被掩着了,卻隱約透出一點兒光來。阿四和英索同時在周遭的嘈雜人聲中,聽到了下面傳來的男人笑聲。
阿四眼睛都紅了,立刻彎腰將門揭開就要下去。
英索卻拉住了他。
“四啊,你別去。”英索把他拉到一旁,“你不能去。”
“伯母,霜華她……”阿四掙脫不開,急得話都說不順溜了,“不是那種……她特別……”
“我曉得你要說什麼。”英索安慰他道,“但你別下去,伯母一定把她好好帶上來。”
她頓了頓,輕聲說:“你是男子,你別看。”
阿四沉默着點了點頭。他看着英索躍進地牢之中,聽見下面很快傳來了廝打之聲。他站在牆角,雙拳緊緊攥着。
英索從下去到上來,不過是片刻時間,但阿四隻覺得彷彿過了數個時辰。
她將霜華背在背上,小心地穿過狹窄的樓梯。看到衝過來的阿四,英索皺眉道:“在外面對付那些黑乎乎的人我都沒下殺手,但……太噁心了,我弄死了兩個,其餘的應該也是重傷。”
阿四沒聽清楚她說什麼,只一個勁兒地盯着霜華。
霜華身上披着英索的外套,一雙眼睛半睜着,像是看到了阿四,又像是沒看到。
“她怎麼樣?”阿四緊緊跟在英索身邊,半弓着腰,始終看着霜華的眼睛。
“那些漢子似乎知道她是魯王眼前的紅人,沒敢真的下手摺騰,但衣服是脫了……”
“不是,我是問,人沒事么?”阿四輕聲說,“她怎麼好像……沒認出我?”
他才說完,便聽到英索背上的霜華張了張嘴,發出虛弱的聲音:“我認得你……阿四。”
阿四一顆懸在半空的心,終於落回了實處。
他想握着霜華的手,但又不敢。想跟英索說讓自己來背,又怕霜華不舒服,踟躕半天,最後大着膽子為霜華把臉上凌亂的頭髮撥好了。
英索回頭道:“我倆先把姑娘帶回家吧,看看病,休休養。走罷,去前頭找夜白和司馬。”
她說著,似是想起了什麼,騰出一隻手從懷裏掏出個銀簪子,遞到霜華眼前。
“是你的么?”英索語氣溫柔,“這簪子就落在你手邊,我瞧見有兩個人臉上還有血窟窿,是你用這簪子扎的。”
霜華盯着那素凈的銀簪子看了片刻,低聲說:“是我的。”
“還要麼?”英索問。簪子的尖端沾了血,血跡在銀簪上細細的六瓣雪花紋路上凝結着。
“不要了。”霜華皺着眉低聲說說,“也不知道是誰送的,已經髒了。”
阿四一愣,轉頭看霜華:“……你不記得是誰送的了?”
“嗯……”霜華閉了閉眼,似是恐懼,又似是害怕,“那人,在我腦袋裏扎了根針。針他是□□了,可好像有些事情,我記不得了……你是阿四,可這位大姐,我就不曉得是誰了。”
英索背着她,腳下走得仍舊很平穩。聽到霜華的話,她笑道:“你不認識我哩,我是遲夜白的娘親。”
霜華正要說話,阿四從英索手裏拿過那簪子,猶猶豫豫地又問了一次:“霜華姑娘,你真不記得誰送的了?”
“是……”霜華勉強睜眼看那簪子,遲疑道,“是你家少爺送的么?”
阿四將簪子攥在手裏,低聲道了句不是。
他沖霜華寬慰地笑笑,把簪子收進自己懷中:“想不起來也沒事,你平安就行。”
霜華也似是不在意,無力地把腦袋搭在英索肩膀上:“那位遲什麼的……又是誰?”
“霜華……應該已經死了吧?”聽見英索離開了,文玄舟趴在地上,笑出聲來,“折磨一個女人的方法有許多種,而她經受的這一種,是又快活又痛——嗷!”
他大張着嘴,在地上如同一條渴水的魚一般掙紮起來。
司馬鳳的長劍穿過他肩胛骨,深深刺入他身下的泥地,將他整個人都釘在了那裏。
文玄舟喘着粗氣,啞聲笑道:“其實……你們找我,有什麼用呢?”
他艱難地抬頭盯着司馬鳳:“我殺過什麼人呢……你們的證據呢……只不過、只不過與那些兇手,多說了幾句話而已,我做錯了什麼?”
未等司馬鳳開口,他又徑直講了下去:“你們查案子……不講證據……還自詡什麼刑名世家,着實好笑……”
他咳出幾口血,忍着臉上和手上的疼,大聲笑起來。
遲夜白和司馬鳳面面相覷。
文玄舟說的是有道理的。
但司馬鳳彈彈那柄劍,看到文玄舟疼得渾身顫抖,於是也輕聲開口:“文先生,你可能搞錯一件事了。”
文玄舟疼得直抽氣,勉強打起精神細聽。
“你說的那是官府辦案的規矩,是我們辦案的規矩。但我們現在不跟你論這個。你是江湖人,我與小白也是江湖人,江湖人要報仇泄恨,可不是什麼查案子。”
遲夜白因看着那滿地血污和文玄舟血肉模糊的臉覺得噁心,便站在了稍遠的地方。他聽到司馬鳳這樣說,有些驚訝,又覺得有些好笑。尤其那人還回頭沖他露出懇求誇獎的神情,他不由得輕輕點了點頭。
文玄舟趴在地上,動彈不得,連那笑聲也漸漸沒有了。
是了,司馬鳳哪裏是跟你講規矩的人。他惡狠狠地想,這廝與男人混在一起,原本就背離了天理倫常,難道還指望他跟你守江湖規則?江湖人,或者更準確點兒,有點權勢的江湖人,“道理”二字翻來倒去,怎麼都是他們有理。
疼痛從手臂、肩膀和臉上,一絲絲鑽進他骨頭裏,吸走了他的力氣。英索的鞭子很狠,司馬鳳的劍也是毫不客氣。但痛過了最兇猛的那一陣,文玄舟卻又漸漸回過神來了。
司馬鳳在說謊。
他突然想到了一個關竅:司馬世家和鷹貝舍既然早已盯上魯王,那麼自然也知道自己背後的人肯定是魯王。鷹貝舍為搜集情報關注神鷹營還可說得過去,但司馬世家為什麼關注神鷹營和神鷹策——必定是因為朝廷授意,他們才會卷進這件和自己毫無關係的案子之中。
既然是朝廷授意,那麼死一個文玄舟是不足夠的——甚至文玄舟也不能死。只要他還沒說出自己背後的魯王有什麼圖謀、圖謀到什麼程度,他就絕對不會死。
但他立刻又想到,魯王現在去了官府。官府反倒是安全的,因為當今天子當年也曾為老魯王的神鷹營輸送過財物,這麼骯髒和秘密的事情,他絕對不可能公諸於世。
文玄舟越是疼痛,卻想得越快。
在這短短的一刻鐘里,他已經知道自己不會死,不會死在所謂的江湖規矩下。他必定會活着,因為朝廷,因為當今皇上,還需要從他這個知道最多事情的知情人口裏,挖出魯王的目的。
魯王是在謀反嗎?魯王重建神鷹營,是跟他的父親一樣,妄圖建立一支由自己完全控制的特殊軍隊嗎——是與不是,全在文玄舟一張嘴裏。
他越想越高興。
自己果然還是操控着這一切的:除了自己的生死,還有魯王的生死,甚至還有司馬良人、司馬鳳這些人的生死。
全都在他文玄舟的一條舌頭上!
他高興極了,之前的憤怒和頹敗之感一掃而空,就連肩上的銳痛也不能阻擋他發出狂笑。
司馬鳳和遲夜白正你一眼我一眼地無聲溝通,忽然聽到文玄舟發出狂笑,都是嚇了一跳。
“點穴點穴。”遲夜白皺着眉頭說,“難聽。”
司馬鳳快手點了文玄舟的穴道。
“把他帶回去么?”司馬鳳問道,“帶回我家,還是別處?”
遲夜白想了想,開口道:“直接帶給沈正義吧。”
司馬鳳一愣:“帶去官府?”
遲夜白笑道:“若我沒想錯,你爹現在必定正趕往官府。朝廷委託司馬世家查神鷹策,但神鷹策是如此機密的事情,無論查得出查不出,都很兇險。”
司馬鳳明白了:“爹去了官府,是為了救我們一家人。——怎麼救?”
“就看他怎麼跟沈光明他弟弟講這件事了。”遲夜白說。
文玄舟發不出聲音,心底卻再次生出一種強烈的不安來。
司馬良人似乎從來都不在他的計劃里,從來都不由他操控着。
而此時,司馬良人正勒馬停在官府門前的大道正中。
他一路快馬趕來,恰好看到官老爺騎上了馬正要離去,兩人打了個照面。
“沈大人,小民有要事稟報。”
司馬良人記得這位沈正義沈大人似乎是司馬鳳和遲夜白認識的。那兩人與沈大人的兄長關係極好,但沈大人卻古板到近乎木訥,因為兩人與其兄交好,反而不太待見這兩家。司馬良人覺得這人是正派的,雖然木,但木有木的好,他喜歡跟木訥的正派人打交道。
“回來再說吧,司馬大俠。”騎在馬背上的沈正義匆匆一拱手,“九頭山磚窯出了事,我正要趕去看看。你那邊的事情不如這個緊要。”
“大人,我要跟你稟報的事情,恰好與九頭山磚窯一連串的死傷事件有莫大關係。”司馬良人微笑道,“我長話短說,請大人且先留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