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煙魂雨魄(2)

10|煙魂雨魄(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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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門外,果見一位素淡女子立在一旁。

遲夜白本不想出來,也確實找不到出來的理由,但傅孤晴要求他陪着自己,他也只好緊跟在她身邊。傅孤晴對自己兒子成日混跡金煙池的事情略有耳聞,因而聽到霜華找上門來,第一反應就是來逼婚的了。

霜華聽見人聲,連忙摘了頭上紗笠,恭恭敬敬行禮:“司馬夫人。”

傅孤晴一瞧,心裏就哎喲了一下。霜華不施粉黛,一張素麵上如黛眼眉低垂,薄唇緊抿,發如雲鬢,加之儀態端莊且不卑不亢,傅孤晴一點兒都瞧不出煙花女子的情態。她並不知道霜華是司馬良人的線人,只當她是上門來威逼司馬鳳娶親的,可現在看霜華這模樣,傅孤晴不由得有些懷疑自己的判斷。

霜華抬頭正要說話,突然看到了傅孤晴身後的遲夜白。

她眼眶頓時就紅了,朝着遲夜白撲通一聲跪下去:“遲公子!!!”

遲夜白大吃一驚,一步跨上去扶着霜華的手肘:“霜華姑娘切莫行此大禮。”

霜華被他攙着,淚流滿面,怎麼都站不起來,只緊緊抓着遲夜白的衣袖哭泣。傅孤晴更加驚訝:莫非惹事的是遲夜白?可他從不到那勾欄瓦肆去……正忖度着,便聽到霜華抽泣着開口:“求遲公子和司馬公子為金煙池的姑娘們討一個公道。香珠樓死了兩個孩子,沁霜院也沒了一個……死得太慘、太慘了!”

霜華等人那日發現的小姑娘是沁霜院兩年前買進來的一個奴僕。霜華十分喜歡她,便向媽媽討了過來貼身帶着,給她起名叫小雁。小雁人長得機靈,圍着霜華姐姐姐姐叫個不停,霜華也有心把自己懂的東西都教給她,兩年相處下來,她倆不止似姐妹,也似師徒。

霜華是清倌,賣藝不賣身。小雁資質不夠,媽媽一直想着儘快給她上價,但霜華一邊阻攔媽媽,一邊勸小雁再努力些,多學點兒本事。金煙池裏除了霜華之外,另一個有名的琴倌是芳菲集的雪芙。霜華和雪芙交情不錯,便讓小雁也跟着雪芙學點兒曲子。小雁失蹤那天,正是去芳菲集學琴的日子。

“我只以為她留在了雪芙那兒沒回來。”霜華被傅孤晴的侍女們帶入廳中,好不容易才冷靜下來,慢慢說起當日的事情,“雪芙前段時間剛去了個胎兒,身子虛弱,人也不爽利。我們幾個姐妹常去看她,她也喜歡小雁,我是真的以為小雁在芳菲集裏頭。”

傅孤晴讓人給霜華上了茶,輕聲問:“然後你們便發現了小雁的屍身?”

“是的。第二日白天,我和幾個姐妹在香珠樓和沁霜院之間的巷子裏閑話,小雁就躺在巷子裏頭……”她閉眼停頓了一陣,才繼續紅着眼睛說下去,“小雁被幾個筐子蓋着,原先誰都沒發現。可她流了太多血……她是被人……被人……”

霜華始終說不下去,渾身發抖,眼淚一串串往下掉。

傅孤晴看得心疼,連忙勸阻道:“這個不用說,我兒和小白自有方法知道。”

霜華點點頭,把眼淚擦凈。她出身勾欄,絕想不到今日來司馬家居然能被傅孤晴請入大廳坐下,且手邊小几上放着香茶一盞,是十分清香的明前龍井。她心中又悲又酸,一面覺得司馬家沾染太多江湖氣,果真不拘俗禮,一面又覺得這不過是普通人都能享受到的禮待,自己卻能為這幾乎得不到的尊重誠惶誠恐,更加心酸。

“除了小雁之外,香珠樓這幾日也有兩個姑娘沒了。”霜華稍稍平靜,繼續說道,“都是沒上價的雛兒,都是……受了凌.辱才死的。我們立刻去報官,可官老爺說這不是他該管的事情。他說金煙池是什麼地方我們都應該知道,有些客人是稍微過分了,死個把人也不是新鮮事。我們萬般懇求,他才派了巡捕到那裏去。可巡捕只有一位,瞧了半天也瞧不出什麼端倪,反而問我們金煙池裏有誰跟小雁等人有仇。”

“你們的媽媽呢?”遲夜白一直靜靜立在傅孤晴身邊,此時才低聲詢問,“如果是她們出面,官老爺不會不理的。”

金煙池裏的各個青樓都有財賈的錢銀勢力,青樓老鴇們也掙得出幾分面子,某些時候說話是有點兒分量的。霜華聞言卻搖搖頭:“她們都不肯報官。若是客人們知道沁霜院和香珠樓死了人,還死得這麼慘,是會影響生意的。因而媽媽們都想把這事情模糊了,說成是客人手上一時失了力氣才誤傷那些孩子……可不是的,絕對不是!哪個客人上青樓尋歡會拿着刀子?還用刀子划拉女人肚皮?!”

遲夜白點點頭,轉身走出門外,輕喚了一聲:“慕容。”

慕容海正跟阿四在廊下分食一把松子,聞言連忙將剩下的都裝進口袋,跳過欄杆落在遲夜白身前。

“你立刻安排人手去查查前幾日金煙池。”遲夜白壓低了聲音,“三個時辰內回報我。”

“要多具體?”慕容海問。

“金煙池那地方我熟悉,但那幾個沒了的姑娘我沒見過,你尋些人問問,多查探。”遲夜白說。

慕容海點點頭,把口袋裏的松子塞給遲夜白,轉身去了。遲夜白沉默了一會兒,把松子給了正眼巴巴看着他的阿四。

“你家少爺怎的還沒來?你去稟報了么?”他問。

阿四連忙點頭回答:“稟報了。老爺和少爺正跟你們帶回來那孩子說話呢,說完話就過來。”

宋悲言站在書房之中,很是不安。這裏沒有遲夜白,只有——在他看來——一臉兇相的司馬鳳和一個比司馬鳳更老更凶的司馬良人。

給宋悲言介紹了自己之後,司馬良人詢問他文玄舟的事情。宋悲言不敢隱瞞,一五一十地說了。

他也是被拍花子拐賣的。那拍花子帶着幾個孩子上路,孰料過郁瀾江時不慎被淹死了,五六個人里勉強活下來宋悲言一個。他那時不過七八歲,描述不清楚自己家鄉的模樣,也不知道如何回家,只曉得自己所在的那地方很窮,一年半載吃不上一頓肉,沒爹也沒娘,村裡人都叫他宋三。上岸之後無處可去,他便在郁瀾江附近的城池裏流浪起來。

文玄舟遇到他的時候,他正因為佔了別的叫花子乞討的地方而被一群人圍着毒打。文玄舟救了他,問了他一些事情,之後便把他帶在身邊。宋悲言這名字也是文玄舟起的,說是世間悲言重重,聽不得也訴不得。宋悲言聽不懂這種文縐縐的言語,但名字念起來也算上口,寫着也不難,他挺喜歡。

文玄舟本職是個大夫,但懂的東西又不止醫道,宋悲言常常跟着他東奔西跑,蓬陽城路過幾趟,清平嶼也上過幾次。只不過因為文玄舟並不時時把他帶在身邊,宋悲言很多時候也不知道他去了哪裏。

“但師父對我真的很好。”他強調道,“他還叫我學習醫道,教我辨香之術。”

司馬良人點點頭:“嗯。”

宋悲言像是受到了鼓勵,繼續磕磕巴巴說下去。文玄舟到清平嶼之後寫了幾封信,之後便日日泡在船上釣魚。誰都沒料到他會掉進江水裏,就此沒了命。

司馬鳳在旁補充道:“我和小白去找過那日聲稱看到文玄舟的漁夫,確實說看到了文玄舟本人栽進水中。那處是錦衣河和郁瀾江的交匯處,水流十分湍急,漁夫立刻下水救人,但已經尋不到他蹤跡了。”

司馬良人又點了點頭:“嗯。”

宋悲言直挺挺地站在書房中,一言不發。他不是不相信自己師父會教唆殺人,只是覺得,即便師父教唆他人殺人,或是自己出手殺人剝皮,師父對他宋悲言的好也是消不去的。他一臉倔強,倒看得司馬良人笑了。

“莫緊張。”他聲音渾厚,很有點兒高深莫測的味道,“我不是要為難你,只是希望你多在我們家裏留一段時間。你師父和我以前有些交情,這事情還不能確定真是你師父做的,我也在忖度。一個手鐲,一些旁的證據,就能將人定罪?”

他說完之後轉頭對司馬鳳開口:“司馬,你也知道當年平湖秋光的事情。你說張繁秋之死疑竇重重,那如今文玄舟身上的種種疑點,是否也有怪異之處?”

司馬鳳老實點頭:“是的。都是旁證,並無確鑿事據。”

“如此便是了。”司馬良人點頭,“無論如何,你都要千萬記住這一點,沒有確鑿證據,絕不能將任何人入罪。我們家出身刑名,這是鐵律,不可輕視。”

司馬鳳深深鞠躬:“遵父親教誨。”

“文玄舟的事情我來跟,你和牧涯不要碰了。宋悲言就在府里住下吧。你有點兒醫術,府中書閣裏面的書可隨意翻閱,再增進增進。”司馬良人沖宋悲言說。

宋悲言眨眨眼,心道什麼鬼,這不是變相將我留着監視么?

但他確實也想知道文玄舟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便點頭答應了:“司馬伯伯,我不想看書,想跟遲大哥一起出去查案。”

司馬鳳:“不可。”

司馬良人:“不可不可。”

宋悲言急了:“為何?”

司馬鳳:“因為你遲大哥不查案,我才是查案的人。他是幫我們搜集情報資料的。”

宋悲言大吃一驚,立刻改口:“那我想跟遲大哥一起出去搜集情報資料。”

司馬良人卻搖了搖頭:“你沒武功,跟着鷹貝舍那些人純屬添亂,騎馬都比不上人慕容海跑得快。這樣吧,你若對查案有興趣,又懂得醫術,乾脆跟着甘樂意學學仵作之技。”

宋悲言茫然:“甘樂意是誰?”

他進了書房這麼久,頭一次聽到司馬鳳和司馬良人都笑了。

“好孩子。”司馬鳳拍拍他肩膀,“甘樂意是蓬陽乃至我朝首屈一指的仵作,人稱‘鬼令史’。”

宋悲言背上一寒。

“他是個好人,你定會喜歡。”司馬鳳笑得十分真誠和煦。

宋悲言:“……不,我、我不跟……”

他話音未落,司馬鳳已竄出房門:“爹,我去看看霜華帶來了什麼事。”

宋悲言心頭湧起強烈不安,連忙轉頭看向司馬良人。

司馬良人也一臉真誠和煦:“既然這樣,我便帶你去認識認識甘令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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