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竟然是你
小二送了茶和茶點過來。三人坐下喝茶,那個略憔悴的錦衣人沈至誠吩咐店小二道:“一會中午準備幾個菜,送到我房間裏來。”聲音很溫和又好聽。
店小二答應着出了門,走到門口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這個看上去不敢接近的人,聲音竟很和氣,讓人覺得親切。
沈至誠給其他兩位後來的錦衣人倒了茶,道:“你們那麼著急找我,可是有什麼事情?”
劉鳳飛道:“布政使司的同知雲輝大人回來了。說兩日後約您去府上見面。”
沈至誠點了點頭,道:“好,明日我回城。宏聲那邊呢?”
顧宏聲道:“兄弟們的別院已經收拾好,在城外十里處南坡河邊上,別院後面是山,前面是南坡河,周邊是壩子,開闊又隱蔽,大人盡可放心。”
沈至誠道:“溪上可有橋樑?”
顧宏聲道:“不遠有座橋跨過河,直通山外。別院西邊和東邊並無山峰遮擋,可瞬間撤離。北面有山,不過山為荒山,低矮有荊棘,但也便於離開。”
劉鳳飛補充道:“別院南五里余就是都衛千戶所的一處黃花哨,往東往北差不多六七里皆有哨所。”
沈至誠道:“甚好!賈裴那邊可有消息?”
顧宏聲看了一眼劉鳳飛,道:“我和劉鳳飛來的時候,還沒有賈大人的消息。”
沈至誠點頭思忖道:“按理說和賈裴同行的高千林,應該發消息回來了。這已經有一月有餘了。”
劉鳳飛道:“賈大人和千林都曾是軍中出類拔萃的探騎,經驗豐富,此去必無大礙,歸來也必有收穫。只是這貴州地形複雜,溝深林密,山多地稀,官道也頗少,行走定是要費時日。”
沈至誠道:“黔地地形地勢皆極兇險,道路迴旋繞遠,他們定是費了不少時日。此地土人兇悍,人員甚是複雜,只希望他們別招惹上那些人,能順利安然歸來。”
劉鳳飛道:“有高千林和賈大人同往,大人應該了解他們兩人,大雪封山都難不住他們,何況現在是這初夏之時。他們身邊還有十餘兄弟秘密隨行,隨行的兄弟們都是久經沙場,想必土人們輕易也奈何不了他們,大人不必太憂心。”
沈至誠點點頭,若有所思。半晌道:“安排兄弟們隨着他們的足跡,隨時接應。”
劉鳳飛躬身道:“是,大人。”
喝了茶,沈至誠道:“我現在帶你們出去轉轉,近日我發現此地有山有水,不遠處是驛站,往北是播州往東是思州,往南是省城,往西是水西安家,往東南是水東宋家,此處的交通真是比省城還關鍵。”
顧宏聲驚道:“竟是這樣?那我們現在就出門,去看看。”心下又想,怪不得沈大人在此逗留多日,看來是別有用意。又道,“大人,您看此處是不是可以安插我們的人?”
沈至誠道:“先摸清楚了再說。不過此處確實是個北扼省城的好地方。”
三人出了房門,見時辰還早,便牽了馬出了客棧。
上了馬,三人不緊不慢地策馬向不遠的山包跑去。
一盞茶的功夫,他們上了一個小坡,下了馬,上了一個小山頂。
沈至誠極目望去,笑了,道:“這裏果然是個好地方,你們看,站在這小山包上,極目之下,南來北往一目了然。向東南望去,青山連綿,江山多嬌。”三人就站在小山包上默默地極目四望,忍不住嘆息是個好地方。
過了良久,沈至誠道:“過了眼下這座小山,山下就有集鎮。這家的客棧位置真是絕妙啊。這個客棧里也應該有個絕妙的人。”
劉鳳飛有些詫異地看了沈至誠一眼,心道:大人如此開心,這是跟客棧扯上什麼關係了還是打算長住在這裏?從我們一來就誇客棧是個好地方,此番又想着客棧里該有個絕妙的人。想到這劉鳳飛不禁笑了,心下又道:只願這客棧有個千年的狐仙,能助我們大人心想事成,能助我們此行順利完成任務!
顧宏聲道:“大人可是找到了那日在城裏喝酒時見到的那位公子爺?”
沈至誠諱莫如深地笑了笑,沒有說話。他笑起來就如同陰雲密佈的天空透出一縷陽光那般燦爛,牙齒如晶貝一般閃亮。
劉鳳飛看了沈至誠一眼,心下的擔心略略緩解了一下。畢竟沈至誠此時表現的是坦然從容,一心只有公事。但是他憔悴的面容,還是讓他們兩人有些擔憂。
顧宏聲看着沈至誠笑而不語的樣子,也笑了笑,道:“當日我和大人見到的那位公子爺神情俊朗,神光內斂,必不是等閑之輩。我一直安插了人在當日的悅來客棧,可是並未見那位公子的蹤跡,想來已經有兩月有餘了。”
劉鳳飛心下又道:這兩人是要瘋了嗎?眼下兄弟們那麼忙,兩人竟念念不忘什麼神光內斂俊朗之人。此地雖是南番之地,想見個神異之人並不難。畢竟此官道上南來北往的商賈和軍人要員並不少見。是什麼樣神光內斂之人能讓兩個大敵當前的人如此惦記?劉鳳飛道:“大人,我們是不是要去山下的鎮子上轉一圈?”
沈至誠道:“雲飛大人回來了,不宜出什麼差錯,所以鎮上先別去了。”
三人勘察了周邊的地形,沈至誠安排顧宏聲近日請兄弟們將方圓五十里內的地形全部摸清楚。又略做了一番部署。
沈至誠三人回到客棧,正好正午時分。店小二殷情上前問道:“客官,酒菜已經準備好了,可是要給您端到房中?”
沈至誠道:“端上來吧,順便來壺茶。”
三人吃了中飯,沈至誠讓劉鳳飛和顧宏聲先回城裏去。他要留到明天再回去。劉鳳飛有些不放心他,面露為難和擔憂之色。
沈至誠道:“我來的時候帶了兄弟來,這裏我已經安插了暗哨,你們且放心回去,我不會有事。”
顧宏聲欲言又止,只道:“那大人多保重。”二人想着沈至誠連山腳下的小鎮都不去,似乎頗為謹慎,心中便略略寬解些。
沈至誠將二人送出了客棧,送到不遠的官道上,看他們上馬離去,又在附近轉了一圈,方才回客棧。
夜晚還有些清涼。但月色很好,月亮高高地掛在深藍的天空,皎潔又明亮。月亮邊上有幾縷白雲,顯得天空非常高遠,如同秋天的夜空一般。
沈至誠像一條順流而下的游魚一樣,無聲無息地滑出了客棧的大門。他伸了個懶腰,在月光下的小路上徐徐地走着。他走的又輕又慢,腳步輕的像一隻夜晚覓食的貓,悄無聲息。可是他身形看起來慢,事實上卻是極快,很快沈至誠到了河邊。河水清冽,在月光下緩緩流淌。晚風很輕柔,遠山在月光下顯得濃密又靜謐,遠遠的山外帶着些薄薄的氤氳之氣。
沈至誠默默地立在河邊,出神地望着河對面的遠山,山上有幾點火光,或許那是幾戶人家,也或許是路人在燃起的篝火。
過了一會,沈至誠輕輕地坐下,將手中的酒壺放在一旁的石塊上,喟然長嘆道:“長江悲已滯,萬里念將歸。”突然間頹然倒地,竟泣不成聲。
良久,抬頭輕聲道:“哥哥,你在那邊可是安好?”說話間,又是一陣抽泣。又過了良久,才一邊抽泣拭淚,一邊將酒瓶中的酒輕輕瀝在地上。又輕聲叫道:“哥哥……”聲音細小如絲,言語間竟悲傷無助,又抽泣不已。良久才起身跪地,伏地壓抑而泣,雙肩顫動不止。
日間顧宏聲和劉鳳飛來時,沈至誠曾提起的范將軍的事情已經過去很久,這位范將軍就是沈至誠的摯友,也是他的表哥。不想兩年前帶兵路過黔地的時候,身中毒弩,不治身亡。今日,似乎是范將軍的忌日。
空氣中傳來一聲若有若無的嘆息聲,沈至誠竟然渾然不覺,他似乎一個人沉浸在深深的傷悲之中,不能自拔。
不知道過了多久,沈至誠平息了情緒。輕聲嘆息了一聲,默默地用河水洗了臉,用衣袖擦了擦臉。淡淡道:“你看夠了沒有。”聲音低沉平淡,似乎一點怒氣和驚訝也沒有,似乎一點都不在乎那個人是誰。
只聽的不遠的樹枝一聲響動,一個人飄然從樹上落下。
電光火石之間,沈至誠已經欺身而至,一掌劈出,樹上之人竟不避讓,伸手一格,兩人同時咦了一聲。彼此都感覺對方功力不弱,剎那間兩人身形倏忽如魅,嘆息之間已經過了三四招。兩人似乎又咦了一聲,感覺對方的輕功都不錯。剩下的明顯就是在比招式了,兩個身形如鬼魅一般的人,在皎潔的月光下,清涼的微風中,婆娑的樹影里,你來我往,你進我退,你攻我守,身影交錯重疊,交手快若閃電,招式變幻莫測,一時間難解難分。
不知不覺,已經過了三百餘招,兩人都沒有亮兵器。沈至誠明顯感覺得此人無論是武功路數還是輕功內力都深不可測,但對他卻並無惡意,並未下殺手。
沈至誠覺得再打下去也分不出勝負,因為對手根本就不出殺招,便躍出圈外,收了手。樹上飄落的人也收了手,掩飾地撣了撣袖角,卻低着頭不敢看他,輕聲囁嚅道:“在下不是故意。”言語間頗覺愧疚。
沈至誠淡淡道:“你什麼時候來的?”
樹上飄下的人又輕聲道:“我比閣下早來了約一盞茶的功夫……”聲音竟然越說越弱,言辭間竟又是說不出的歉疚。
沈至誠又冷冷道:“你可都看見了?”
樹上飄下的人心虛囁嚅道:“我什麼也沒看見……”
沈至誠道:“一派胡言。”
樹上飄下的人嚇得轉身就想走。沈至誠道身形一錯,擋住了他的去路。冷冷道:“閣下武功如此深不可測,究竟是何人?”
樹上飄下的人後退兩步,他明顯感覺到一絲冰涼的殺氣。趕緊後退兩步道:“是在下的錯,不該打擾閣下。”
殺氣竟然慢慢消失了。沈至誠低下聲音又道:“我問閣下是何人,如何稱呼。”
樹上飄下的人躬身道:“在下林遠宥,打擾兄台,實屬無心,請兄台見諒。”言辭間語氣誠懇又有些心虛,隨時打算逃走的樣子。
沈至誠淡淡道:“罷了,此事也不能怪你。你也非有意偷看。”
林遠宥鬆了口氣,這才抬頭道:“閣下好氣量。”
沈至誠定神一看,也後退兩步,言辭有些結巴道:“竟然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