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心事沉沉幾番

第四十五章 心事沉沉幾番

藤一都不用回頭,就能聽出來那個在他身後的人,他冷笑了一聲:

“龔爵爺有什麼事?”

那隻扶在藤一肩上的手微微顫抖了一下,然後慢慢放了下來,聲音是說不出的沙啞:

“那麼多年,你還是不能原諒我么?”

藤一這個時候才回頭,他笑了笑,然後回頭,目光冷冷的看着那個已經知天命的男人,他鶴髮童顏,絲毫不顯示出老,一雙眼睛閃着精明和深不見底的光芒。

“龔爵爺可是一品文官,藤一三品武官,哪敢談那原諒之理?何況,大人又沒有煩什麼錯,為什麼要我原諒?”

龔爵爺被藤一這犀利的語氣給激怒,他指着藤一的鼻子說:

“你個臭小子,不要蹬鼻子上臉,不知好歹!”

“終於怒不可遏了?”藤一冷笑,他滿臉嘲諷的看着龔爵爺,“大人盡可以去皇上那裏參我一本,殺頭、流放,對於大人來說不都是輕而易舉的嗎?除掉一個朝廷裏面的政敵,是你龔爵爺的拿手好戲。”

“你!”龔爵爺毫不猶豫的伸手就要掌摑藤一,藤一卻也不躲,定定的站着,看着龔爵爺。四目相對,竟然是如此相像的兩張臉,一樣帶着淺棕色的瞳孔,一樣挺拔的鼻樑,薄薄的嘴唇,只是一個已經帶着美髯,另一個還是青澀未脫。

“好,好,好……”看着藤一的眼睛,龔爵爺突然覺得有些無力,他在他的眼睛裏面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一個柔弱卻那麼堅韌的人的身影,他苦笑了一會兒,然後將手放下來,搖了搖頭。

龔逸忠沒有再和藤一多說一句話,他只是輕輕的走過藤一身邊,然後在藤一身後,開口說:

“雖然,十多年前你將自己逐出了家門,斷絕了我們的父子關係,但是,龔家的大門,會永遠為你敞開着,只要——你想回來。”

藤一沒有回話,知道龔逸忠走得很遠了,藤一在慢慢的轉身,看到了龔逸忠一個人走向轎子的背影,他突然覺得,那個在官場沉浮之中叱吒風雲的龔爵爺,權傾朝野的龔爵爺,只是一個佝僂的老人,一個憔悴的背影。

藤一突然覺得心裏不是滋味,五味雜陳。

“你的確適合出去探案,而不是回京城來,這裏畢竟不適合你。”一個陰冷的聲音在藤一身後響起,雖然他說的話是很溫暖人心的,但是語氣卻是很僵硬,這,似乎是他對藤一說過的最多的話了。

藤一回頭看着踏浪,踏浪只是冷冷的掃了藤一一眼,然後就和蘇木跟着走出了大門去。

剩下若有所思的藤一,在驚訝踏浪竟然也會對藤一說話的益陽,還有繼續在擰益陽耳朵的征雁。

同時,在皇帝和皇后回宮的車鸞裏面,皇帝摟着皇后的腰:

“為什麼對羽臣那個孩子特別中意?”

“他有赤子之心。”皇后回答的安靜恬淡,她是大家閨秀,早就嫁給了先皇,溫婉善感,溫柔而識大體,是古往今來最適合當皇后的人,除卻了心中慈悲,也擁有一副美麗的容顏,贏得朝中大臣和**眾佳麗的好評。

可以說,當今的皇帝並不是很聖明,皇后卻是賢良淑德、母儀天下,深得百姓稱讚。

“也是,可憐了他從小沒了母親,你真是我的好皇后。”皇帝笑着說。

聽了這句,皇后眉目之間閃過了一絲憂傷,但是她還是勉強對着皇帝勾了勾嘴角。

二十年前,她沒有跟着先皇離去,而是被迫嫁給了當今的皇帝,是順從民意,也是人性的自私,選擇了苟且偷生活下來,選擇了緘默,忍着淚水,忍着仇恨和羞恥,在此接過鳳璽,執掌後印,統率六宮。

她或許是愛他的,因為他替她擔下了所有的惡名,所有的百姓都在嘆着她的可憐、贊着她的知書達理,咒罵著他的荒誕。但是,他雖然不是一代明君,卻是一代情種,他待她的好,她不能裝作沒有看見。

他棄了他作為皇帝的所有尊嚴,只要是她的要求,他會不予餘力的去做,只要是她寵愛的,他也放下架子去寵愛。他愛十六皇子,盡到了一個作為父親的所有責任,在家庭和愛情之中,幾乎無可挑剔。

但是,

他是君王,並非她一個人的男人,是全天下的主人,必須是決策清晰,而不能鍾情於一個女子。斷不可學了幽王,亡了國,落了個罵名,也不是醉笑紅塵的風韻。

她應當恨他的,他們之間有仇,似乎,也有愛吧。如若不是有愛,她早就應該在那個男人放膽沉睡在她身側的時候,一刀了結了他的性命。然後,該飲鴆酒就飲鴆,該白綾自殺就去自殺,該沉湖沉湖,落得個乾淨。

她是前朝宮中唯一的遺民,她知道皇朝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她眼看着自己身邊的人一個一個離開了,卻無能為力,哭喊和流淚都沒有任何作用,只能對上天祈禱,能減輕生者的罪孽,給死去的人超度。

她如何不想隨他們而去,那裏面,有她的愛人、她的孩子、她的姐妹、她的家人,然而,她卻獨自一個人孑然而立,而且還是那樣盡享榮華。

她每夜以淚洗面,不知道過去了多少年,而後她的臉上少見了笑顏,變成一種淡淡的哀怨,哀怨在深宮之中的不見天日,哀怨永遠沒有人可以敘述自己的悲苦,身側的王者,可以溫暖她的身,奈何,卻無法溫暖她早已冰冷的心。

她一直想要去死,但是,究竟是什麼原因殘喘至今,就不得而知了。

她自己也不是很明白,或者,只是因為那個孩子、十六皇子?

十六皇子,是她唯一的希望,她只願那個孩子能平安,所以她善待每個妃嬪,她知道,十六皇子是不能繼承大統的,她只能祈願,那些後來終會母憑子貴的貴妃們,能看在往日的情面上,給那個孩子一個活路。

拋開所有不談,她還是想要做個好母親。

“王爺,小的有一事不明。”在恭王府,一直敬立在五皇子凌修彥身邊的小斯,終於忍不住開了口。

凌修彥坐在椅子上,他在喝着一杯茶,方才在皇宮那麼一鬧,驚魂未定,不過現在仔細想來,他只覺得冷汗直冒,同時,手慢慢握緊,也有些激動,他仰頭,露出了一個邪氣的微笑:

“什麼?”

“小的實在是不明白,那六皇子為何要救您?”

凌修彥微笑,並未作答。

“他得勢如此之快,想要奪了您的權幾乎就是舉手之間,況且,現在,您已經是他走向未來天下儲君的唯一障礙,他為何不直接讓那皇帝冤了你,然後將你懲治。他是真的沒有心計,還是乾脆是個傻子?”

“他不傻,”凌修彥放下茶杯,站起來,眯着眼睛看着外面凄清的月光,“他一點都不傻,而且,他很聰明。”

“王爺您這是什麼意思?”

“我且問你,若我死了,七皇子、十六皇子攻擊得對象回是誰?”

那小斯一聽,頓時明白:

“他是要王爺您給他當擋箭牌啊?”

凌修彥搖頭,他笑:

“那小子果然是個不動聲色的狠角色,他這麼做,一舉有了三重意思。”

小斯側耳恭聽。

“第一重,他要告訴在場的所有朝臣,到底誰才是他們應該效忠的對象,他的政治手腕有多強——就算是什麼權力也沒有,想要奪權也就是在一兩句話之間。”

“這……”

“第二重,他已經知道了是我買兇殺他,可是他卻沒有揭露我,表面上是賣給我一個人情,其實,是作為威脅我的證據。”

“那上官末顏真是浪得虛名!”

“第三重,他不知如何搞得那一身的毒,或許是哪個皇子給他下的毒,若要賴在我的身上是很容易的,但是他卻沒有,在父皇職責我的時候,他一言不發,直到父皇要抓我入獄的時候說話,是要對我證明,他可以在一瞬間奪了我的權,也可以在一瞬間救了我的命。”

小斯聽了,一身冷汗,他根本就沒有看出來那個皇子竟然有如此城府,可是,那真的是那個微笑的六皇子心裏所想的嗎,或者,只是為人老辣的凌修彥的猜忌呢。

“明天,他的門口,一定會被朝廷中那些見風使舵的官員踏破的。”凌修彥冷笑。

“王爺,需要和上官末顏取得聯繫嗎?”

凌修彥擺手,他笑了笑:

“大哥、二哥和三哥都並非是我的對手,你能體會那種感覺嗎?站在高台之上,可以看見整個雲海的翻騰和日出日落的美景,但是,卻只有你一個人能欣賞,沒有任何人能和你一起,這種孤獨的感覺,我可不想再享受了。”

“王爺的意思是……”

“他果然很有趣,看來,我們之間會有一場很長久的較量,”凌修彥轉身,從桌子上端起了茶杯,喝完了杯中的茶,然後他邪邪的笑,“羽臣,你,最好不要讓我失望,我期待着,和你的下一次對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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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月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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