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百六十九章 番十二

六百六十九章 番十二

曾柔臉上淚痕未乾,一雙眼哭得紅紅地,更顯得楚楚可憐,抬起頭來,抽抽噎噎的道:“你……你是花差……花差將軍?”

方宇大喜,道:“你記得我名字?”

曾柔低頭嗯了一聲,臉上微微一紅。

她臉上這麼一紅,方宇心中登時一盪:“她為甚麼見了我要臉紅?男人笑眯眯,不是好東西,女人面孔紅,心裏想老公。莫非她想我做她老公?不知我給她的骰子還在不在?”

方宇低聲問道:“曾姑娘,上次我給你的東西,你還收着嗎?”

曾柔臉上又是一紅,轉開了頭,問道:“甚麼東西?我忘啦?”

方宇好生失望,嘆了口氣。

曾柔回過頭來,輕輕一笑,低聲道:“別十!”

方宇大喜,不由得心癢難搔,低聲道:“我是別十,你是至尊!”

曾柔不再理他,快步向前,走到司徒鶴身畔。那王屋山四面如削,形若王者車蓋,以此得名,絕頂處稱為天壇,東有日精峰,西有月華峰。

一行人隨着司徒鶴來到天壇以北的王母洞。一路上蒼松翠柏,山景清幽。

王屋山於道書中稱“清虛小有洞天”,天下三十六洞天中名列第一,相傳為黃帝會王母之處。王屋派人眾聚居於王母洞及附近各洞之中,冬暖夏涼,勝於屋宇。

司徒伯雷的靈位設在王母洞中。弟子將首級和身子縫上入殮。

方宇率領天地會眾兄弟在靈前上香致祭,跪下磕頭,心想:“要討好曾姑娘,須得越悲哀越好。”

裝假哭原是他的拿手好戲,想起在宮中數次給老小姐毆擊的慘酷、為洪教主所擒后的驚險、一再被方怡欺騙的倒霉、阿珂只愛鄭克晙的無可奈何,不由得悲從中來,放聲大哭。

初哭時尚頗勉強,這一哭開頭,便即順理成章,越哭越是悲切,大聲道:“司徒老英雄,晚輩久聞你是一位忠臣義士,大大的英雄好漢。

當年見到你公子的劍法,更知你武功了得,只盼能拜在你的門下,做個徒子徒孫,學幾招武功,也好在江湖上揚眉吐氣。哪知道你老人家為奸人所害,嗚嗚……嗚嗚……真叫人傷心之極了。”

司徒鶴、曾柔等本已傷心欲絕,聽他這麼一哭,登時王母洞中哭聲震天,哀號動地。

徐天川、錢老本等本來不想哭的,也不禁為眾人悲戚所感,灑了幾滴眼淚。方宇捶胸頓足,大哭不休,反是王屋派弟子不住勸慰,這才收淚。

他將巴朗星拉了過來,取過一柄鋼刀,交在司徒鶴手裏,說道:“司徒少俠,你殺了這奸賊,為令尊報仇。”

司徒鶴一刀割下巴朗星的首級,放在供桌上。王屋派弟子齊向方宇拜謝大恩。

本來方宇小小年紀,原也想不出這個收買人心的計策,那是他從《卧龍弔孝》這齣戲中學來的。

周瑜給諸葛亮氣死後,諸葛亮親往柴桑口致祭,哭拜盡哀,引得東吳諸將人人感懷。

幸好戲中諸葛亮所念的祭文太長,辭句又太古雅,方宇一句也記不得,否則在王屋山上依樣葫蘆的念了出來,可就立時露出狐狸尾巴了。

這麼一來,王屋派諸人自然對他感恩戴德,何況當日方宇將司徒鶴等擒住之後,贈銀釋放,賣過一番大大的交情。

但他是清廷貴官,何以如此,眾人始終不解。錢老本將司徒鶴叫在一旁,說明自己一伙人乃天地會青木堂兄弟。

但方宇在朝廷為官,他的身份卻不能吐露,只怕一有泄漏,壞了大事,只含糊其辭,說他為人極有義氣,“身在曹營心在漢”,眾兄弟都當他是好朋友。

司徒鶴一聽之下,恍然大悟,更連連稱謝,其時語出至誠,比之適才心中疑慮未釋,又是不同了。跟着談起王屋派今後出處,司徒鶴說派中新遭大喪,又逢官兵圍山,也沒想過這回事。

錢老本微露招攬之意。天地會在江湖上威名極盛,隱為當世反清復明的領袖,王屋派向來敬慕,又是志同道合。

司徒鶴一聽大喜,便與派中耆宿及諸師兄弟商議,人人贊同。他當即向錢老本請求加盟。錢老本這時才對他明言,方宇實是青木堂的香主。

當日下午,天地會青木堂在王母洞中大開香堂,接納王屋派諸人入會。眾人拜過香主,便都是方宇的部屬了。

他心中歡喜,飲過結盟酒後,便想開賭,和新舊兄弟大賭一場。李力世、錢老本等連忙勸阻,說道興高采烈的賭錢,未免對剛逝世的司徒伯雷不敬。

方宇賭不成錢,有些掃興,問起王屋派的善後事宜。

李力世道:“王屋山在山西、河南兩省交界,不屬咱們青木堂管轄。按照本會規矩,越界收兄弟入會,是不妨的,但各堂兄弟不能越界辦事,最好司徒兄弟各位移去直隸省居住。”

錢老本道:“韃子皇帝差韋香主來攻打王屋山,司徒兄弟各位今後不在王屋山了,韋香主就易於上報。”

司徒鶴道:“正是,小弟謹遵各位大哥吩咐。”

方宇道:“司徒大哥,現下我們要去揚州,給史閣部起一座忠烈祠。這祠堂起好,大伙兒就去打吳三桂了。”

司徒鶴站起身來,大聲道:“韋香主去打吳三桂,屬下願為前鋒,率同師兄弟姐妹,跟吳三桂這惡賊拼個死活,為先父報仇雪恨。”

方宇喜道:“那再好也沒有了,各位這就隨我去揚州罷。只不過須得扮作韃子官兵,委屈了一些。”

司徒鶴道:“為了打吳三桂,再大的委屈也是甘心。韋香主做得韃子官,我們自也做得韃子兵。何況李大哥、徐大哥各位,不也都扮作了韃子兵嗎?”

當晚眾人替司徒伯雷安葬后,收拾下山。會武功的男子隨着方宇前赴揚州。老弱婦孺則到保定府擇地安居,該處有天地會青木堂的分舵,自有人妥為照應。

方宇對張勇等言道,王屋山匪徒眼見大軍圍住,知道難以脫逃,經過一番開導,大家一起歸降。他已予以招安,收編為官兵。

張勇等齊向他慶賀,說道都統兵不血刃,平定了王屋山的悍匪,立下大功。

方宇道:“這是四位將軍之功,若不是你們團團圍住,眾匪插翅難飛,他們也決計不肯投降。待兄弟申報朝廷,各有升賞。”

四將大喜,知道兵部尚書明珠對他竭力奉承,只要是韋都統奏報的功勞,兵部一定從優敘議。

方宇初時擔心曾柔跟隨王屋派婦孺,前赴保定府安居,如指定要她同去揚州,可有些說不出口。待見她換上男裝,與司徒鶴等同行,心中說不出的歡喜。

一路之上,他總想尋個機會,跟她親熱一番。可是曾柔和眾位師兄寸步不離,見到了他,只靦靦腆腆的微笑不語。

方宇想要和她說句親熱話兒,始終沒有什麼機會,不由得心癢難搔。

倘若他只是清軍主帥,早就假公濟私,調這小親兵入營侍候,但身為天地會香主,調戲會中婦女乃是厲禁,眾兄弟面上也不好看,只有乾咽饞涎,等候機會了。

沿途官員迎送,賄賂頗豐。方宇自然來者不拒,迤邐南下,行李日重。

跟天地會們說起,說道我們敗壞清廷的吏治,賄賂收得越多,百姓越是抱怨,各地官員名聲不好,將來起兵造反,越易。徐天川等深以為然。

不一日的功夫,他們便來到了揚州。

兩江總督麻勒吉、江寧巡撫馬佑以下,布政使、按察使、學政、淮揚道、糧道、河工道、揚州府知府、江都縣知縣以及各級武官,早已得訊,迎出數里之外。

欽差行轅設在淮揚道道台衙門,方宇覺得太過拘束,只住得一晚,便對道台說要另搬地方。

他想住所所在,最妙不過便是在舊居麗春院中,欽賜衣錦榮歸,自是以回去故居最為風光。

但欽差大臣將行轅設於妓院,畢竟說不過去,尋思當日在揚州之時,所懷抱的雄心大志,除了開幾家大妓院之外,便是將禪智寺前芍藥圃中的芍藥花盡數連根拔起。

揚州芍藥,擅名天下,禪智寺前的芍藥圃尤其宏偉,名種千百,花大如碗。

方宇在十歲那一年上,曾和一群頑童前去遊玩,見芍藥花開得美麗,折了兩朵拿在手中玩耍,給廟中和尚見到了,奪下花朵,還打了他兩個耳括子。

方宇又踢又咬,跟那和尚打鬧起來,給那胖大和尚推在地下,踢了幾腳。眾頑童一哄而前,亂拔芍藥。

那和尚叫嚷起來,寺里湧出一群和尚與火工,手執棍棒,將眾頑童趕開。方宇因是禍首,身上着實吃了不少棍棒,頭上腫起了一個大塊,回到麗春院,又給罰一餐沒飯吃。

雖然他終於到廚房中偷吃了一個飽,但對“禪智寺採花受辱”這一役卻引為奇恥。次日來到寺前,隔得遠遠的破口大罵。

從如來佛的媽媽直罵到和尚的,宣稱:“終有一日,老子要拔光這廟前的芍藥,把你這座臭廟踏為平地,掘成糞坑”,直罵到廟中和尚追將出來、他拔足飛奔為止。

過得數年,這件事早就忘了,這日回到揚州,要覓地作為行轅,這才想起禪智寺來,當下跟淮揚道道台說了,有心去作踐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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