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死纏爛打
忽見劉娥要下得嶺去,黃休立馬心慌起來,心想:“她……她就這麼走了?從此千山萬水我又如何能再遇上她?唉,五湖四海,那……那定然是再也遇不上了。可是我要就此她去哪,我也去哪的跟着她,那……那又成何體統?如此倒教這姑娘覺的我輕佻了,哼哼,我……我也絕不會這麼乾的。”
劉娥朝嶺下走去,此番下山卻沒走上嶺時的尋常路徑,凈是撿些荒山野溝,荊棘遍地的不是路的路來走。
如此一來,可教後面的黃休叫苦不迭。
黃休見劉娥翩若驚鴻,身形更是在荊棘雜木間左搖右晃,行走的不疾不徐。
他就遠沒她這般瀟洒了,他唯恐就此和劉娥相會無期,再也不見,又哪顧得了自個兒輕佻不輕佻了。
先前雖然怕唐突佳人,可是待她離去,又想:“我今後倘若和這姑娘海角天涯,天各一方,那日後千千萬萬的夜晚又如何能安眠?”
黃休便也跟着去了,只是他見劉娥足不點地,飄然而行,在這山野間行走如履平地。他唯恐就此落下,拔足而奔,只是山路崎嶇,雜草荊棘遮路,慌忙間這摔個跟頭,那絆了一跤,手上、脖子上更是被滿山的荊棘給劃出一道道的血痕。
可黃休又如何管得了這些?只是就怕腳下一慢,那淡黃色的身影兒就再也瞧不見。
如此的一番跋涉,只見日頭已落于山際間,天色也漸漸暗了下來。
這時黃休已累得氣喘吁吁,上氣不接下氣,可是見劉娥仍在前頭腳不停步,他又如何敢停下來歇息?
突然,劉娥身子站定,頭也不回的道:“你……你為何要一直跟着我?”
黃休遠遠的聽劉娥說道“你為何要一直跟着我?”,心裏一時不知所措,更是想道:“她一直未回過頭來,又是怎麼知道我在一直跟着她?我……我為什麼又要跟着她,連我自己也都不知道,又……又如何回答她?”
黃休心裏大是尷尬,但既然這姑娘已發現了自己,只得走了過來,他彎下腰來,雙手按着兩個膝蓋,大喘着氣,顧左右而言他的道:“姑……姑娘,你好腳力,我……我可有些吃不消了,不能再走了,得……得停下來歇歇。”說完又是不住的大喘氣。
劉娥回首望來,問道:“我又沒問你累是不累,我問你為何要一直跟着我。”
黃休見她瞧着自己,心裏又是砰砰一陣亂跳,道:“我……我為什麼要跟着你?我沒跟着你啊,我瞧這山裡景色秀美,便走來瞧瞧,你瞧這殘陽斜照,滿山的霞光,透過這翠綠的樹葉,色彩斑駁,像不像是雨後的彩虹?”
黃休說話間又斜眼偷瞄了一眼劉娥,這說辭也太過牽強,怕是別人和他這般的說,他也決然不會相信。
只見劉娥面有不悅,道:“哼,好巧的一張嘴,你叫什麼名字?”
黃休終於聽到她問自己的名字,迫不及待的道:“我姓趙,叫作……啊,不不不,我……我姓黃,叫黃休,黃色的黃,休息的休。”
黃休頓了頓又道:“我……我嘴巧不巧那可得看人了,有的人就是好,自會說出些巧話來,有的人就是不好,我無論如何也是說不出巧話來的。”
適才黃休心裏一急,竟差一點脫口而出他本來姓氏,又趕忙改過口來,如此一來,倒教劉娥心裏起疑了。
劉娥道:“哼,你又怎麼知道我姓劉的?你這人不是真蠢就是詭計多端,怎麼又是姓趙,又是姓黃的?”
黃休見劉娥對自己言辭不盡不實有些着惱,心裏一慌,雙手亂擺的道:“姑娘你姓劉,是今兒午間,在嶺上時那老李頭兒問起,你自己說的。我的姓氏嘛,我……我一開始是姓趙的,後來又姓黃了,這……這中間的緣故……”
話未說完,便被劉娥打斷話茬道:“你姓趙、姓黃,和我又有什麼相干?不……不過今兒個午間,那個小妹妹屢屢找我麻煩,你三番兩次為我說話,我還是領你情的。”劉娥說著和黃休輕笑了一下。
黃休聽劉娥說自己姓趙、姓黃全然和她沒關係,背脊立覺一涼。
待又見她向自己微笑,又覺得渾身暖洋洋的,臉上不覺間也流露出笑意。
劉娥見他臉上忽然一笑,更時不時的朝自己瞥眼,又薄怒道:“你……你這人為何要瞧着人家壞笑?你心裏究竟打着什麼壞主意,快說。”
黃休見她動不動就疑心自己在打壞主意,便裝作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道:“劉姑娘,這可冤枉了我,我不過是想到了今兒你見的燕子姑娘。實不相瞞,我昨日就恰巧遇見她一遭兒,她還和我說這雲峰山上月季仙子的故事,說這月季仙子又是清高,又是懂花兒,還……還長的美若天仙,我當時還不信……”
劉娥道:“既是天上仙子,又怎麼會丑?而且這山上的月季花卻也不同尋常,在旁的地兒,又哪能見着?”
黃休道:“是呀,昨晚上我做夢還夢見那月季仙子哩,樣貌么……嗯,她舉手投足間就教這漫山遍野上開滿了月季花,可……”
劉娥見他說話閃爍其詞,更是疑惑的問道:“難道那仙子不美?那仙子嶺上的月季花也入不了你法眼?”
黃休故弄玄虛的嘆了口氣,神情漠然,輕輕的道:“那仙子也是懂花兒的,樣貌也是極美的,可是……”
但見劉娥秀美微蹙道:“你……你這人說話為什麼喜歡賣關子?”
黃休見她有些不耐煩,接着道:“那月季仙子我本以為她美極了,她不食人間煙火,更像是畫兒中的人,可……可是有的人,即使天生的不會笑,光那一顰間,就能教人自愧不如,其美貌么,就連那夢中的仙子也比她不上。”
劉娥奇道:“什……什麼人竟天生的不會笑?不會笑卻也能美過仙子?這……這倒奇怪了。”說完又嘆了口氣。
黃休道:“什麼人?那人很懂花兒,她能分辨出‘金鳳凰’還是‘烏雞嘲鳳’,她家裏還用‘嫁接’之法兒培育了一叢數十個枝頭上,既長着琥珀蠅,又長着綠雲……的花兒,我還給那叢花取了個名字,叫作……”
話未及說完,只見劉娥會過意來,輕嗔道:“你……你這人不是好人,說話這般拐彎抹角,誰……誰又說我天生的不會笑了?”
黃休道:“劉姑娘,難道你會笑?我自打第一眼瞧過你,還從未見你笑過一下,我想這姑娘不笑就不笑罷,不笑就這般的美了,要是再會笑,豈不是要得罪天底下所有的姑娘?”
劉娥聽了,禁不住的莞爾一笑,卻又立馬轉過身去,背對着黃休,黃休雖只瞧見她笑容的一瞬,更是怔怔的站着再也不動,就這般瞧着她的背景,像是能看到她正掩口含笑。瞬間,他的心也化了。
黃休傻傻的站着不動,只覺頭頂上松針稀稀的落在自個兒頭髮上,但佳人在旁,他又如何理會樹上飄落的葉子?
突然,劉娥喊道:“什麼人,這般鬼鬼祟祟的做梁上君子?”言辭嚴厲,似乎臉上早已收住了笑容。
黃休不明所以,心裏泛着嘀咕:“我不過只是跟着她,也犯不着疑我是個盜賊了。”
不料從黃休頭頂上傳出一陣冷笑:“嘿嘿,好一個厲害丫頭,耳朵這麼的靈聰,倒是教人小瞧了。”
黃休抬起頭來,只見有兩隻腳掌正踩在一枝細細的松枝上,什麼人卻是瞧不見。
他往後退了幾步,看到一個一襲白色長衫,面容俊俏雅緻的年輕公子。
這年輕公子站在樹枝上,身子隨着枝頭顫動,也是一彈一伏,他一手持着一朵盛開着的鐵質荷花,一手捻着一朵月季花。
這月季花像是從仙子嶺上采來,但見他不時的將花湊到鼻間,嗅了嗅,又嗅了嗅。
黃休禁不住問道:“喂,這位公子,你站的那麼高,那松枝又那麼細,你就不怕掉下來么?”
只見樹上那年輕公子喃喃的道:“我蘭嗅井枉稱是無花不知,無花不曉的‘採花聖手’,原來這月季花竟有這麼多名堂,可……可真是……”說話間嘆了聲氣。
這自言叫作蘭嗅井的年輕公子,眼神瞧着前方,神情漠然,那“可真是”後面的孤陋寡聞或是浪得虛名,終究是沒有說出口。
黃休問道:“你叫蘭嗅井?嗯,名字雅緻,人也氣宇不凡,是個讀書人罷?不瞞蘭兄,在下之前也不知這月季花竟有這麼些名堂,還是聽了……聽了這位劉姑娘的一席話,才領教了。”
蘭嗅井道:“讀書?讀書又有何用?讀書能瞧遍了這天下的花花草草?讀書能採得美人,享盡天下艷福?讀書難道還能殺人於無形?”
黃休聽來,心裏一緊,想道:“怎麼這人瞧着斯斯文文,出口卻是採花、殺人的?難道他竟是蛇蠍心腸,殺人放火,無所不幹?但只瞧他這手站在樹梢上的功夫,他要真是個十惡不赦的壞人,怕是我和劉姑娘都不免要死於非命了。”
黃休又想道:“我……我要是能和劉姑娘死在一塊兒,此生倒也不覺得遺憾,不……不過就不知道劉姑娘和我死在一塊兒覺不覺得可惜了。唉,她定是不想就這麼死在了這兒,一個人活的好好的,誰又想平白無故的丟了性命?我……我怎生想個法兒,救她一救?”
黃休心下惴惴不安,臉上卻依舊不動聲色,只道:“蘭兄倒是風趣,不過在下平時也覺得讀書不過是拾人牙慧而已,書上的東西對不對還要另當別論呢!你我倒也英雄所見略同。”說著哈哈爽朗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