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驚鴻一劍
長安城內的一處的角落裏,有人坐着觀望金光罩破碎的風景。
鄭明祖坐在棋盤的一端,執黑棋,捏指下棋,棋盤上已經是黑棋屠掉了白棋的大龍,勝負不過五手之間。
“論棋力,你差我太遠。”鄭明祖下完這步棋后,笑着說了一句,然後一手還撫了一下自己的鬍鬚。
玄奘執白棋,看了一眼棋盤上的局勢,雖然已經很明朗,但是沒有放棄,又下在一處黑棋龍頭之上。
“你太過勝負心,所以才這麼累。”
鄭明祖基本沒輸過,從小到大,無論是作詩,論賦,亦或是修行,比試。
但還是輸了一局,輸給了那個現在江湖上有名的劍客,李玄,輸了三顆回靈丹。但那是幾十年前的事了。
除了哪一局,鄭明祖從來沒輸過,無論是什麼。
他被譽為嫡仙人,是前朝學宮裏最富盛名的天才,是儒家的未來抗鼎之人。
事實也是如此,他現在就是儒家僅剩的幾個大儒之一。
鄭明祖沒有對玄奘的話太過反感,而是微微點頭:“我可以勝,我為什麼要敗?”這句話很自信,但是說話的是鄭明祖,所以說出來竟然很自然,很正常。
對啊,他是鄭明祖,他說可以勝,那便可以勝。
然後執黑棋再點一手,馬上就要贏了。
玄奘還是按着最好的走法延緩着輸棋的時間,然後拿起腰間的酒,灌了一口:“那你當年不還是輸給了李玄。”
那一戰,鄭明祖只輸半招,卻還是打敗了他不敗的傳奇。
要不是李玄臨陣突破,鄭明祖其實已經贏了。
但是鄭明祖沒有找借口,他這種人是驕傲的,不屑於為自己的失敗找借口。輸了,就是輸了,便是自己不足。知曉自己不足,才能更高,才能更遠,才能長勝。
“我又沒說過我是不敗的。那一次我輸的心服口服。”鄭明祖大大方方的承認着。
那個人敢為了朋友在擂台之上臨陣突破,其實已經勝過鄭明祖很多。必如朋友,又比如勇氣?要知道如果失敗,即便鄭明祖手下留情,那這一輩子也會停留在三境上,甚至慢慢墮境。
鄭明祖學到了很多,必如交朋友?所以他認識了從玉嘉,認識了李游聽。他相信,如果有一天也要他做出那樣的選擇,只要是從玉嘉或者李游聽,他也有那個勇氣。
但是從玉嘉已經仙去,李游聽也失去了消息,自己又恢復了頂峰的孤獨。
執棋的手毫不猶豫地放下一枚棋子,然後看着玄奘。
玄奘不再堅持,索性擲棋認輸。自顧自地一個人喝悶酒。
似乎是想到什麼好玩的事了,然後就抱着笑臉問着鄭明祖:“你若是再遇見李玄,誰會贏?”
這個問題很好,因為沒有答案,甚至連鄭明祖都不敢說自己一定贏。
鄭明祖站在了四鏡的巔峰,李玄又何嘗不是呢?
想着剛才感受到的驚天一劍,鄭明祖說話了:“若只有那一劍的實力,我贏。”這就是自信。
李玄的一招劍九,可以劈開以防禦著稱的奇門八卦陣,但是鄭明祖依舊有這個自信說自己贏。
而且鄭明祖知道,李玄不可能只有那種水平,不然也不配成為自己的對手。
玄奘自然也知道,然後笑着說道:“諸葛清的奇門八卦陣被你們說的如此不堪。”
同為四境的諸葛清永遠想不到,他在別人的眼裏只是一個量詞。
比如:我能打兩個諸葛清,我能一個半。
鄭明祖又鄭重地搖了搖頭:“只是看不起諸葛清的奇門八卦陣罷了,他練的有些偏了。”
練的有些偏了,說明練的不對,但是依舊是四境,諸葛家的頂樑柱。
玄奘又不知從哪裏掏了根雞腿,然後就這樣撕吧了起來。
鄭明祖皺了皺眉,在他看來,當和尚的吃肉喝酒很不倫不類,對於一個機器守規矩的儒家聖賢來說,是很難以忍受的事。
玄奘彷彿知曉了鄭明祖的心事,然後笑着看着他:“怎麼,看不慣吃肉喝酒的和尚?”
鄭明祖沒有掩飾厭惡,狠狠的點了點頭,但是也沒有阻止玄奘,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我記得你當年離京的時候還沒有這般,怎麼回來就是一個酒肉和尚了?”
當年的玄奘溫潤如玉,飽讀佛經,即便是不喜歡佛家的鄭明祖見了,都生不出惡感。
“當年我離京的時候,你還是李景孝身邊的忠臣呢。你不也一樣?”
鄭明祖笑了,因為他懂了。
“很難想像像你這樣的酒肉和尚為何可以修成佛陀身。西方的佛祖都眼睛不好嗎?”
“我也很難想像一個信仰天地君親師的儒家聖人如今還要復辟前朝呢。”玄奘白了個眼。
打不過你,鬥嘴總不能輸吧?
玄奘很開心,似乎能贏鄭明祖是一件了不得的事,,確實很了不得,至少目前只有李玄做到了一次。
鄭明祖笑了,很開心,然後伸手打了玄奘的光頭一下,如兩個鐵器相碰,嗡嗡作響。
玄奘沒好氣的往邊又扭了扭屁股,離鄭明祖遠了一些
雞腿吃完了,又把骨頭扔在了門口大黑狗的面前,黑狗聞之,享受佳肴。
“誰說狗吃屎的?只不過是沒得吃罷了。”
你要是讓狗在屎跟肉里選,多半還是會選肉。
鄭明祖聽明白了玄奘的意思,但是並不認同:“我仍然認為李景孝引進佛教是錯的。”
玄奘沒有反駁,因為李景孝這件事連自己也沒有商量,要不是在西方聽聞了這件事,他又怎麼可能早這麼久回到長安呢?
“他高估了佛家,又低估了我們中原。”鄭明祖說的很實在,實際上是按照那個金光罩說的。
在他看來,他也有信心將其破之,哪怕只是四境。
他能做到,李玄就肯定能。
在他看來金光罩不過是個厚一點的烏龜殼子罷了。
玄奘又看破了他的心思,嘲笑道:“你以為金光罩只有這點威力?有些小看了。”
好像是聽見了玄奘的話一般,天的那一頭又發生了變化,天上天下金光閃閃。
吳終之又被關了進去,這次的金光罩小了很多,只有剛才的一半,但是吳終之的臉上更加沉重,因為厚度卻厚了一杯。
玄奘又喝了口酒,笑着說道:“金光罩沒破一次,便會更厚一分。一變二,二變四,四變八。無窮無盡。”
鄭明祖的臉上這才有了少見的凝重:“那豈不是無人可破?他不會這般厲害。”
整個皇宮般的大小,即便一直縮小,縮小到一座城門大小的時候,吳終之肯定破不開了。時間沒有不可解的局,所以必定沒有玄奘說的哪般厲害。
“確實,在我佛傳說里,這是可以永遠變強的陣法,用於陣殺妖魔。但那施法的是佛祖,金光寺的僧人怎麼可能跟佛祖相提並論。”
“我估摸着能重新聚個四五回,便已經是了不得了。”
重新聚成四回,那就是十六倍,五回就是三十二倍,天下依然無敵。
鄭明祖開始擔心那個男人,即便沒有那麼熟悉,但是關係也並不是很冷淡。再加上自己那個時代的老朋友真不多了,這吳終之可以算一個。
金光罩下,吳終之手中巨錘依舊雷電凝聚,充斥着爆發的力量。黃開宇在吳終之的後面,悄悄地問:“師叔,用不用我幫忙?”
黃開宇也已經看出了這陣法的棘手之處,這才開口。
但吳終之擺了擺手,沒有答應。這是佛道的第一次較量,自己自然不能落了下成。
所以繼續飛天,毫不客氣的一錘砸下,剛剛恢復好的金光罩又破碎了,如同凈琉璃一般,美麗的裂紋在光罩上不斷蔓延,然後小聲的嘣的一聲,又碎成了漫天的金光碎片。
但是圓覺不慌,依舊穩坐泰山:“玄天道友不虧是中原有數的五境高手,果然厲害。”這不是虛話,圓覺確實認可了吳終之的實力,甚至下意識地認為這就是中原第一高手。
吳終之擺了擺手:“我這並不算什麼,論武功我排不進去前十。”圓覺以為是吳終之在說大話,笑而不語,反正已經是罩子裏的活魚了,占些嘴上便宜又如何?
其實吳終之說的不假,論武功,他確實排不進前十。御獸宗本就不是以殺伐著稱於世的。
但是論境界,前五還有有戲的。
說話的功夫,金光罩又慢慢的恢復了了,這次更小,更硬。
吳終之這才認真,將大鎚執於胸前,閉眼吟誦:“無上龍王下凡間,吞雷引火破萬法。赦令!”、
然後竟然有雷從天而降,吳終之跟隨神雷步伐,擊中金光罩的一點,然後金光罩又夢幻般的破碎。
圓覺大師現在才知道這個道人又多強,四倍的金光罩,連自己都沒法破開,或者勉強破開。到現在圓覺竟然有些懷疑金光罩能不能降伏這尊妖魔。
但是念頭轉瞬即逝,圓覺低頭吟誦:“阿彌陀佛,貧僧犯了妄戒,佛祖莫怪。”
佛祖不知道怪不怪,但是吳終之現在就要罵娘了,這烏龜殼子有完沒完了?
短短的幾個呼吸,竟然又恢復如初,這份本事好不了的。
金光罩是最開始的八倍,吳終之這次沒有連着出鎚,而是調整着呼吸還有自身洶湧的真氣。維持這個龍王身本身就會耗費很多真氣,加上自己全力出的幾錘,似乎已經到了筋疲力竭的時候,所以他需要緩一下。但是也僅僅只需要緩一下,因為下一步,他的鎚子又升上了天空,天外玄雷來的也比之前要強大數倍,然後吳終之才落到地上。
現在他連御空飛行的真氣都要省下來,足以見得到了什麼地步。黃開宇在後面看的心急,連忙遞給小師叔一瓶恢復真氣的丹藥,吳終之沒客氣,拿起小瓷瓶就往喉嚨里灌着,然後粗粗的咀嚼了幾下就匆忙下咽。
李景孝在城牆之上看的十分着急,連忙追問:“今天這妖孽真能伏法?”剛才的老朋友已經變成了現在的妖孽。他不關心任何人的死活,他只關心自己能否吃上一口龍羹,能否得道成仙。
圓覺雙手合十對着李景孝行禮,信誓旦旦的回答着:“我皇莫慌,吳終之今日必定伏法!”
“更何況這金光陣還能再重新復原。”
這次集結了寺內一半的僧人,若是無法讓吳終之伏法,就只能自己赤着膀子上了,到時候配合自己身後的法天法地兩位師侄,怎麼著也夠了。
雖然這次的佛光陣不是最強的,只能到十六倍的厚度,但是現在看這妖孽的樣子,似乎足矣了。
李景孝滿意的點了點頭,然後看着天上的吳終之小聲嘀咕:“你總算栽到我的手裏了。”身後的諸葛清神色詭異,不知思索着什麼。
旁邊的姜大伴依舊很開心,口齒伶俐的吳終之快死了,自己活得逍遙自在,這就是識時務。
“天地正法,吾赦令召請天庭龍神南海龍神!降雷滅世!”吳終之手上是道教的赦令道印,然後口中念念有詞。
四海龍王中,南海龍王是掌控雷電還有人間二昧真火,為赤龍。
天上似乎有神靈,暗雷涌動,然後磅礴的雷電之力傾瀉而下,直勾勾地劈在金光罩之上,金光罩再一次崩塌。
圓覺大為驚嘆:“阿彌托佛,沒想到玄天道友竟然習得天地雷法正法!你與我佛門有緣啊!我們可以敕封你為八部天龍護法!”
吳終之哈哈大笑:“我去你佛教受封,那李景孝怎麼辦?”
言外之意就是李景孝讓你屠的龍怎麼辦?
圓覺雙手合十:“我可以為你求情,只要你廢棄這邪術,重修我正宗佛法,我可替你求情留你一命。”
李景孝陰沉着臉沒有說話,姜大伴玲瓏心思,察覺到皇上不開心了,便上前呵斥:“大膽!你竟然敢不尊皇上的旨意!還不受降?”
圓覺搖頭恕罪:“大唐皇帝,我並非有意冒犯,但是此人定是我宗八部天龍轉世身,我可讓他將凡塵褪去然後為您效力。”
李景孝這才滿意,不語,擺手讓姜大伴下去。
姜大伴彎身退到李景孝身後,這才繼續看向吳終之。其實他也有私心,他巴不得吳終之不得好死。至於什麼轉修佛道,八部天龍金身!憑什麼?
姜大伴早年就跟吳終之李玄不對付,這是件秘聞,無人得知。姜大伴想着那個男人,氣的咬牙剁齒。
又想到那個男人死了,其實自己也有點落寞。又似乎覺得沒那麼恨了,連帶着對吳終之都有點消氣,一時氣勢竟然暴增,惹得在場所有人紛紛轉頭觀看。
姜大伴一身金光護頂,竟然比金光罩更勝一分。雙手合十,金身再進一步,成慈悲相。
諸葛清死死的護住李景孝,將所有威壓都擋住,生怕李景孝出一點差錯。好一副忠犬模樣。
吳終之小聲嘀咕着:“這閹狗竟然突破了,不好弄了啊。”
姜大伴感受着五境中期的力量,隱隱的有些膨脹,但是還是抱拳向李景孝謝罪:“皇上恕罪,奴才驚擾到皇上了。”
李景孝反而興高采烈:“可喜啊!大伴,你突破是好事,哪裏有罪?當賞!”
“那就多謝吾皇。”姜大伴也是興奮,沒想到自己竟然能一夜接連突破。
隱秘在李景孝身後的姜大伴讓眾人忽視了,不是他不夠好,但是在李景孝的屠龍之術面前,不夠耀眼。
李景孝一個人雖然不能修行,但是卻壓住了一個時代的天驕。
圓覺也上前謝禮:“恭喜姜公公放下執念,佛法再進一步,阿彌陀佛。”只有在場的幾位五境才知道姜大伴是如何突破的。
姜大伴雙手合十,回佛禮。
然後看向吳終之,甚至覺得吳終之這胖子都有些順眼。
“閹狗,恭喜了!”吳終之在金光罩里回應,此時的金光罩很小,小到只能緊緊的將御獸宗眾多人困住。
正好斬龍。
姜大伴看着這個朋友,嘆了口氣,道不同不相與謀。只能最後關鍵時刻救一下這個朋友了。
憑着自己的老臉,皇上應該會給自己這個面子吧。
突然間天邊橫過一道劍氣,從遙遠的天邊飛來,在夜空中劃過一道白光。
斬在了金光罩之上,蔓延幾百里的劍氣與金光罩消磨着,突然清脆的聲音傳出,陣破。
眾僧倒地吐血,紛紛運氣凝神。
一道聲音後知後覺的傳來:“什麼狗屁金光罩,我只一劍,劍八,破陣歌。”
一劍天上來,劍八破陣歌。
似乎又把眾人拉回了那個群英奮起的年代,有個面黑劍客,一招劍八,破盡天下名陣。
吳終之笑着恢復真氣,又喃喃自語:“李黑子的劍還是這麼強!”
圓覺面目恐慌:“天下竟有如此這般劍客。”手中轉動的佛珠不僅快了幾分。
李景孝很平靜,他猜到了那個李黑子肯定不會見死不救。身旁的諸葛清嘆氣,原來李黑子放了自己一馬。
眾生萬象,心思運轉。不知在想些什麼。
遠山之中,停着一輛馬車,唐昇站在馬車的頂上抬手瞭望遠處的長安城
“老李,陣破了!有你的啊。”
始作俑者的李黑子提着褲子從林子裏出來,又裹了裹身上的破棉襖。
“必須的啊!你竟然懷疑我?”
然後又看着在下面吃驚的溫方:“小子,我厲害嗎?”
他再不厲害,世間便沒有厲害的了。
溫方張着嘴點頭,眼睛沒有離開長安。
從這裏到長安有數十里,身邊這個剛拉了一泡屎的老人,劍氣縱橫了數十里。
“那學這個咋樣?”老李繼續忽悠着溫方。
但是溫方搖了搖頭:“我就學那一招。”
那一招?劍九,斬仙。
老李搖了搖頭,竟然沒有騙到這個少年,老臉丟盡。
然後上車招呼:“走了走了,別看了,都破了還有什麼好看的。”
於是馬車重啟,劍客遊走天涯。
長安城內,一間院子裏,還是棋盤前。
鄭明祖搖頭:“我不如他。”
劍客一劍,仙人避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