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卷 第一百十四回 但願長醉不復醒3
九月初六很快到了,三品中書侍郎與五品定遠將軍的聯姻,雖比不上皇室婚姻那麼隆重,但也算得上是永安城內的一件大事了。
京中上品階的文武官員、有頭有臉的鄉紳富商,幾乎都會參加這個婚禮。當朝太后雖然不會親臨現場,但她讓常樂公主代表自己出席婚禮並送出厚禮,怕是世上也沒幾個人能享受這般待遇了。
而我,本該是萬眾矚目的新娘,如今卻成了最大的閑人。客棧事件后,莫說是做伴娘,盈盈恐怕連見都不想見到我了吧。
所以我也沒有打算去討那個沒趣,而是守在程府附近等一個人。準確來說,是佯裝“偶遇”一個人。
我在離程府最近的十字路口找了個酒樓,在二樓挑了個視野最佳的位子,點了幾個小菜、一壺清酒。
今日這裏,應該算得上是永安城中最熱鬧的地方之一了。迎親的隊伍、絡繹不絕的賓客、嗅到商機的攤販,還有看熱鬧的老老少少,可謂盛況空前。
我事先在頰上打了不少胭脂,又稍稍弄亂了一點鬢髮,偶爾小酌幾口,靜待所等之人。
待到日薄西山之時,一匹白得發亮的駿馬馱着一位俊得發光的男子出現在我的視線里。儘管街上人頭攢動、車馬如龍,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馬上之人——曹懷清。
我忙喝下一口酒,又往自己身上灑了一些,拎起酒壺就往樓下跑。
瞅准了白馬即將路過酒樓的時機,我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跌跌撞撞地沖了出去!
街上頓時亂成一片,勒馬聲、尖叫聲、馬嘶聲,此起彼伏。
我抱着頭愣怔了一會兒,緩緩睜眼一瞧,只見那匹白馬近在咫尺,正對着我打響鼻。
再看馬上的郎君,似乎正要發作,一見是我,又按捺了下去,翻身下了馬。
但跟在他後面的和尚隨從可不認得我,紛紛凶神惡煞地圍了上來。曹懷清見狀擺了擺手,示意他們退下。
“莫大人,你怎麼在這兒?今天這個日子,你不是應該在鄭府或者程府幫忙嗎?”他靠近嗅了嗅,訝然道:“你怎麼、還喝酒了?”
我前幾日剛剛喝醉過,裝起醉酒來駕輕就熟。
我目光獃滯地看了看他,這才恍然般拿手指着他,笑嘻嘻地說:“曹師,是曹師啊!你、你也來喝酒?一起啊!”
曹懷清皺着眉道:“你這是喝了多少啊?要喝也是去喝喜酒啊,來來來,隨我一道去程府。”
他說著要來扶我,我一把甩開他,大聲道:“不,我不去!我不要去那裏,他們、他們也不會歡迎我的!”
我搖搖晃晃地去扯他的衣袖,作出一副可憐相道:“你就陪我喝兩杯嘛,也耽誤不了你多久,行么?”
“行行行。”曹懷清扭頭吩咐他的隨從:“我陪司記大人喝兩杯,你們倆將賀禮送去程府,你們倆在門口候着。”
我拉着曹懷清隨便找了個空桌坐下,又叫了些酒菜,遲鈍地為他滿上,凄然道:“我莫盈盈做人失敗啊,想找個喝酒傾、傾訴的人都沒有。還是曹師你夠仗義,來,我敬你一杯!”
曹懷清喝下酒,疑惑地說:“莫大人何出此言?你如今貴為六品司記,又深得太后寵信,失敗一詞可與你無緣啊。你可是遇到什麼煩心事了,不妨說與我聽聽,或許我還能幫上點忙。”
我一陣苦笑,壓低聲音道:“這事告訴你可以,但是你得、得替我保密,不許跟任何人說,行么?”
他點點頭,低聲道:“你放心,我嘴嚴得很,你說吧。”
於是我就將三日前發生的事,不甚有邏輯地講了一遍。
他聽罷,不可置信地說:“竟有此事?聽你這麼說,應是有人蓄意陷害你們,會是什麼人呢?”
我一面斟酒,一面憤然道:“誰知道呢,我一定是得罪了什麼陰險小人,竟拿這種事來、來挑撥我們姐妹關係!先前你說我娘的遺書是假的,我還不肯信。如今想來,定也是那小人的陰謀詭計!”
“說得是,怎可拿女子的名節惡作劇。我在想,這幕後之人應對你們頗為熟悉,才會想到用這等法子來離間你們的感情。”他喝下一口酒,饒有興緻地說:“話說回來,你和程將軍到底怎麼回事?傳言你為了他,冒死深入北婁,這可不是一般的情意啊。”
我嘆一口氣,幽幽地說:“陳年往事了,還提它做什麼。我曾經是、是喜歡程大哥,可從未動過什麼非分之想。他與姐姐郎才女貌、天造地設,如今都要拜堂成親了,我還、還能與他有什麼瓜葛?”
他不以為然地說:“般不般配見仁見智,況且我也沒覺得筱天與程將軍有多般配。我反倒覺得,你與程將軍更般配啊!”
我聞言傻笑了起來,心花怒放地說:“你說真的嗎?雖然我知道你是在安慰我,但我還是很開心。我必須再、再敬你一杯!”
他一飲而盡,斟滿酒盅,欣然道:“我不是安慰你,是真心這麼認為。我且問你,若是筱天與程將軍沒有婚約,你可會儘力爭取自己的幸福?”
我托着腮幫子,遲鈍地說:“沒有婚約,怎麼可能沒有婚約?你沒瞧見迎、迎親的隊伍敲鑼打鼓地進了程府嗎?我還有什麼可爭取的?”
他嗤之以鼻道:“你說你,年紀輕輕怎得如此古板?有婚約怎麼了?成了親又如何?成親后還能和離呢!”
我不知道他這樣說的意圖,便順着他的意思信誓旦旦地說:“有道理,是我太古板了,幸福是要靠自己爭取的嘛!嗯,如果還有機會的話,我一定、一定不會輕易放棄的!”
“說得好,幸福是要靠自己爭取的!”他說著舉起酒杯,興奮地說,“來,為你這句話干一杯!”
“乾杯!”
酒過三巡,我見他已有些醉意,便故技重施,將嘴裏的酒吐到了事先準備好的紗巾上,然後試探他道:“曹師說得頭頭是道,想來應是經驗豐富之人。你、你可曾為了心上人,排除萬難去爭取自己的幸福?”
曹懷清挑了挑眉,眼神有些迷離,卻笑而不語。
“有故事,有故事對不對?”我打了個哈欠,托着腦袋說,“來而不往非禮也,你看我說了那麼多,你卻一個字不肯說,這多沒勁啊。你、你放心,我一定保密。再說就我這酒量,等酒醒以後,保證什麼都不記得了,你就快說吧。”
他看了看喝得滿臉通紅,連頭都快撐不住的我,自顧自地喝了口酒,悠然道:“我其實與你一樣,愛上了不該愛的人。但是那又如何?你說得沒錯,幸福是要靠自己爭取的,沒有誰跟誰是天生的一對。雖然由於現實種種,我暫時還不能向她告白,但我是絕對不會坐以待斃,眼睜睜看着她嫁給別的男人的。遲早有一天,她會屬於我的!”
我心頭一動,意識到這是個好時機,便又打了個哈欠,一副要睡着去的樣子,迷迷糊糊地說:“嗯,一定會的。那你的心上人,到底是、是哪家的小娘子啊?”
他抬頭望向遠處,面上露出似水柔情,彷彿自言自語地說:“我咄羅沙摩看得上的人,可不是一般的女子。她襁褓失怙、被貶為奴,卻在十四歲時成為公主侍讀,十五歲起掌管宮中制誥,十七歲上代理國子祭酒,十八歲時出任中書舍人,未滿二十便升任中書侍郎,入閣拜相。她是大盛第一才女,詩詞歌賦信手拈來,騎射游水亦不在話下。這樣的奇女子,如何讓人不心動……”
他的心上人,竟然是——我?
我直覺頭皮一陣發麻,根本不知該如何接他的話。幸好我本就在裝醉,那就索性直接醉倒吧。於是我哼哼了兩聲,便倒頭趴在了桌上。
曹懷清叫了我幾聲,見我沒有反應,讓隨從雇了輛馬車,將我一起帶到了程府門口,留了一個隨從守在車旁,然後自己入了程府。
外頭鼓樂喧天、笙歌鼎沸。我緩緩睜開眼,即便是在昏暗的馬車裏,我也能想像到程府此時張燈結綵、高朋滿座的盛況。
曹懷清的人守在外面,我不能這麼快就下車,反正我也不打算去參加婚禮,正好趁這個時間理一理頭緒。
與曹懷清相識也不少日子了,我竟絲毫沒有察覺到他對我的這份情愫,可見此人城府之深。這樣,他設局挑撥我們關係的作為就解釋得通了,應是為了阻止這場婚禮。不過顯然他的目的並沒有達到,婚禮還是如期舉行了。既然如此,他會不會再出什麼陰招呢?我們又該如何應對呢?
還有,他方才說自己叫咄羅沙摩,那顯然是他的高厭名字,我幾乎可以斷定他就是谷多魯的嫡孫了。而他那個所謂的義兄,應該就是谷多魯與胡人女子所生的么子。這心懷不軌的叔侄二人,日夜潛伏在大盛最高統治者身邊,簡直比定時炸彈還要可怕!若他們的目的果真是報滅國之仇,那這必然僅僅是個開始。他們接下來還會做什麼?我們又該如何防備?
我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想來還是得找郭大人商議對策。要知道,今日佯裝醉酒來“偶遇”曹懷清的妙計,就是郭大人想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