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找到真正的歸宿
下一個目的地是淮上,是一座建立在淮河之上的城池,亡靈共收回四個。
春去秋來,不知不覺已在人間歷經了數月,名冊上禍亂的亡靈逐漸減少,只剩最後一個——帝都,南盛皇帝。
坊間傳聞,南盛皇帝已經有數月沒有上過早朝,皇宮裏的宮女太監頻頻失蹤,一到夜裏,巡邏的侍衛就會看到有一個披頭散髮的人在皇宮裏四處遊盪,緊接着第二天就會出現幾具被吸光血的乾癟枯骨,人心惶惶。
夜色撩人,我獨自坐在屋檐之上,握住手中的熱酒凝望頭頂那輪圓月。
我喚出那壺已經變成綠色的魂瓶,明日便是去收複名冊上的最後一個亡靈,待事情完成後,我就要見到九天玄女的母親,儘管九天玄女與我水火不容,可我們有共同的母親。
一團黑霧的后卿現身,他問我:“你真的打算那樣做嗎?”
我將魂瓶收回囊中,頷首回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后卿感慨道:“沒想到你轉世為人了,反倒讓我刮目相看。”
我調侃他:“我也沒想到我都轉世為人了,你卻依舊沒有一個正形。”
后卿不屑地冷戚一聲,說:“待主上醒來,我肯定能恢復我那副英俊瀟洒的身軀。”
我苦笑道:“就怕主上醒來,我就醒不過來了。”
后卿竟然出乎意料地安撫我:“只要你能找到主上的肉身,將一切歸還給主上,你依舊是九天玄女。”
我欲要再說什麼時,后卿從我眼前消失,他告訴我:“有人來了。”
我低頭一看,走到院子裏的人是夙沙。
這人果真是陰魂不散,數月以來,無論我們走到何處,他就跟到哪兒,像極了一塊甩不掉的狗皮膏藥。
我往喉嚨里灌下一壺溫熱的烈酒,隨後從屋頂上一躍而下。
掌風凜冽,我從背後偷襲夙沙,他身手敏捷地轉身躲避,順勢將我的招式化解,不出十招,他將我牢牢束縛在他的懷裏,舉止親密。
我掙扎了許久,卻無濟於事。
夙沙輕浮地貼近我的耳垂,輕輕吹了一口氣,調戲我:“方才不是你自己要投懷送抱嗎?現在怎麼又要欲擒故縱了?”
我頓時面紅耳赤,腳跟用力踩在了他的腳背上。
夙沙吃痛地鬆開了我。
趁着他捂住腳背時,我聚氣一掌拍在了他的肩膀處。
夙沙突然噴出一口烏血,神情痛苦地半跪在地上,目光望向遠方的圓月。
隨後,他昏厥了過去。
我驚慌失措地跑到他身旁,聲淚俱下地呼喚他:“夙沙,你別嚇我,我方才一掌沒用多少力氣,你不要死,你死了,我怎麼辦!”
正當我準備為他體內灌輸仙力時,夙沙突然睜開眼,眼裏滿是戲虐,他說:“看來你還是對我余情未了。”
“夙沙,你混蛋!”我勃然大怒,將他從我懷中推開。
我起身剛走了兩步,身後就傳來轟然倒地的聲音。
我背身說道:“我若再信你,我就是傻子!”
身後鴉雀無聲,我還是忍不住轉身望去,夙沙躺在地上已是氣若遊絲。
我立馬呼喚阿嵐和扉樂,將他合力扛回了他的房間。
我憂心忡忡地詢問剛為夙沙診過脈相的阿嵐:“他這是怎麼了?”
阿嵐神情凝重,回道,“氣息紊亂,人原本該有三魂七魄,可他只有一魂四魄,而且他的體內被下了一道禁制。”
我追問:“你能解開嗎?”
阿嵐搖首:“下這道禁制的人的修為遠遠高於我們。”
我緊張地問道:“那他會死嗎?”
阿嵐隱晦的告訴我:“壽命會折減。”
就在此時,戴着面紗的九天玄女出現在房間裏,一把推開我,焦急萬分地察看夙沙的情況。
她厲聲喝道:“出去!”
我詢問她:“他到底怎麼了?”
九天玄女眼裏盛滿怒意,朝我吼道:“你如果不想讓他死,你就出去!”
我忍氣吞聲地帶着扉樂和阿嵐出去。
扉樂替我憤憤不平:“小千,你怎麼能容忍她如此對你大喊大叫,若是換做我,早就讓她滾出去了!”
我沉穩地說道:“她能救夙沙,就犯不着跟她計較。”
扉樂一臉嚴肅地看着我說:“小千,你不會還對夙沙余情未了吧?”
我垂下眼眸,遮掩住眼底的波瀾,回道:“怎麼可能,我只是認為他的命不該由別人做主,他的這條命只能是我的。”
阿嵐說道:“小千,你回去休息吧,這裏有我跟扉樂守着。”
“沒事,我想親眼看見他醒來。”我臉色盡顯疲倦,卻不願離開。
阿嵐神情凝重地同扉樂對視一眼,不言而喻。
我朦朦朧朧間感覺到無數亡靈在我身側徘徊。
我大汗淋漓中驚醒,看見外面已是晨曦初露,房門從裏面打開,九天玄女走了出來。
我立馬涌了上去,透過門縫往裏尋望。
九天玄女順勢將那條縫隙擋住,趾高氣昂地對我們說:“夙沙需要休息,你們莫要去打擾他。”
我咬緊牙關問道:“他體內為何會有禁制?”
“與你無關。”九天玄女厭惡的瞥了我一眼。
扉樂替我打抱不平:“你們仙界說話都這麼令人討厭嗎?”
九天玄女無視我們,在門口布下一道結界。
我攥緊拳頭,質問她:“為何不讓我見他?”
九天玄女捂嘴竊笑,說道:“你與他還有什麼關係?你那日自己說的與他一別兩寬,各生歡喜,怎麼?如今反悔了?可惜啊,來不及了,他很快就要與本君成親了,到時候一定要來參加我們的婚宴。”
聽到他們要成親時,我頓時感覺晴天霹靂,心口痛苦得快要窒息。
我強顏歡笑道:“恭喜啊。”
九天玄女得意一笑,繼續說道:“你本該在荒海面壁思過,哪曾想玉帝心慈手軟,竟讓你戴罪立功。”
我回道:“你可知玉帝許諾我什麼了?”
九天玄女冷哼一聲,說道:“無非就是權力地位,還能是什麼。”
我挑眉笑道:“玉帝許諾我見一面你的母親,你難道就不想見你的母親嗎?”
九天玄女用奇怪的目光盯着我,回道:“你在胡說八道什麼,本君哪有什麼母親?本君是天山池的一朵雪蓮孕育而來。”
我蹙眉,我的記憶中九天玄女是鳳九希,女媧後人,可她怎麼會不記得自己的母親?
我追問:“那你可否記得為何會貶值人間?”
九天玄女高傲地回道:“本君何時被貶值人間了?本君閉關修鍊在天山池沉睡數千年,哪有到過人間。”
我沉思,她的記憶難道被玉帝篡改了?
就在這時,屋裏傳來窸窸窣窣的響聲。
九天玄女立馬解開結界,我們一併沖了進去。
我看見夙沙痛不欲生地蜷縮在地上,臉色慘白,臉頰上佈滿圓豆般大小的汗珠。
九天玄女盤坐在地上,源源不斷地朝夙沙體內灌輸仙力。
稍許,夙沙緊鎖的眉頭逐漸平展,艱難地睜開了佈滿血絲的眼睛。
那是我第一次看見夙沙這麼痛苦,似乎比那次他變回真身還要痛苦百倍。
我呼喚阿嵐、扉樂,他們心領神會地強行帶走九天玄女。
九天玄女大喊:“你們做什麼!”
房門合上,阿嵐和扉樂守在門口,對峙九天玄女。
我開門見山地問他:“你體內的禁制是誰下的?”
“與你無關。”他的口吻與九天玄女一模一樣。
我居高臨下地看着趴在地上的他,說道:“夙沙,你這條命既然留給了我,就只能我來決定你的生死。”
夙沙艱難地支撐着坐立起來,他回道:“放心,我不會死在別人的手上。”
“最好是這樣。”我原本打算伸手將他攙扶起來,可一想到他即將與九天玄女成親,就失落的放下了手臂。
我故作瀟洒地說道,“恭喜你,找到真正歸宿。”
夙沙冷漠地回了一聲“嗯”。
我看見夙沙只穿了一件單薄的衣裳坐在床沿,我情不自禁地拿起搭放在屏風上的外袍。
夙沙眼底里閃過一絲詫異。
我趕緊解釋道:“你本來身子就孱弱,還穿這麼少,我只是怕你感染風寒,莫要多想。”
夙沙倏然說道:“祝千齡,好好地活着。”
我愣了一下,回道:“我當然會好好活着。”
夜幕降臨,我與阿嵐、扉樂潛入皇宮,看見巡邏的士兵個個擔驚受怕,面色憔悴不堪,雙手從未離開過懸挂在腰間的劍柄。
我們三人並排坐在太和殿的屋檐,饒有一種一覽眾山小的味道。
扉樂坐得磨皮擦癢,出聲說:“小千,我們真的要在這裏守株待兔嗎?”
我頷首回道:“這裏能一眼看到整個皇宮的動向。”
阿嵐說話:“小千自從晉陞成仙后,成熟穩重了許多。”
扉樂點頭認同他的話。
我羞澀一笑:“多謝誇獎。”
月黑風高之夜,一抹身影風馳電掣地行走於皇宮裏。
我小聲提醒昏昏欲睡的二人:“來人了。”
一聲凄厲的慘叫響徹整個皇宮,阿嵐和扉樂瞬間清醒過來,隨我向那人飛躍而去。
我們抵達時,那個人正跪在地上貪婪地吸食着宮女的血液。
我喚出銀剪戟,朝那人的背後刺去。
怎知那人突然轉過身來,披頭散髮,空洞的黑色眼睛與我四目相對,他滿口鮮血淋淋,張牙舞爪地反倒朝我撲來。
我急轉向後翻轉,險些就殺了皇帝。
皇帝笑容詭異:“你們殺不死我,這可是皇帝。”
我表明來意:“我們才不會殺你,我們是來送你入輪迴的。”
皇帝暴怒地吼道:“我不會入輪迴,我看過我的來世,是一頭任人宰割的牲畜,我才不要當牲畜,我現在可是皇帝,至擁有高無上的權力,為何要入輪迴!”
我着實吃了一驚,沒想到他不願入輪迴竟是為了不願當牲畜。
我一語中的:“總有一日,皇帝體內的陽氣會被你吸食殆盡,到時候他死了,你也再也不是皇帝。”
“總會有下一任皇帝繼位,我可以不斷地附身在他們體內,那我就是不朽的皇帝,我要讓他們這些做皇帝的嘗嘗什麼叫做生不如死的滋味。”皇帝的語氣里滿是貪婪慾望。
“你不會如願的,今日我就要強行帶你回冥谷。”
話落,我一個瞬移來到他的身後,劃破手指,將血甩落在他的眉心。
眉心處,一陣灼燒后的煙霧燃起,皇帝痛苦地捂住面孔慘叫。
我靜候着亡靈從皇帝的體內出來,卻哪知皇帝仰天大笑起來。
他得意洋洋地說道:“你這點雕蟲小技對我沒用,我與他的靈魂就快要契合了,除非我自己想離開,旁人是沒有辦法將我強行從他體內驅逐出來的。”
我頓時慌了陣腳,怎麼會這樣?
皇帝趁機張着血盆大口朝我撲來,我左右躲避,手中的銀剪戟無處安放,每每打算傷及他的跟腱時,他總會靈敏地調轉身子,將刀刃對準他的心口。
面對他的挑釁,我驚慌失措地連連後退,若是南盛皇帝突然在皇宮暴斃,本就時局動蕩不安,外族人趁機舉旗入侵,人界將會陷入戰火紛飛、流離失所的慘景。
未曾想到竟然有一日,我會被一隻低階的亡靈戲耍。
夙沙和九天玄女同時出現在我身旁,他說:“我有辦法。”
未等我詢問清楚是什麼辦法時,夙沙已經解開我手腕上的龍鱗手鏈,瞬移到皇帝的身後,一掌拍在他的背後。
亡靈倏然從皇帝體內湧出,下一瞬又被我吸入我的體內,完全來不及反抗。
亡靈進入體內的那一瞬間,記憶如同浪潮扑打般湧來。
亡靈的名字叫做滕海,他原本是沿海一帶的一名漁夫,家裏上有老,下有小,一家四口都指望着他養活,卻因皇帝一道禁止販魚聖旨斷了生計,生活所迫使他干起了屠夫,沾染在他手上的鮮血不計其數。
再後來,豬感染瘟疫,皇帝下旨將百姓手中的豬全部焚燒,並禁止售賣,他再次斷了生計。
屋漏偏逢連夜雨,家裏的娘子大病,危在旦夕,身無分文的他四處奔波借錢,當他借夠銀子回到家裏時,娘子已經駕鶴西去,留下一個苦命的孩子,與他相依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