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5章落幕2
西城,吳府。
冷冷清清的靈堂。
吳邦佐死了,留下一封遺折,畏罪懸樑自盡。
對此朝廷至今沒有一個說法,宮裏也沒有頒下旨意,因此,沒人敢貿然前來祭拜。
人走茶涼不過如此。
這時,大門外傳來了一片喧囂聲,幾名吳邦佐一脈清流官員腰系白布,神情肅穆地走了進來,人少,並不需要排隊,從吳家老大手中接過燃着的線香,三揖上香,然後恭敬地插在靈位下的香爐中。
不到十人,很快便祭拜完了,他們沒有離去,而是站在靈棚邊,看看到底有無官員前來祭拜這位首輔。
時間緩緩流逝,大半個時辰過去了,一個時辰過去了,有人忍不住了,嚷道:“首輔為國操勞一生,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可如今呢?說一句人走茶涼都不為過。到現在,不說內閣大學士,就是六部九卿的堂官也一個沒來。反倒是那些勛貴人家送來了祭品,看起來,君子之道終歸抵不過內心對權勢的貪戀。”
“是啊,辛勞社稷一輩子,就這麼一條白綾去了!太不值當了!”
“就是,為什麼這麼想不開?”
一名主事之人走了過來,低聲喝斥道:“誰叫你們在這兒瞎議論?!不是朝廷不管,是沒工夫管。再等等,說不得一會兒就有旨意來了。”
另一名官員:“就是,不要瞎說。”
這時,又一名官員湊了過來,低聲道:“我有個親戚昨兒在文淵閣當差,聽到了一個消息,也不知是真是假。”
“什麼消息?”
“南下的朝廷大軍戰敗了,聽說在徐州城下遭遇了叛軍埋伏,全軍覆滅,北海王、永寧侯等人悉數戰死....”
“什麼!”
聽了這話,眾人面面相覷,若真是如此,吳府冷冷清清的局面也能理解了。
這下天真的塌了!
又一名官員,“你們還不知道吧?前幾天我就聽說了,梁王殿下早有預言,劉逆派人前來收買內閣大學士,這些人肯定會裏通外合之下讓前去平叛的大軍戰敗,然後想辦法將殿下及麾下大軍調出神京,好行逼宮之事,看來一切都被言中了,說不得,首輔就是發現了什麼才不幸遇難...不然早不畏罪自盡,晚不羞愧自殺,偏偏選在文淵閣眾人都去給王爺拜壽,殿中無人之時?”
一語驚醒夢中人!
靈棚外霎時安靜下來,幾人都是驚出一身冷汗。
那主事官員更是厲聲呵斥道:“放肆!活得不耐煩了?!”
門外忽然有人高聲喊道:“梁王殿下到----!”
眾人一驚,目光一齊向外望去。
只見身着月白長袍的賈琦慢慢地走了進來,此時他滿臉的肅穆,在眾人的目光中不急不緩地走進了靈棚,從吳家老大手中接過燃着的線香,三揖上香,緊接着,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中,賈琦一撩袍角,鄭重地跪了下去。
眾人都是一怔,這可是親王,雖不是皇室親王,但都不該向臣子下跪,這與禮法不符。
一陣哭聲從祭台後傳出,那裏面跪着吳家的女眷。
吳家幾兄弟哭着跪行過來,狠狠地給賈琦磕頭還禮,在靈前好一陣痛哭。
吳家老夫人出來還了禮,又忙讓兒子將賈琦扶起來,吳家老大哭道:“殿下,先父到底是如何死的?”
賈琦:“首輔是大漢忠臣!”
說罷,一扭頭,向府門外走去。
那幾個官員回過神來,轉身跟着走出了靈棚。
忽然,那主事官員開口了,“殿下,您要出征了?”
賈琦慢慢地轉過身來,緩緩地點了下頭。
眾人都震驚了,那主事官員眼中閃過一抹悲涼,整理好身上袍服,高聲道:“恭祝殿下凱旋歸來!”
說著,鄭重地跪倒在地。
其餘人立時反應過來,跟着跪倒在地,並高喊道:“恭祝殿下凱旋歸來!”
接着,靈棚內吳家家人都走了出來,跪了下去....
.....
廣安門,清虛觀山門外。
三百騎兵護衛着一輛馬車浩浩蕩蕩地往內城駛去。
馬車內,賈琦閉目端坐,身體隨着車輪的滾動在微微晃動。
從吳府出來,賈琦並沒有急着回去,而是來到了清虛觀,與賈珍說了些話。
經過兩三個月的緊急施工,清虛觀的後山已經改建完畢,那裏存放着糧食和武器,就連西城軍營中的火炮也趁着雨雪天運來了三門,防禦工事非常完美,只要不是用火炮猛烈持續炮擊,待在那裏就是安全的。
地下的通道也是四通八達,經過工匠的努力,挖了一條暗道直通朝陽門,那裏是碼頭,關鍵時候能派上大用場。
這幾個月,藉著張道士的便利,陸陸續續將城外庄園裏的軍卒以道士的身份安排進了清虛觀,再加上通過東西兩城暗道進入,如今清虛觀內有着近三千披甲軍卒,火器也都配備了。
這樣再加上左五營以及守衛三府的護衛,足夠護住藏在清虛觀內的賈家眾人了。
馬車剛駛入西城,停住了。
“王爺,是輔國公。”
窗外傳來了賈福的聲音。
“請上來。”
片刻,馬車門開了,輔國公秦勇貓着腰進來了,也不寒暄,直接問道:“首輔是死在李彥敬之手?”
賈琦先是一怔,上下打量了一番,然後笑了,“怎麼說?”
秦勇咬着牙,恨聲道:“銳士營剛撤出皇宮,李彥敬麾下禁軍就立刻進了皇宮,先是控制了宮門,然後便繳了各部衙護軍衙役的武器,他這是幹什麼?”
說到這,嘆了口氣,“至於守衛皇城的步軍營,想必王爺該清楚,那些人都和李彥敬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說一句為他李彥敬馬首是瞻都不為過。”
“我要領兵出征了。”
“你...”
秦勇不禁一凜,思索片刻,然後橫着心說道:“好,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廢話了!你何時能打回神京,這個時候就不要在這說那些沒用的虛話了,從你接了內閣的牒文,我就知道你想幹什麼了!算了,我也不問了,這樣,你給我一個緊急聯繫地址,到時候我會聯合徐閣老他們給你去一份蓋有內閣和兵部大印的牒文,給你一個可以激勵軍心士氣的正當理由。”
說到這,停了一下,“只希望你看着以往的情分和此事上能給大家一個體面。”
說完,半站了起來,拱了拱手,推開車門退了出去。
.......
“都準備好了?”
武威堂內,賈赦端坐在太師椅上,神色淡然地開口道。
“家裏就拜託赦叔了。”
賈琦抬起了頭,“宮裏...”
“這個你就不要操心了!”
賈赦一抬手,“替身都已經準備好了,一場大火什麼都沒了,這兩年,經過商會的開發,瓊州早已不是貧瘠之地,讓她們母子在那裏待上十幾二十年,一切塵埃落地,讓她們回京以新的身份重新生活,也不是不可以。”
說罷,見賈琦沉默不語,接着問道:“步軍營那邊不會出問題吧?”
“王知彰因為傷痛的原因,很少會待在軍營內,這就讓李彥敬手下人鑽了空子,好些人都被他們給籠絡了過去,不過,這也給了李進忠幾人便利,他們如今掌握着三營人馬,到時候以乾清宮起火為信號,屆時他們會鼓動那些不明真相,仍舊忠於漢室的軍將與叛亂的李彥敬部廝殺,最大限度的削弱他們的力量,擾亂他們的視線,如此一來,家裏才能安全的撤到清虛觀,只要堅持一段時間,焦太爺他們就會領着山海關反正的兵馬趕來。”
賈赦撫須點頭,坐在那兒怔了半晌,然後說道:“你自己千萬要小心,劉鍾手中肯定有着很多的火炮,否則不會這麼輕易就打潰了朝廷的兵馬,要知道這些可是真正的精銳。還有,你收攏完大軍,一定要清洗,萬不可大意了。”
賈琦靜靜地坐在那裏,臉上平靜得看不出任何錶情。
沉默了一會兒,賈琦說話了,“只要李彥敬等人逼宮退位與洛陽媾和的消息傳到,四川兵馬會配合大軍側擊劉藻部南疆叛軍,只要打開一個缺口,這場大戰咱們就贏定了。陝西的二十萬大軍會以迅雷之勢攻破洛陽,江西的趙志遠部也會同時進攻湖廣等地,至於南疆,白蓮教已經聯絡了逃進大山的生民,他們將會配合保齡侯等人重新奪回雲南的控制權。”
賈赦笑了笑,站了起來,“如此一來,多則兩三年,少則一年半載,這場動亂就可以結束了。老百姓們也能休養生息,過上太平的日子了。”
賈琦抬起了頭,望着廳外,像是對賈赦,又像是自言自語地說道:“是啊,分了田,老百姓便能過上太平日子了....”
賈赦一時也愣住了,少頃才說道:“你還要想好怎麼處置那些擁立你的武將,不能寒了人心,也不能留下禍根!”
說到此,慢慢走了出去。
儀門內,二人都是沉默不語。
賈赦嘆了一口氣,“車到山前必有路,拿下徐州和中原才是重中之重,其他的,可以慢慢來。”
說著,努了努嘴,笑道:“回去吧,有人等你呢。”
賈琦心一動,似乎覺察到什麼,大步往後院走去,還未到,月門邊,站着的不是黛玉是誰!
她微低着頭,緊咬着下唇,兩眼往上緊緊地盯着賈琦,一動未動。
賈琦笑了,快步向前走去,接着拍了一下手掌,張開了雙臂。
黛玉慢慢地走了過來,仍然緊咬着下唇,卻再也控制不住了,俏臉上滾下淚來,終於,她走到了賈琦面前,還未說話,便被賈琦擁進懷中,她將頭緊緊地埋在賈琦的懷中,抽噎着問道:“現在就走?”
賈琦一隻手緊緊地抱住她,一隻手輕輕地撫摸着她的背,低聲說道:“別哭了,仔細身子,哭傷了身子,我心疼!”
“我,我站累了...”
黛玉抬起頭,輕輕說道。
賈琦樂了,一把抱起她,“我說怎麼老感覺有隻白耗子在偷聽我們說話,原來在這裏....”
窗邊的軟榻上,黛玉推開抱着她的賈琦,側過頭去,捂住胸口,連吐了幾口酸水。
賈琦一把抓起她的手,將她摟到胸口,有些心疼,“辛苦你了。”
黛玉眼一橫,“你才知道!”
賈琦輕輕拍了拍她的後背,“再堅持堅持,就好了。”
聽了這話,黛玉沒有出聲,而是將頭埋進了賈琦懷中,好一會兒,才說道:“你要走多久?不會要我像春桃一般獨自呆在家裏吧!”
“不!不!”
賈琦連連搖頭,“這次你放心,少則兩三個月,多則半年,我一定會回來的。”
聽了這話,黛玉眼睛一亮,忙道:“這可是你說的,可不許騙我!”
賈琦輕輕撫摸着她頭髮笑道:“放心,絕對不騙你。”
說到這,將黛玉身子扳正,正色道:“你聽好了,接下來我說的每一句話,你都要牢牢記在心裏。”
見賈琦神情肅穆,黛玉點了點頭。
一炷香后,黛玉躺在軟榻上,頭枕在賈琦的腿上,像個孩子睡著了。
賈琦一動不敢動,生怕驚醒了她,看着屏風後面那盆冰塊,伸手將榻內的薄被拖了過來,輕輕地蓋在黛玉的身上。
剛剛賈琦將一些事情告訴了黛玉,九成真話,並將可能發生的事情也告訴了她,還將一些注意事項提前和她說明,省得到時候忙中出錯,看得出,黛玉已經猜出了一切,只是沒有說出口。
寧遠城的大軍快要出發了,領兵之人正是毛貴,至於周德勛和李彥敬安排的人,呵呵,一群小丑而已。
元豐元年五月十九日,新任內閣首輔李守中不顧宮裏和兵部的反對,強硬的要求梁王賈琦率領銳士營、勇衛營以及剛結束訓練的十萬青壯立刻南下徐州平定叛亂,此消息一出,滿城嘩然!
......
中原重鎮徐州西北方向,蕭縣。
一聲炮響,一團火光,一面漢軍大旗被炸得粉碎!
洛陽叛軍揮舞着刀槍,排山倒海般席捲而來,四面被圍的忠靖侯部漢軍苦苦支撐着,在叛軍猛烈的炮擊下,漢軍成片倒下。
忠靖侯史鼎血面蓬首,帶領着最後的騎兵左衝右突,試圖打開一條缺口,然而面對數倍於已的叛軍,所有的努力都是徒勞的,蕭縣城外原野上,殺聲震天,到處都是戰死漢軍的屍體,血水彙集成一條小溪緩緩流向不遠處的小河....
此刻,史鼎身旁只有幾個受傷頗重的親兵了,不遠處,劉鍾、劉藻、楊志以及四川總兵吳晗在大軍護衛下策馬走來,楊志騎在馬上,默默地望着赤紅雙眼盯着自己的忠靖侯,勸道:“降了吧!神京很快就會送來停戰詔書,小皇帝會退位。你們已經儘力了!”
史鼎愣了一下,嘴唇翕動着,卻沒有發出聲響,環視四周,仰天長嘆一聲,握着劍柄,盯住楊志,“楊志,黃泉路上本侯等着你!”
說著,舉起長劍往頸間一勒....
他的親兵緊隨着揮刀抹向脖子...
劉鍾等人無不神情凜然。
整個戰場上鴉雀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