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家(2)

李家(2)

許賢皺起眉頭,心知他有意譏諷。

“婦德、婦言、婦容、婦功,”

她道:“我只缺‘婦容’一樣而已。”

“你自詡有才,可讀書人該有的品行你又有幾種?”

李景則回頭,對上她含恨飲辱的眼神。

許賢雖長了一張粗莽的男子面龐,但她的聲音卻格外的好聽,即使是在反諷別人,也帶着不卑不亢、不驕不躁的林下風氣。

李景則自是不會認輸,他道:“全都有。”

許賢放下他的衣袖,抬起頭顱仰望着他。

“讀書人所有的品行中,‘德’是最重要的。但是你愛色不愛德,怎能說樣樣都有。”

許賢反唇相譏,李景則心裏反倒生出幾分頗覺有趣的愉悅。

“吾未見爾好德如好色。”

許賢的語氣里滿是隱忍,她說出的每一個字都在告誡李景則:“你太自負。”

“你依仗相貌、家世,便覺高人一籌。但你不要忘記,如果他人天生擁有跟你一樣的條件,他們做的未必不如你。”

“自然生萬物時賦予他們不同的條件本就是在劃分三六九等。我有此條件,我為人上人,乃天意所定。”

李景則玩味地回道。

許賢被他這無賴之言驚地愕然。

可更讓許賢驚訝的是,她雖覺李景則的言論囂張刻薄,但竟指不出其中錯處,甚至略微覺得他說的有一定道理。

她自幼受儒家學問熏陶,思想行為都中規中矩,一直生活在儒家“仁義孝悌”的理念之中,以不逾矩為美好德行和行為準則。

今日李景則寥寥數語,卻讓她覺得,她過去奉為圭臬的可能也正是束縛她的累累枷鎖。

但她不甘示弱,她還在極力為自己的話辯護。

“假使命運天定,我此一類人也該當通過自己的努力來求進通達。後天養成,未必不如先天。”

李景則微微側目,樂廣的話躍入腦海。

“公子不需自惱,只管迎難而上,說不定柳暗花明,眼前困境自會迎刃而解。”

現下,他對許賢雖未到欣賞的地步,但至少心理上已歸於平靜,再不覺得看她一眼就會呼吸停滯,與她多待一刻就會焦躁難忍。

李景則在慢慢放下偏見,同時,他也正在向這時代的某種固有的東西做出妥協,然而他對此尚渾然不覺。

他退步向西走去,和衣而卧。

許賢見目的達成,遂也不再與他多說一句。

她拽下喜床上多餘的被子,鋪在地上一角,熄滅燭火,躺上去。

月亮卻於此時更加亮堂了,彷彿偏不讓一心想隱匿於黑暗中的人如願。

它照着陳在地上的合歡被,餘光又灑向床上的芙蓉枕,惟獨不照窗外輕輕搖曳的桃花樹。

世間的煩惱總是林林總總,不盡相同。

與此同時,上京的另一邊,有人正在為截然不同的事情憂愁。

秦書披衣起床,倚窗看月。窗外的竹子在晚風吹拂下沙沙作響,間或傳來蟲鳥的鳴囀,孤獨在靜謐的夜裏襲來,煩惱於此時格外清晰。

“陛下,你睡不着嗎?”

秦書驀然回首,聽這聲音不是二世又是誰?

“你怎可於深夜擅自登堂入室,踏入本君的寢殿?”

秦書介意地瞪向聲音傳來的黑暗之處。

“我敲了門的呀,但陛下沒應。”

二世挑挑眉,提起白色的裙裾施施然走進來。

隨着腳步聲漸近,秦書總算能看清楚她的身形,這才徹底放鬆了警惕。

“什麼登堂入室,說的我像做賊一樣。”

二世不滿道:“我夜間起身,看陛下窗戶大開,所以來一探究竟。”

秦書保持着倚窗的姿勢不動,二世在他的注視下點亮燭火,火光照亮她及腰未束的黑髮和白色深衣。

秦書想責備她深更半夜如此裝束不成體統,但終究未說出口。

“陛下,尚書令一職出缺,現下可有合適的人選補任?”

“太后想將此職委以樂鸛。”

二世狡黠地問道:“陛下可是不願意?”

秦書點頭。

“如此一來,右丞黨只會越來越大,在朝中形成一手遮天之勢。”

“然樂鸛若倒向王城一黨,太後娘娘此番功夫便等於白費。”二世雙手負后,淺笑晏晏道。

秦書思索后回道:“樂鸛與右丞交好數年,恐不會輕易倒戈。”

“我倒覺得他會,畢竟樂鸛此人最會見風使舵。”

二世作胸有成竹狀。

“在他眼中,家族利益大於一切。”

秦書不語,默認她說下去。

“他已年邁,樂家權利正處於交接之時,只要樂家下一任家主擁有充足的能力,那麼他依附誰,樂鸛必不會橫加干涉。”

“因為他於右丞那裏也沒得到多少好處,言聽計從這麼多年官位也沒個長進,一個樂譚還是右丞出自權宜之計的考量。若羽翼漸豐,便要再擇良木而棲了。”

秦書道:“他有一次子樂曠,是個平平無奇的武官,一直在兗州任職,近年來稍有軍功,有奏請回京之意。”

二世拍手接道:“那這便不難辦了。”

“樂鸛六十大壽在即,你藉此機會允了他的請求,想必太後知道了也不會多說什麼。”

“王城出身寒門,常為當朝士族所輕,他留守京師,近來有拉攏諸位武官之意,樂曠此次回京,王城定會辟他為僚屬。”

秦書看她自信滿滿的樣子,問道:“何以如此篤定?”

“這些當然不足以確定。”

二世神秘道:“只是我近來發現,王城為了擴大黨羽,正在用我二哥用過的計謀,凡新任京官,他都盡量一一收歸麾下。”

秦書聞言冷笑。

“東施效顰,當真以為自己的能力配的上自己的野心嗎?”

二世捂嘴打着哈欠回道:“我也覺得他能力不足。他們人人都想學我二哥,可我二哥終究只有一個,前無古人,后也不會有來者。”

“能得大將軍的賞識,樂曠不會拒絕。一旦樂曠做了王城的僚屬,樂家就等於尋到了新的靠山,王城手握兵權,遠比右丞大人有實力。樂鸛老謀深算,他就算不倒向王城,也要變成一個中立者了。”

秦書聽她講完,伸手關上了窗戶,他道:“此事的詳細之處,待明日再議。”

二世便往門外走,邊走邊說:“更深露重,祝陛下好夢。”

秦書目送她離開,直到西面傳來關門的聲音,他才吹滅燭火,復躺上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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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世陳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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