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風轉麒麟舞
趁着夜色,趙天江從亂石叢中閃出,他身形夾着勁風,已朝我這邊奔來。我的頭髮已經被夜露打濕了,絲絲縷縷的垂在胸前。趙天江赤着臂膀,顯然外衣被他丟棄了,他就是個不受束縛的人,連穿衣都如此。
他走近了我,我在他的眼睛裏竟然看到晶瑩閃爍,以往碎嘴皮子的他而今卻不發一言,他只用寬厚的手掌緊緊地握住我的肩頭,一股暖流安撫了我不住發抖的身體。他猛然把我擁入懷裏,兩隻手臂就像鐵箍一般緊緊的勒住我,都快把我的骨頭給捏碎了。我使勁掙脫着,但是反抗無用,就這樣被他緊緊摟住,我感覺自己就快要窒息了。
接着趙天江俯身吻住了我的嘴唇,此刻我的大腦一片空白,當我意識回來時,我惱火地抬腿就是一腳,狠狠對着趙天江的腹部下去,只見趙天江悶哼了一聲,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我有些害怕的走近去看,小心翼翼的問道:“喂,你別裝死呀,你是玻璃做的嗎?一碰就碎啦。”趙天江猛地從地上跳起來,哈哈笑道:“妹子,你還是關心我的,有你在我哪捨得死,哈哈哈......."看着他沒心沒肺的得意忘形,我真想再給他兩腳。
可是我的內心深處怎麼會有一種興奮的、歡喜的情愫浮現,我很討厭他,但是我的內心竟有絲絲甜意湧現。這是我和趙天江分別三年後的第一次重逢。
“好了,我們說正事吧。”我將自己的意識拽回了現實,我從懷裏掏出那份密件,打開裹在上面的油布包,密件上面刻有蠟封印章,顯然密級很高。
“事不宜遲,我們現在當務之急立馬取得密件里的情報,然後原封不動的再送回原處。”我說道。
趙天江接過密件,說道:“岑六當初是個造鎖工匠,對於拆封機巧有一套絕活,我三天前已經飛鴿傳信要他速來翼鹿城,昨天就已經到了指定地點,咱們一塊過去吧。”
“嗯,好的。”我們一起前往指定地點與岑六匯合。
我和趙天江來到一處“群峰倒影山浮水”地界,這裏的地勢彷彿經過劇烈裂變,呈現斷折複雜的奇怪的地形,想這景物之奇,恐怕只有雁盪石林才能與之相比。這裏景物實在太過迷人,我不知不覺的就專心欣賞起景緻來。
“哎,妹子,咱們把這件事做成,你就跟我回背龍山唄。”
“誰是你妹子,我憑什麼跟你回背龍山,我要回家見我爹娘。”我白了他一眼跑開了。
越往深處走石林越深密,我回頭問他:“到底在哪裏?怎麼這麼難找?”
“馬上到了,我是見這裏奇景怪石的你會喜歡,所以就把岑六安置在這裏。”
轉過個彎,果然前方有一間石屋,我們相視一笑,趙天江又蹬鼻子上臉的嘮嘮叨叨。
推了下門,門沒有鎖,我們推門進去,看見岑六四仰八叉地躺在石床上呼呼大睡,地上凌亂的躺着幾隻空酒瓶。
趙天江見狀一腳踢在岑六的腿部,岑六嘣的一聲坐了起來,兩眼發直的看着我們,忽然他一下子清醒了,趕緊一骨碌跌下床去。
”大當家的,你啥時候來的?我可等你好久了。“岑六一邊收拾着地上的酒瓶,一邊討好的笑道。
趙天江沒有理他,沖他嚷了句:”趕緊去把臉洗一洗,頭腦清醒了干正事。“
”好嘞。“
岑六這才認出我來,吃驚道:”沈姑娘,真是你呀,哎呀,太好了,我們大當家的可是對您朝思暮想呀!“
我有些臉紅的把頭瞥向一邊,趙天江一腳踢在岑六的屁股上,舉着密件叫罵道:”你他娘的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趕緊的干正事,弄不好小心我把你的手砍嘍!“岑六不敢怠慢,趕緊把密件接了過來。
就在岑六全神貫注開啟蠟印時,趙天江挨在我身旁招呼我坐在門外的石頭上看風景。
“你看天上那雲像不像一匹飛馬?”趙天江指着天空道。
我看向那雲,果真像一匹兩翼生風的白馬,湛藍的天空一望無際,雲朵像變幻莫測的風雲,一會兒變成這樣,一會兒看成那樣,就像人的際遇,無法預料今日的相逢是否註定明日的分別,抑或今日的分別是為了明日的重逢,誰能說得准呢?
我轉過頭看了一眼身邊的這個男人,感嘆他粗壯的外表下竟有如此細膩的心,想到這,我的心裏彷彿燃燒起火苗,熱的整個胸膛火辣辣的。
正在這時岑六一聲驚呼道:“成功嘍,我用玄針銀絲毫無破綻的開啟蠟印,並且我也能毫無破綻的封住蠟印。”我們都從各自的情緒中掙脫出來,看着岑六手中歡快地舉着的紙簽,我的心突突地跳個不停。
事不宜遲,我們決定兵分兩路,一人趕往屠龍城將情報送出,一人折返翼鹿城將密件送返原處,並且要不動聲色,不被警備司令部的人發現。這樣才能利用敵人的情報給它狠狠一擊。
趙天江神情複雜的剛想開口,被我截住話鋒,說道:“你帶着情報火速趕往屠龍城,我折返翼鹿城!”我說完轉身就走,趙天江剛想跟過來,就被我一把推開,嚷道:“你能不能服從指揮,現在別再說話,不然以後別跟我說話!”趙天江踟躕不前,面露擔憂。
我看到此,心裏暖暖的,卻面子上仍舊冷冰冰的不發一言的瞪視着他,他無法,說道:“讓岑六帶着情報去屠龍城,然後我陪着你折返翼鹿城。
我堅決反對,因為密級如此高的情報關係整個計劃的成敗交給岑六怎能放心,我堅決要求趙天江親自帶着情報趕往屠龍城。
就這樣我和趙天江各自踏上肩負使命之途,人生的際遇讓我一天嘗盡重逢的喜悅和分離的不舍。
戰火已至,逃難的民眾擠滿了鄉所和會館。卡車駐紮在門口,不斷有人被推上去,坐滿了人的卡車矇著黃綠色油布蓬,搖晃着笨重的車身“咯吱咯吱.......”地駛向未知的前方。我坐在一輛卡車上,一路顛簸着,渾身都快顛散架了,黑壓壓的車廂裏面渾濁的氣味讓我頭暈目眩、泫然欲吐。聽說這輛車去往翼鹿城,那裏不知道又是怎樣的一番光景?或許哪一天要巧不巧流彈就擊中了自己,在亂世中的生命都無法握在自己手裏,只能跟隨着時代的洪流走向未知。
晚上卡車停在一個峰迴路轉的飯店門口,空無一人的飯店裏面找不到任何吃的東西,顯然已被上一波來的人洗劫一空了。我把包裹打開,裏面油紙包裹的大半個干饅頭是我最後的口糧,此刻我很後悔沒讓趙天江陪着我,那樣一路上也不會這麼難熬。擁着乾癟癟的包袱,精神漸漸衰弱下來。飯店的通床鋪黑壓壓地擠滿了人,我緊靠着牆壁卻怎麼也睡不着,瞪着眼睛看着天花板,幽暗的背景更像古老的角斗場,聽着那悲涼的風,青黃的山麓漸漸在心裏暗了下來。
天邊拉開了帷幕,艷麗的朝霞斜刺刺照在昏黃的窗玻璃上,那是泛着琉璃的光澤。當我走向卡車的時候,遠處響起槍聲,人們立即亂作一團。有奔逃在黃土道上的,有躲藏在亂石堆里或者飯店裏面,突然有人一把拉住我的手,我回頭一看竟然是趙天江,他沖我眨眨眼睛,我還沒回過神,就被他拉着衝刺般的跑向對面的樹叢,然後沿着樹叢轉道放槍的後方。
“你瘋啦,怎麼又回來了?”我氣惱地喊道,看着趙天江跑得酣暢淋漓,顯然是一路追過來的,他道:“我把情報送到了,親手交給屠龍城的長官蕭堯,這才趕來和你匯合嘛,兩個臭皮匠起碼頂個孫伯喻吧。”我瞧着他紅光滿面咧着嘴嬉皮笑臉,簡直是哭笑不得,轉過頭不理他了。
趙天江就趴在我身邊東扯西拉,我只管不理他。沿路上日本軍車一輛接一輛的駛過,我們趁着黃土漫天悄悄地躲過日本軍車的巡查,趟過水灘,越過荒原,我們跳上了一輛駛向翼鹿城方向的綠蓬布卡車。沿途道路已被損壞,到處都是散落的亂石和倒塌的房屋,趙天江強迫我依偎在他身上,防止我被劇烈的顛簸擦傷,而他自己的手臂和膝蓋都被車壁擦得鮮血滲出。我低頭從口袋裏面掏出手絹撕成了布條,纏繞在他的擦傷部位,我們都沒有說話,但是我能感覺到趙天江炙熱的眼光一直緊緊地注視着我。
我們終於到達了翼鹿城外,城門重兵把守,我和趙天江藏身在一處城牆石墩后,商議着如何把密件送回城內。
“咱們喬裝打扮一番,混進城裏怎樣?”
“不行,萬一被搜出來,抓我們事小,關鍵會導致整盤計劃失敗,會死很多人的,到那時我們的罪過就大了。”我反對道。
“那該怎麼辦?總不能密件自己長翅膀飛進去吧。”
“你說什麼?”
“啊,我說...自己飛進去...”趙天江疑疑惑惑地回答道。
“對了,就讓它自己進去!哈哈哈...”我跳起來樂道,忽然想起在不遠處的憲兵隊,趕緊吐了頭。趙天江看着我如同張二和尚摸不着頭腦。我不理他自己默默思索片刻,計上心來,我對他一擺手讓他過來,然後扯住他粗布外搭在他耳邊細語道。
時近晌午,正好駛來一輛軍管處軍用卡車停滯在城門口接受檢查,這是一輛每日經過此地軍管處運輸車,有一名駕駛員和兩個荷槍實彈的士兵監管。就在剛剛趙天江喬扮酒販子,肩擔兩簍佳釀截住運輸車販賣酒釀,本來運輸車上的兵差見個赤腳販子竟敢攔車,罵罵咧咧地剛想抽趙天江,趙天江舉着酒瓶滿臉諂笑道:“軍爺,您開車辛苦了,小的有兩簍上好佳娘孝敬您三位,您嘗嘗。”說著趙天江打開酒塞子,誘人的酒香撲面而來,使得剛想發作治罪的兵差,口水都流了出來。其中一個兵差定了定神,一臉嚴肅道:“送我們的,不要錢?”
“對對,官爺,這酒全是孝敬您的。只是小的有一事相求。”
“什麼事?”兵差趾高氣昂的問道。
“小的弟弟前兩日剛被部隊後勤處錄用,可是報名時發現被人給頂了,去不了了,求官爺給個門路,小的感激不盡。”趙天江瞥了一眼觀察兵差的神色。
兵差含混道:“沒問題,包在我身上。”說完話連是誰都沒問,就指使趙天江把兩簍酒搬上軍車。趙天江心裏把他們祖宗八輩都罵了個遍,臉上仍舊保持着討好的笑顏。
“好、好......”兵差滿意的點頭道:“算你識相,你的事回家等消息吧。”說完開車揚長而去,只留下塵土漫道。
趙天江目送軍車離去,內心雀躍不已,因為那封密件被他們牢牢地貼在竹簍的內壁裏面。
然後我和趙天江輕輕鬆鬆過了城門檢查站口,大搖大擺的走進城中,接着我倆對視一眼,立馬施展腿腳,追趕那輛軍管處軍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