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坐覺長安空
林遠宥頭腦非常清晰,他第一時間找到了還駐紮在田家和楊家交界之處的楊冀兒和楊景兒。
楊冀兒看到他來,神色有些凝重地上前抱了抱他。
林遠宥抱了抱楊景兒,疼愛道:“景兒長大了。”
楊景兒似乎也是一夜之間又成熟穩重了不少,給林遠宥施了禮道:“師父,沈大人教會我很多用兵之法。”
林遠宥道:“那就好。沈伯父本就是軍隊將士,教你兵法也是應該的。”
楊景兒看了一眼沉默不語的楊冀兒,轉頭對林遠宥道:“田家大軍蜂擁而出,現在青峰山內毫無消息傳出來。”
林遠宥道:“此番景象為師希望他們萬萬不要試圖往外傳遞消息。”
楊景兒抱了抱林遠宥道:“我知道師父心裏難過。”
林遠宥平靜道:“事已至此,師父心裏感念沈伯父的恩情。”
“師父要好好的,不要辜負沈伯父的一番心意。”
林遠宥疼愛道:“景兒長大了。”
林遠宥眼圈竟又紅了,他閉了閉眼睛叮囑道,“景兒,你是男兒,此生不要辜負你父親對你的栽培和期望。”
楊景兒又看了一眼楊冀兒,道:“孩兒記下了,謝謝師父教誨。”
楊冀兒沉聲道:“你可有什麼打算?”
林遠宥道:“我想回一趟宋家,看看那邊可有消息。”
楊冀兒點頭道:“也好,宋永菲那裏一定會有些消息。”
林遠宥道:“不管如何我都要去看看。有消息我會通知你。”
楊冀兒道:“好。不過也不着急在這一時,你還是在我這裏先調養一下再走。”
林遠宥看看楊冀兒又看看楊景兒,點頭道:“也好。”
楊冀兒很明顯不像以前那樣高興和嬉笑,看上去沈至誠的事情對他影響很大。
晚飯過後,楊冀兒默默地和林遠宥坐在營帳中。楊冀兒拉着林遠宥的手道:“我知道你難過。”
林遠宥點點頭閉上眼睛靠在椅子裏。
楊冀兒又道:“沈大人讓我刮目相看,他比我更有擔當,更有魄力和勇氣。他和他的兄弟們抱着必死的決心去的,他不想讓你涉險。
他說了,他們是大明的軍人,軍人捐軀是應該的,而你不能去和他們一起送命,因為你不是軍人。”
“我曾經也是軍人。”林遠宥無力地閉上眼睛。
楊冀兒握緊林遠宥的手道:“過去的就過去吧。你不要再努力去想了,往事就忘了吧。”
“你和至誠一樣,都想保護我。都想我好好活着。”
“景兒和寶兒都想你好好活着,你夜雨山莊的兄弟們也想你好好活着。哪怕是宋家的宋永菲她也希望你好好活着。”
“我會好好活着。”
楊冀兒放心道:“那就好。”
嘆息了一聲又道,“只道我命不由我,沒想到你竟比我更苦。”
林遠宥還沒有離開花木嶺,宋永菲就派人送信來了。
信是給楊冀兒的,信上詢問了林遠宥的消息。楊冀兒立刻回信,對信差道:“火速將信送回去,告訴郡主,林先生沒事,正在我處歇息。”
信差立刻躬身道:“在下求見林先生。”
楊冀兒出手一掌,飛速將信差擊中,道:“你欲何為?”
信差並未抵抗,只道:“郡主留了封信給林先生,要林先生親自出面小的才敢將信拿出來。”
楊冀兒對左右道:“去請先生過來。”
林遠宥此時面色有些蒼白,雖然看上去人很沉靜,但臉上因為內心的悲愴顯得有些掩飾不住的悲容。
林遠宥進了門一看,這個信差似曾相識,道:“你是王府的侍衛,我們交過手。”
信差上前施禮道:“小人見過林先生。郡主特意差小的來給冀王爺和林先生送信。”說著將信雙手遞給了林遠宥。
林遠宥接過信,道:“有勞了。”說著展開一看,看完將信遞給了楊冀兒。
對信差道:“無妨,冀王爺不是外人。你可全程跟在郡主身邊?”
信差道:“是,小人全程跟在郡主身邊。”
林遠宥道:“你可見得那些撤退回來借道而去人的模樣?”
信差下意識地看了看楊冀兒。林遠宥上前拍了拍信差道:“無妨,冀王爺和你們是一樣的人。”
楊冀兒對左右道:“你們都退下吧。”
信差見左右退下才道:“當日借道之人有十餘人,衣衫黯黑,都易過容,加之當時是深夜,我等根本看不清模樣。”
林遠宥道:“你確定有十餘人?”
信差道:“確定有十多人。他們動作極快,很快消失在樹叢山林之中。”
林遠宥點點頭道:“小兄弟辛苦了。回去帶我的話,謝謝郡主。”
信差施禮道:“郡主說了,林先生是宋家的恩人,萬萬不能唐突了先生。”
林遠宥上前將信差扶起來,道:“改日我定會當面感謝郡主。”
楊冀兒道:“來人,將這位小兄弟好生款待,安全送出花木嶺。”
林遠宥默默地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道:“窗里人將老,門前樹已秋……”
楊冀兒什麼也沒說,只是默默地拍了拍他的肩。
若是此時沈至誠還在身邊,一定會對上兩句“寒山獨過雁,暮雨遠來舟。日夕逢歸客,那能忘舊遊。”這樣高貴矜重的詩句太適合沈至誠了。
“既見君子,雲胡不喜”。
在楊冀兒的花木嶺待了幾日,任楊冀兒和楊景兒怎麼挽留林遠宥都執意離開了,他回到了夜雨山莊。
山莊裏多了幾個新面孔,也算不得是新面孔,只是從山莊的外院到了內院罷了。
林遠宥心裏清楚,一定是黃管家走的時候安排了。她本來就沒打算回來。也許她過一陣子會回來吧。當然山莊派出去的人都沒有回來,近水客棧的梁五叔也沒有回來。加上黃管家和梁五叔總共有十二個高手沒有消息。
林遠宥吩咐山莊的人,這十二個人的住處和用具存放如初。
秋天很快就到了。黔地的秋天金黃色的,金黃色的稻田,金黃色的銀杏葉子,色彩斑斕的山谷,靜深的河水。
近水客棧里也添了幾個新人。林遠宥經常在傍晚的時候出現在近水客棧,素白的衣衫,素白的斗篷,連束髮的絲絛都是素白色的。
依然沒有夜雨山莊那些兄弟們的消息。當然溪山小築那些錦衣衛士們也沒有傳來消息。
林遠宥曾經試圖進入青峰嶺,但是失敗了,他沒能進得去。主要他覺得那個形勢之下進去也無意義。因為黃管家娘家哥哥的那個叫黃家壩的村子已經不存在了,被大火燒成了一片廢墟。當日曾經和沈至誠說好了的,若是從青峰鎮來不及撤退的兄弟們,便可以臨時撤退到黃家壩。
可是黃家壩已經不存在了,已經成了一片廢墟。
林遠宥經常在傍晚在客棧的角落裏默默地坐下,要一壺酒,兩碟小菜,默默地獨酌。
月圓之夜,林遠宥總會一個人獨自立於近水客棧不遠的河邊,青山流水薄霧,和他偶爾浮上嘴角的微笑默默地飄蕩在天地之間。
“萬事銷身外,生涯在鏡中。惟將兩鬢雪,明日對秋風。”
冬天到了,黔地也有下雪的時候。黔地的雪氣冰清玉潔,玉樹瓊枝。林遠宥還是素白的衣袍,素白的斗篷。不同的是灰兔毛的圍脖。
在冰天雪地的小河邊,遠處是玉樹瓊枝的微微青黛的山,近處是岸邊結着碎冰的小河,路邊的小草上結着晶瑩剔透的冰晶。這個美好的冬天,這個美好的世界。“江南幾度梅花發,人在天涯鬢已斑。”
林遠宥看上去更加沉默不語了,容顏清絕似乎帶着些悠長的氣韻。也許是些綿長的憂傷。風裏有點點流雪打在臉上有冰裂的疼痛。
雪裏已知春信至。
雪氣一消,楊冀兒就派人送來了梅花雪水,等着春天烹茶用。
楊冀兒帶着楊景兒來夜雨山莊的時候,剛剛放晴,雪氣很濃,太陽微微發著寒光。林遠宥的臉色看起來顯得有些晶瑩。
回到溫暖的房中,楊冀兒、林遠宥、楊景兒和寶兒宋滿洛一起圍着火爐坐着。照例是問了景兒一些功課,問了他一些武功的事情和他新師傅衡山派的萬掌門情況。
景兒的眉宇間也露出一股清絕之氣,甚至是宋滿洛的眉宇間也微微帶着一股清麗。楊冀兒一邊喝茶一般笑道:“今日我看這兩個孩子長得都有些像你們的師父了。”
林遠宥道:“像我有什麼不好?這半年來景兒長進了不少,又長高了些。”
楊景兒也叫楊景行,道:“師父,我已經年滿十六歲了。過了年就要十七歲了。”
林遠宥喃喃道:“真快啊。我們寶兒過了年也已要十二歲了吧。”
寶兒道:“是的師父,明年我就十二歲了。師父和伯父是不是要給我送本命鎖了。”
楊冀兒道:“那當然咯,我們寶兒本命鎖一定是要一金一銀的。”
楊景兒道:“我給寶兒尋一個美玉的本命鎖。”
楊冀兒笑道:“還是做哥哥的高雅些,我們這做長輩的給你們想到的都只是些金子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