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薔薇
長安城外,終南山上,有西琳庵,歷經滄桑。
前朝大楚,將西琳庵奉為皇家庵堂,建造一千零四級台階。今朝大魏,尊崇老子,大興道觀,皇室引領修道煉丹風尚。
裴元卿每次歸家,順路前往西琳庵,拜祭乳母端木氏。
“家主,這清華郡主架子忒大了,您攻取敦煌之際還惦記着她,她竟然再度不辭而別。都道救命之恩,應當以身相許,她卻將你視作洪水猛獸。”小廝阿坤從敦煌吐槽到西琳庵,活像丟了媳婦的小怨男。
“在這裏待着,菩薩偏愛清靜。”裴元卿惱道。
本來秦朝顏給他潑冷水,他沒認為多大點的事情。但是阿坤神神叨叨個不停,聽得他裴元卿發現自己丟了面子。
男人嘛,功名和女人就是他的面子。
他也不是非秦朝顏不可,以為適合而已。
罷了罷了,想這些有的沒的浪費時間,還不如練一套槍法來得暢快。婚姻大事,遵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倒要看看,秦朝顏是否清高到拒絕他的提親。
思及此,他大步流星,拾級而上,一口氣爬上西琳庵。
西琳庵佔地面積小,大殿供奉南無大慈大悲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千手玉身,寶相莊嚴。兩側皆是牌位,為菩薩提供香火。裴元卿挑此處給乳母立牌位,就是圖個清幽,省得遇見皇親貴胄,免不了噓寒問暖。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裴施主純孝,我佛之幸。”西琳庵主持慧空師太,雙手合十,輕聲笑道。
語罷,慧空師太退下,讓給裴元卿同乳母說說話。
裴元卿先是鞠躬作揖上香,爾後跪在蒲團上,嗓音不似平日裏操練裴家軍那般低沉穩重,反而透着一股少年的生機,柔聲道:“乳母,敬臣來看您了。敬臣收復了河西走廊,總算完成父親的遺願。下次再來瞧您,大概是將父親的骨灰遷移到玉門關的時候。或許,您還能見到我的新娘子。”
說到新娘子,他揉了揉眉頭,向菩薩道個歉,直接盤腿坐下。
他是裴家主,勢必延續河東裴氏的榮華。他是恆山王,以鎮守邊關為己任,不可辜負太祖皇帝對於河東裴氏的期望。他是大將軍、樞密使,肩負復興大魏的重任。
因此,他要迎娶的女人,必須慎重。
忠勇候府的嫡長女岳安娘,他有所留意,甚至向小世子岳安平打聽過。武功不錯,性子豪爽,可以並肩作戰,卻不能安內宅。
罪臣之女李月瑩,隨軍伺候多年。他雖然謹遵家訓,娶妻之前不碰女人,但是這份善解人意、溫柔嫻雅,足以令他動容。可惜,他替李月瑩脫了賤籍也改變不了罪臣之女這個事實。
嫡母家表妹林瀟湘,病懨懨的,能不能生孩子都是問題。
思來想去,主母最佳人選還是雲夢澤醫仙秦朝顏,貴為高陽長公主義女清華郡主,既可以打理內宅,又能夠隨他出征。模樣生得端正,心腸又柔軟,就是這柴米油鹽不進的性子,教他追逐得苦惱。
對了,秦朝顏遺留給他一隻布老虎,散發甜甜的果奶香。
不知他藉此契機登門拜訪高陽長公主,會不會顯得唐突。
他猛然站起身子,翻折袖口去尋找布老虎。卧槽,昨晚他發了春夢,醒來時竟然發現臂彎里摟着布老虎。於是,他打算帶來這隻布老虎,與乳母閑聊一件醜事,哄得她開心。
乳母生前就愛愁眉苦臉,背着他偷偷落淚。
可是,他至今都不明白,乳母為何如此憂愁。
“乳母,這布老虎,應是我和新娘子的定情信物呢,我出去尋一尋,稍後回來。”裴元卿不好意思地笑道。
爾後,裴元卿出了大殿,邊行走邊回想。
驀然,他撞上了一個嬌嬌軟軟的東西,鼻尖嗅到熟悉的果奶香。酸甜的葡萄滋味加上醇厚的牛奶口感,好像七八歲孩童愛吃的冰酪。
“卿卿?”那塊冰酪,軟軟糯糯地問道。
裴元卿略顯不悅,抬頭時轉為驚喜。
有尚未長開的美人胚子,戴玉清蓮花冠,穿飛雲青紗裙。一雙水汪汪的薄皮杏仁眼,一對軟綿綿的芙蓉玉耳垂,鼻樑小巧挺拔,唇瓣櫻紅柔嫩,肌膚晶瑩瑩如初雪,腰肢裊娜娜似新月。
“卿卿真好看!”冰酪小美人笑得天真爛漫。
“姑娘認得我?”裴元卿笑道,不自覺露出俊美側臉。
他之所以被稱為玉面將軍,是因為十七歲大破西戎鐵浮屠那年,他打馬緊跟父親其後。一身銀白鎧甲閃耀着粼粼日光,劍眉入鬢,鳳眼生威,玉樹臨風這四個字似乎為他而設定,如何不俘獲少女芳心。
咳咳,現在的他,經過邊塞風沙洗禮,麥色一點,硬朗許多。若說以前是和田羊脂白玉,如今也是藍田青花墨翠,總歸屬於四大名玉。
“卿卿真好看。”冰酪小美人重複道。
被美人誇讚,倍有面子。裴元卿摸了摸下巴,行了儒雅不失風度的君子禮儀,低聲道:“在下裴元卿,敢問姑娘如何稱呼?姑娘拾到裴某的布老虎,也算一種緣分。”
這番直白白的套近乎,自然存着裴元卿的居心。
他是男人,不是和尚。裴家有家訓,裴家男人娶妻之後,允許納兩位妾室。李月瑩佔據一位,另一位最好出身小門戶,不欺負人即可。
“奴奴。”冰酪小美人抱着布老虎,臉蛋粉嘟嘟。
“奴奴?這是小名吧。初次見面,裴某要留個好印象,不能直呼姑娘的小名。”裴元卿咂摸半晌,越發覺得有趣。
姑娘小名,大都寄託父母的美好祝願。取名奴奴,倒是少見。不過,小東西生得玉雪可愛,教他浮想聯翩,適宜做枕上奴。
呸呸,同李傳木那廝待久了,思想也跟着齷齪。
“奴奴,奴奴!”冰酪小美人忽然氣鼓鼓的,想隨手砸了布老虎又捨不得,跺一跺腳,徑直鑽入那道被薔薇遮掩的木門。
裴元卿沒有追趕上去,撿起一朵散落的薔薇,輕輕嗅之。
有情芍藥含春淚,無力薔薇卧曉枝。
他細細琢磨小東西的舉動,稍微傻氣,除了能夠說一句完整的“卿卿真好看”,其餘的皆是兩個字地蹦出,都是疊詞。莫非,這奴奴是個小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