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田欣睡了一覺醒來，看見父親還在挑燈夜戰，躲在被子裏偷偷落淚。老年田欣回憶起當年的情景，在她的回憶錄中寫道：“其實我在為自己落淚，我害怕自己不那麼堅強。面對明天的艱苦工作，我能挺住嗎？我有些膽怯了。”黎明時分，天上飄着毛毛雨，軍號聲響起來，催促大家起床。

田欣從床上艱難地爬起來，到工地報到。

從全國各地來的人有幾千人因陋就簡，動手修起工棚。牆壁是蘆席搭的，門板用鐵絲捆着，房頂就蓋油毛氈遮風擋雨，屋裏左右兩側是用竹子和木板釘成的大通鋪。地面是剛鋤草后的泥巴地，一下雨，潮氣四溢，茅草也長出來了。

田欣感嘆，真是大地當床，藍天作被，太厲害啦！

最可怕的是沒有廁所，大家在山坡上自己解決。

田欣氣憤地對指揮他們戰鬥的領導大聲嚷嚷：“林部長，我們女生沒有廁所，怎麼行啊，太不文明了，這不是回到原始社會了嗎？”

林大林是基地政治部部長，部隊轉業軍人。

他一臉不耐煩：“你看還有三百多退伍軍人沒有住宿，大家都可以將就，就你意見多。到時間我們會安排的，你就將就幾天吧。”

田欣理直氣壯地說：“我不能將就。你們這樣是野蠻施工，我要向上級反映。”

林部長一聽，氣憤地將手中的鐵鍬使勁扔在地上：“你們這些知識分子啊，就是嬌生慣養，吃不得一點苦。你需要好好的勞動，接受工人階級再教育。”

田欣挺胸，振振有詞地大聲說：“我們是響應偉大領袖毛主席的號召，從北京千里迢迢來到這裏，是來建設三線建設的，不是來受你批評的。你們連個廁所都沒有，太野蠻啦！一點也不尊重人權。我不幹了——”

林大林眼睛一瞪，用手指着她的臉，氣憤地說：“你這是什麼態度？把這裏當成菜市場啦？想進就進，想出就出？這裏是三線建設大戰場，一切行動都要聽指揮。”

田欣見他鐵青的臉，有些害怕，沒有再說什麼。

這時旁邊有個小夥子，輕輕拉一下她的衣袖，低聲地說：“你將就一點怎麼了？這是暫時的嘛。”

田欣覺得自己十分在理。而有理走遍天下，無理寸步難行，這是上小學時候，老師就教導的做人原則。不管條件再困難，衛生必須跟上。一碼歸一碼，不能亂扯在一起。

她一臉嚴肅地說：“那也不行啊。這是不把我們當人看。我們是人，不是畜生——”

張耀華低聲斥責道：“小聲點，就你知識分子臭毛病多——”

林大林看見他們兩個交頭接耳，問：“你們兩個嘀嘀咕咕說些什麼？”

張耀華笑道：“我們說，困難時暫時的，我們能克服。嘿嘿嘿——”

林部長點頭：“張耀華同志說得對。這才是面對困難時的正確態度。”

張耀華笑臉相迎：“報告部長，這是我應該做的。”

田欣低聲罵道：“馬屁精!”

張耀華看了她一眼：“好心沒有好報。”

部長指着田欣：“你，知識分子同志，你要向這位工人同志學習，改掉身上的臭毛病。這次，我不處分你，但是檢查還是要寫，交政治部。否則，就給我滾蛋，革命隊伍里不需要你這樣的人，挑三揀四，一點苦都不能吃。還站着幹什麼，幹活！”

田欣氣得蹲在地上抹眼淚，感到十分委屈，明明是他不講文明，不講衛生，還要批評我們。本想找父親去訴苦，但一轉念，覺得父親不會支持自己。算了，父親不是說過，吃得虧，打得堆。經過這事，讓她明白了，要狠斗私字一閃念，不聽指揮就是錯，沒有什麼自己的道理可講。

站在一旁的林飛燕給了田欣一個白眼，嘴裏嘀嘀咕咕，北京來的又怎麼樣？就是要好好改造。剛到這裏，這也不行，那也看不慣，嬌生慣養，大家都能忍受，就你不行？資產階級臭知識分子！

她大聲呵斥：“起來，裝什麼裝？怕吃苦，你就走。革命不需要你這樣的膽小鬼！”

張耀華勸道，“不要這樣，大家都是來自五湖四海，為了一個共同的革命目標走到一起，一定要好好珍惜這天賜機會，干一番事業。困難時暫時的，挺住就沒有事了。”

林飛燕看着小夥子，冷冷地說：“張耀華，你是什麼態度？看見美女就心腸軟了，為她幫腔了？”

張耀華為自己辯護：“我怎麼就為她幫腔了？我看你太過敏了。”

田欣看了他一眼，抹乾眼淚，站起身，一言不發，拿起鐵鍬，繼續幹活。

林飛燕對林大林說：“部長，她根本沒有認識到自己的錯誤，還在鬧情緒，應該狠狠批評。”

林部長沒有被林飛燕的話激怒，裝着沒有聽見她的話。他之所以要把田欣尅一頓，是討厭田欣那咄咄逼人的知識分子腔調，動不動就用什麼不文明啊，不遵守人權啊大帽子壓人，掃他的面子。第二天，他下令，爭分奪秒建茅房，限三天完成。

大家用席子圍成簡易廁所，暫時解決燃眉之急。

這種茅房太過於簡陋，建好后沒有幾天遇上一場冰雹，被打得四處破損，到處裂縫。女同志上廁所，一般都是兩人以上，輪流方便。一天晚上，田欣突然感到肚子疼痛，從床上爬起準備方便。本想叫上一同伴，見大家都睡得很香，不想打攪別人，自己一人走出房間朝茅房快步走去。天空下着毛毛雨，茅房裏的燈光昏暗。她正要方便，突然看見圍席裂縫處，有一雙閃着藍光的眼睛。

田欣被嚇到靈魂出竅，大聲呼叫：“抓流氓啊——抓流氓——”慌慌忙忙跑回駐地。

駐地立即響起了緊急集合軍號聲。

人們從睡夢中驚醒，立即到操場集合。

林部長聽了彙報后，火冒三丈，來回在操場踱步。

等集合的人到齊后，他大聲命令：“立正！剛剛出了件大事，有人耍流氓。是誰？站出來！”

大家面面相覷。

女同志鬆了口氣，耍流氓肯定是那些臭男人乾的，與他們無關。

部長下命令：“女同志可以回宿舍休息。”

待女同志走後，部長怒氣沖沖地要求每個班都要檢查自己的人有沒有少人。大家正一、二、三、四點名，張耀華從外面走進操場。

大家的目光都聚焦到他身上。

“難道是他的乾的？看不出啊——平時裝得像好人——”

眾人竊竊私語。

部長瞪大兩眼看着他，問：“你剛才到哪裏去了？”

張耀華說：“我剛才在茅房。”

部長問：“聽見集合號沒有？”

張耀華肯定地說：“聽見了，所以我馬上就回來了，屎才拉到一半——”

眾人笑。

部長嚴肅地說：“笑什麼笑？有什麼好笑的？我給你們說，我這裏決不容許出耍流氓的事！你們都要管好你們褲襠里的玩意兒，不要犯錯誤，聽見沒有？”

眾人齊答：“聽見了！”

部長要求道：“張耀華要把拉屎的事寫清楚。為什麼拉屎，拉了多久，在什麼地方拉的？一一都要寫清楚。聽見沒有？”

張耀華一臉委屈，說：“部長，我真的只是拉屎，沒有做什麼別的事！”

部長一臉怒氣：“叫你寫你就寫。至於你還做了什麼事，我們會調查清楚的，解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