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天地七禪(上)
這句話彷彿魔咒,將地獄中的惡魔召喚了出來。就隨着話音剛落,驟然之間,商赤鳳就覺頭頂上一陣寒意揮灑而下,宛如萬鈞之山一般,壓得他幾乎抬不起頭來!
多年艱辛鍛就的應變能力使商赤鳳身子一沉,電光石火之間,火蜮神鞭已破空而上,向著空中那宛如凝聚了地獄之力的惡魔揮了過去。
神鞭發出一陣黯啞的嘯聲,細長的鞭身在急速的揮動下,拉開一扇屏風般的亂影,宛如水幕一般,轉瞬將商赤鳳的身軀包住,跟着破空而上。這是火蜮神鞭最強一招,融攻守於一體,攻即是守,守即是攻,其名取自李白的詩句:“濤似連天噴雪來”。
商赤鳳身子跟着縱上,務求一擊就要重創這神秘的對手!
那刺骨的寒意讓他清晰地意識到,如果這一擊不能得手,那他就只有任人宰割了。
破空嘯舞,有若龍神的鞭影力撻而出,彷彿擊中了什麼。商赤鳳一喜,他仰頭看時,眼前忽然出現了一張極為俊美的臉。
商赤鳳自負清俊,所見識的美人也不少,但他從未想到,竟然會有如此一張完美無暇的臉。直如湘水之神,飄飄凌舉於這個空寂的山谷中。
那曠世的美艷衍化出驚人的震懾力,剎那間吸攝住了商赤鳳的眼睛,他不由自主地停止了攻擊,恍惚之中,整個世界就靜止了。靜止在這張臉那深情凝視着的眸子中。他沒有發現,他倚為長城的火蜮神鞭,也在被那眸子凝視到的瞬間,殺意倏然消解,靈動的鞭勢竟然變得死蛇一般獃滯,似乎也被那艷色所攝。
那雙眸子極為通透,氤氳的流光彷彿被神明賦予了無盡的生命之力,在夜空中緩緩律動,將萬物的脈搏都納入其節律之中。四周夜風凜冽,唯有在這雙眸子的照射下,一切才變得說不出的溫暖。
流光徐徐飛散,宛如萬點螢火一般緊緊包裹着他的軀體,忽然之間,眸子一冷,商赤鳳如受雷擊,周身劇震之下,凌空跌落!
那張絕美的面孔漸漸縮小,化為一隻帶殼的蠱蟲,在夜空中展翅飛舞。
商赤鳳的火蜮神鞭才一動,君天烈立即便有警覺,他的蟠龍棍立即舞動!
蟠龍棍力大招沉,舞起來如山如岳,君天烈從來不怕別人偷襲。但這一次,他心裏一點底都沒有,因為他感覺到一股沉雄的內力就潛藏在他身前不遠處。
這股內力之浩瀚,簡直就如大海一般,而且潮湧不斷,鼓起散亂的無意識之息就如強風一般衝撞着他的蟠龍棍,讓他一陣陣地手麻。單是氣勢就已如此之盛,那真正出手之一擊又會強悍到什麼地步呢?
君天烈連想都不敢想,他知道,自己若是不搶着出手,只怕就再也沒有出手的機會了。於是他大吼聲中,蟠龍棍猛砸了出去。
凡是力大之人,多半不太擅長變化,或者是不太屑於變化。但君天烈不同。潛藏在這粗豪的身軀中的,是一顆極為敏感而慎細的心,單論審時度勢之能,他甚至比商赤鳳還要勝一籌。所以蟠龍棍出,幾乎橫掃天下。但現在,君天烈知道,他頂多能夠自保!所以,他絕不再留一分力氣,二十多年來的苦苦修為,都在這一棍之中盡情抒發出來!
但見棍影猶如游龍,倏然竄起,在空中一陣掀頭擺尾的晃動,跟着力飄而下,偌大的一隻蟠龍棍竟硬生生地被這強猛的棍法扭曲成弧月形,帶着尖銳的嘯音及滿天的棍影,怒舞而下。
棍影中忽然出現了一抹黑影,同滿天的棍影比較起來,這黑影是如此的渺小,但君天烈就覺虎口劇震,他甚至沒有看清楚這黑影是如何出手的,蟠龍棍已然硬生生地斷成了兩截,任何一截他都無法掌握,破空向兩邊飛了出去!
他的虎口深裂了一道巨大的口子,兩隻拇指幾乎碎掉,但君天烈根本不敢看自己的手一眼,他的目光,全都被眼前的影像吸引住了。
那是一團血一般的影子,凌空漂浮着,它的形體並不大,身下萬千飄絲一般的觸手急速滑動着,聚生出讓它停留在空中的力量。最為詭異的是它的眼睛,幾十顆米粒一樣大的眼睛呈一圈點綴在那魔影盤子一樣的身體周圍,閃都不閃地盯着君天烈。
君天烈忽然有種死去的絕望。
鞭影的撕空聲跟棍影的破空聲才一響起,韋雪衣的劍立即出鞘!
韋雪衣狠辣,他更自信。他絕不相信有人能在他的劍下全身而退,因為一旦對上了陣,他就算拼上自己的性命,也要刺中敵人一劍。
這就是九華韋雪衣最可怕之處。
但現在,他卻連絲毫的自信都沒有了。
江湖上奇人異士輩出,瑰奇的武功也層出不窮。單以劍來論,運劍的高手們或多或少都掌握了劍氣的秘密,但每個人的劍氣都不相同,尤其是絕頂的高手。像金衣侯的劍衣,青陽真君的劍火,都有別於普通的劍氣,而具有極大的威力。但就算對上這些人,韋雪衣也絕不懼怕。因為他的劍氣更為樸素,威力也更大。
他的劍氣,就是他的劍。他以自己的劍為劍氣。兩年以前,他就領悟了這個返樸歸真的道理,將外放的劍氣再度歸束到劍內,武功更上一層樓。
這等劍術的精華,他從來未在別人面前施展過,就算是追捕辛鐵石時也沒有。因為他覺得像這樣的絕招,只能作為救命時用。潛藏得越深,就越有可能多換一條命。
現在,他知道自己到了必須要施展出來的時候了!
一股劍氣宛如天河倒傾一般,從頭瀉落了下來,韋雪衣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劍氣,他也從來沒想到,竟然會有人將劍氣修習到這種程度!
這簡直不是劍氣,而是劍之山、劍之岳、劍之天!
剎那間彷彿頭頂上的蒼天以及這片天葉谷盡皆化成了一柄蒼茫的巨劍,在冷月清輝下,含孕着斬裂萬物的威力,央央茫茫地揮舉而起。這籠罩萬物的月光,就是它的劍氣!它竟然以月為劍氣!
儘管這個想法很怪異,很荒誕,但韋雪衣卻無法拒絕這個帶着恐懼在他心底瘋狂滋生的念頭。月光散亂,將他的劍與劍氣包裹住,他已被困在這劍之煉獄中。但他還有揮出一劍的力量,他必須揮出這一劍!
嗡然怒響中,劍光從韋雪衣的身軀中竄射而出,卻沒有任何的變化,劍就是劍,沒有光華,也沒有撼天動地的氣勢。所有的力量盡都拘束在劍本身中,怒肆而出,繁華落盡見真淳。
這一劍,可命名為真淳劍。韋雪衣的腦海里忽然閃現出這樣一個念頭。
然後,他就看到了摧滅。他的劍就在他的面前,就在他的揮舞中,一點一點,雖然緩慢,但卻絕不可抗拒地,焚化成了細微而明亮的灰土,在空中撒開。
他的面前只剩下一輪無比皎潔的明月。
月亮被遮住。那是一隻並不太大的怪蟲,長的就跟一柄劍一模一樣。但這柄劍身上,卻有着一隻宛如劍痕般的眼睛,以及君臨天下的氣勢。
韋雪衣全身都被劍氣轟中,慘跌了出去。他無論如何都不明白,這隻怪蟲身上為什麼會有如此強雄的劍氣!
三位師弟激戰的呼喝聲幾乎在同一時間響起,但靈均並沒有動。
他不但沒有動,連他水袖也一動都沒有動,因為他不敢動,也不能動。
一動就死!
這股悍然的戰意雖有些隱晦,但卻明顯地表達出了這一訊息。之所以隱晦,是因為它並不是只針對靈均的。它根本就沒有瞧起靈均這個人。
就連還劍山莊莊主謝鉞都不敢輕視的靈均,竟然在它眼中空如無物!這實在是一件極為荒誕之事,但靈均並沒有餘裕去思索這些,他被眼前這兇悍偉碩的殺氣給震驚了。
殺氣是江湖中最奇特之物,沒有人知道殺氣是什麼,也沒有人專門修鍊殺氣,以之對敵。但武功修鍊到極處后,便會隱隱約約感覺到殺氣的存在,進而會摸索出一些簡單的規律,用殺氣來對敵。
蕭茫的秋風中,兩位江湖高手相對站立,殺氣在他們中間翻湧……
這實在是個經常會出現的畫面,但的的確確,沒有人能夠真正以殺氣為武器。
因為沒有人清楚,要怎樣才能鍛煉並增強殺氣。
靈均的武功到了目前的進境,於殺氣已頗有了解,但卻仍然知之甚少。他惟一確切知曉的,就是若是對手殺氣與你可抗衡,那就要專心應戰;若是殺氣強於你,就準備死拼;若是殺氣輕易就可以破你樊籬,攻入身軀,那就連逃跑也無門了----因為你的性命已掌握在了別人的手中。
現在,靈均已完全失去了判斷。來者的殺氣強於他十倍,還是百倍?
他無法估測。因為他所面對的殺氣,已超過他的認知太多。
殺氣如山,緊緊將他禁錮住。他不能言,不能動,不能視,不能聽!
他空洞的眸子直直地看出去,早就盲掉的眼睛仍然被這殺氣刺激成一片金燦。
無數倒卷的鉤須組合成兩團急速蠕動的羽翼,在空中漂浮展開,將這個扁平的身體托在空中。那身軀一動不動,也彷彿在凝視着靈均。靈均咬住牙,拼盡全部的力氣,才堪堪抵抗住那宛如天風海雨一般轟然怒嘶潮卷而來的狂猛殺氣!
這殺氣電卷無形,但卻又蘊涵著無比凶烈的力量,靈均被推得一步步後退。殺氣聚合成一堵完美的攻防之牆,他完全沒有出手的機會!
他深切地知道,就算這殺氣不再增強,再過片刻的功夫,他的心、肺、內臟也會被殺氣侵蝕而入,整個人碎散成毫無用處的破片,但就算是如此,他仍然不敢出手,因為他知道,這股殺氣並沒有施展出全力。
他無法想像,那怪蟲若是全力一搏,會是如何威猛?
一瞬之間,他也知曉,為什麼師父說自己的剋星在此谷中。這等怪蟲不但是師父的剋星,天下還有什麼人能逃脫他們之手?
《俱舍論》卷十二曰:“如壯士一疾彈指頃,六十五剎那。”
但就在這一剎那中,靈均,連同他的三個師弟,竟然盡都被這幾頭看去有些怪異,但絕不兇悍的怪蟲制住,甚至重傷!要知道,他們每一人都是江湖中實實在在的高手,多給他們幾年的時間,他們一定會名動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