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者 第九節(4)
到了學校,孫四海的窗口亮着,有人影一動不動地透出來。
叫開門,王小蘭氣喘喘地問:“女兒呢?”
孫四海說:“她不是回你那兒去了?”
王小蘭說:“你們是在哪裏分手的?”
孫四海說:“半路上,我想趕早回來複習,就沒有送到家。”
聞訊趕過來的余校長當下急了,大聲指責孫四海:“你這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呀!”
早已眼淚汪汪的王小蘭,終於哭出聲來,顧不上擦眼淚,扭頭就往門外跑。
在場的人也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立即分成兩路:一路是孫四海和張英才,順着路隊走的路尋找。一路是余校長和鄧有米,沿着近路尋找。孫四海跑得飛快,一會兒就超過了王小蘭。張英才跌了幾跤,還是跟不上,幸虧孫四海不時到沿途路邊人家打聽,才時斷時續地沒有跟丟。到了張英才上次跟着路隊走到過的那道山嶺上,月亮正好出來了。
跑得飛快的孫四海站在山樑上不動,等張英才跟上來后,才說:“李子在那邊樹上,被一群狼圍着了。”孫四海不像鄧有米,依然堅定地將那些東西稱之為狼。
黑黝黝的紅豆杉上,果然有李子嘶啞的哭聲,樹下還有十幾對綠瑩瑩的眼睛。
孫四海吩咐張英才,看準山路后,一起大叫着往紅豆杉下猛衝,越快越好,千萬不能停頓,然後迅速爬上樹去,等余校長和鄧有米來。說完,也不管張英才同意或不同意,便大叫起來:“李子——別怕——我來了!”張英才有些怕,不知叫什麼好,只得哇哇亂吼,那群被孫四海堅持稱為狼的狼,被嚇得退到一邊。孫四海動作快,張英才的動作也不算慢,等到狼群重新圍上來時,他倆已在紅豆杉上坐穩當了。
孫四海一把將李子摟在懷裏。
李子歇下來不哭了,孫四海卻淚流滿面。
半小時后,余校長和鄧有米果然帶來一大群人,將樹下的狼群攆跑了。
回到學校,已是後半夜。孫四海不肯去睡,誰勸也沒有用,一個人坐在旗杆下吹着笛子,音符一個一個地流得非常慢,非常緩,沉沉的,蒼涼得很,一如追憶與送別。
張英才早上起來,看見操場上到處是焦黑的紙灰,他撿起一張沒燒完的紙片一看,是中學課本。孫四海仍在旗杆下吹笛子,從笛孔里流出一點鮮艷的東西,滴在地上,變成一小塊殷紅。余校長坐在自己屋門口抽着煙。不遠的山坡上,鄧有米雙手掩面,躺在枯草叢中。三個人都是一夜未眠。
晨風瑟瑟,初霜鋪在山野上,被風霜雨雪褪去鮮艷的國旗,沒有出現在晨空裏,光禿禿的旗杆上有一種別樣風姿。
“直到今天,我才第一次看懂了國旗。”
在明明沒有升起國旗的周末,張英才對余校長他們說。
張英才的話含有多層意思,其中一種,是對自己搞的這場惡作劇很悔恨。他不敢說明白了,只想找機會報答一下,做一點補救。他將自己上山後的所見所聞,如升國旗、降國旗、李子的作文、余校長家的十幾個孩子,以及孫四海的僅僅一次疏忽,就使學生險些成為野獸的美餐等,寫成了一篇叫做《大山?小學?國旗》的文章。他沒有告訴余校長,悄悄地下山,將寄給省報的投稿信,親手塞到鄉郵電所門前的郵筒里。
摸黑返回學校的路上,張英才又遇上藍飛。
隔得不遠,他聽到藍飛在和一個女人說話。藍飛要那個女人去教育站,問問萬站長,是否真有民辦教師轉成公辦教師的機會。還聲稱,她若不去,自己就再也不進家門。張英才由此判斷,對方是藍飛的母親藍小梅。藍飛不僅說狠話,還用力拉扯,可惜無濟於事。藍小梅不僅不去,還說,早知藍飛如此不懂事,還不如當初他父親去世時,將一家人全都裝進棺材裏。
藍小梅轉身往細張家寨走去。
有些釋然的張英才等了約十分鐘,才開始走向獃獃地站在路邊的藍飛。他裝着什麼也沒聽到,故意問藍飛,如此失魂落魄,是不是失戀了。藍飛回答時有些掩飾,但也有真話。他說,還不是因為界嶺小學幾個老資格的民辦教師鬧的,讓遠遠近近的民辦教師都以為上面真的有了轉正的政策。因為一天到晚有人議論,自己都疑神疑鬼了,也想找人探聽虛實。張英才站在黑地里,將界嶺小學這些時發生的事,對藍飛一一說了。藍飛大吃一驚,他沒料到這事會被弄到你死我活的程度,遠遠超出了預估。因此他倆再次約定,無論此事往後如何發展,再也不推波助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