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者 第十一節(4)
明愛芬很燦爛地一笑。她接過表格,從頭看到尾,看得臉上逐漸起了一層紅暈:“老余,快拿水來,我要洗洗手,不能弄髒了表格。”
張英才連忙到外面去端水,趁機猛吸幾口新鮮空氣。明愛芬用肥皂細心地洗凈了手,擦乾,又朝余校長要過一支筆,顫顫悠悠地填上:明愛芬,女,已婚,漢族,共青團員,貧農,一九四九年十月出生。
突然間,那支筆不動了。
鄧有米說:“明老師,快寫呀!”
明愛芬那裏沒有一點動靜。
在身後扶着她的余校長眼眶一濕,哽咽地說:“我曉得你會這樣走的,愛芬,你也是好人,這樣走了最好,我們大家都不為難,你也高興。”
明愛芬死了。
滿屋子的人都沒有做聲。
只有餘校長在和她輕輕話別。
張英才忍了一會兒,終於叫出來:“明老師,我去為你下半旗誌哀!”
張英才走在前面,孫四海跟在後面。鄧有米把在教室做作文的學生全部集合到操場上,說:“余校長的愛人,明愛芬老師去世了!”再無下文。
張英才拉動旗繩。孫四海吹響笛子,依然是那首《我們的生活充滿陽光》。
很舊的國旗徐徐下落,李子和葉碧秋先哭,大家便都哭了。
余校長給明愛芬換上早已準備好的壽衣,點上長明燈,再趕到操場,見國旗真的降了下來,慌張地說:“這半旗可不是隨便降的,你們可別犯政治錯誤。”他伸手去升旗,使勁一拉,旗繩斷了。
張英才說:“這是天意。”
余校長急了,對鄧有米說:“這是政治問題,不能當兒戲。快找個會爬樹的人,上去將繩子系好。”
“老余,你去張羅明老師的後事吧,這些事你就別操心了。”萬站長停一停,又說,“明老師這一走,名額的問題還得重新研究一下。”
余校長說:“萬站長放心,這事我已考慮好了,保證不誤你下山。”
萬站長在山上一直待到明愛芬入土為安。
教育站的黃會計來送安葬費時,帶來了李芳的口信,要他馬上回家,有十萬火急的事情。
萬站長對張英才說:“屁事,一定是聞到風聲了,又想打這個轉正名額的主意。”
張英才說:“你就硬氣一回,看她能把你生吃了!”
萬站長回答說:“我也是這樣想的。”
葬禮來了千把人,都是界嶺小學的新老學生和他們的家長親屬,操場上站了黑壓壓一片。
張英才到村長余實家報信,並詢問到時候誰給明愛芬老師致悼詞比較合適。學校的幾個人商量好了,這事最好由村長余實來做,實在不行就由萬站長頂上去。張英才去問時,村長余實大咧咧地打幾個哼哼,沒有明確表示。追悼會開始前幾分鐘,村長余實才來。村長余實沒想到,來參加明老師追悼會的人,比前幾天村裡開換屆選舉預備會到得還齊,便從張英才手裏要走已經寫好的悼詞。村長余實念悼詞時,還脫稿添了一句:“明愛芬同志是我的啟蒙老師,那一年,她才十六歲,她的教育業績,將垂範千秋。”
張英才對村長余實加的第一句話很反感,在心裏說,拉選票都拉到追悼會上了。當他見到村長余實說話時噙着淚花,還是將所有的不快扔在一邊,倒了一杯水遞過去讓他潤潤嗓子。
來的人都送了禮,有布料、大米,也有送魚肉和豆腐鮮菜的。孫四海擺個桌子想要登記,送禮的人卻都不過去,說這麼多的人情,余校長若是一一還禮,如何負擔得起?孫四海坐在那兒沒事幹,就去廚房幫忙,王小蘭在,她被請來負責籌辦葬禮后的酒席。孫四海還沒和王小蘭說上話,鄧有米就來喊他,余校長要他倆去商量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