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者 第九節(2)
“別的行當越有經驗越是寶貝,偏偏只有民辦教師越老越不值錢!”後來幾次,張英才聽到余校長恍惚地自語:“鄧有米相信可以花錢買通人情後門,孫四海可以憑真才實學霸王硬上弓,張英才既有本事又有後門,我老余這把瘦骨頭能靠點什麼呢?”
由藍飛說出來的這一招數,讓張英才一夜之間成了界嶺小學鎮校之寶。張英才有時候會獨自發獃,一遍遍地想,民辦教師轉正到底是鯉魚跳龍門,還是閻王爺設下的鬼門關?張英才本來就不是真的在看書,那天他在紙上胡寫亂畫了好久,回過頭來再看,一張白紙上,幾乎全寫着:尊嚴!
在他對着這兩個字發愣的那段時間裏,先是余校長,然後是鄧有米,最後是孫四海,就像值班巡邏那樣,輪番找借口到他屋裏來轉轉。最特別是孫四海,別人早已放下了架子,唯獨他,人雖然跨過了門檻,靈魂卻不肯跟進來,所以,每說一句話,嘴唇都要緊張地哆嗦好一陣。讓張英才想不到的是,孫四海剛走,王小蘭就像風一樣溜進來,二話不說,將床上的被子抱起來就往外面跑。等到張英才明白過來,她人已經走遠了。太陽落山後,王小蘭將洗得乾乾淨淨、並用米湯漿過的被子送了回來,還曖昧地笑着說,他在被子上撒播的那些種子全洗掉了。王小蘭走後,張英才攤開被子細看,以往在家裏連母親都沒有洗掉的那些青春斑痕,真的找不見了。雖然屋子裏只有他自己,張英才的臉還是紅得快要漲破了。不僅為自己害臊,也為王小蘭害羞,以孫四海一向的清高,如果曉得王小蘭也開始用那種半葷半素的話語挑逗別的男人,萬一失態了,出手痛打她一頓也不足為奇。
夜深人靜之際,張英才睡在芬芳的被窩裏,腦子裏總在想着自己後來在紙上補寫的一句話:沒有轉正的民辦教師連在別人面前笑一笑的權利都沒有。
往後的一個月中,鄧有米往山下跑了七八趟。每次都是失望而歸,可見了張英才仍要做出笑臉,聲稱又見到了萬站長,萬站長真是個好領導,等等。
余校長哪裏也沒有去,唯一的變化是一到天黑就在空無一人的小操場上,繞着旗杆踱步。這天晚上,余校長終於踱進了張英才的屋子。
寒暄一陣,余校長就把目光轉向鳳凰琴:“最近一段怎麼沒聽見你彈琴,是不是弦斷了?”
張英才說:“弦斷了不要緊,主要是沒工夫。”
余校長從口袋裏掏出一卷琴弦:“我這裏有四根舊琴弦,不知合適不,你上上去試試看。”
張英才也不推辭,伸手接過來,並說:“只怕過不了兩天又會弄斷的。”
余校長說:“不會的,再也不會的,以前主要是明老師聽不得鳳凰琴響,聽了就犯病。現在我將門窗堵嚴實了。”支吾幾句再轉過話題,“張老師,這次轉正,是不是對一些特別的人,譬如像——像我這樣的人,有什麼優惠政策?”
張英才說:“沒聽說呀,真的一點消息也沒聽說。”
余校長憂傷地轉過臉:“沒聽說就算了!你先忙,我到孫主任那裏去轉轉。”走了幾步又回頭,“我考慮了很久,決定向上報你當教導處副主任。”
張英才心裏想笑,嘴上說:“多謝校長栽培。”
余校長敲不開孫四海的門。孫四海聲明過,這一段放學后,他誰也不見。余校長本也無事,隔着門說幾句就打了迴轉。
正在這時,黑洞洞的操場上傳來成菊的哭聲:“余校長,余校長喂!你快救救鄧有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