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安卷 第一百一十回 情深緣淺盼來生1
連續奔波了數日後,我們終於在第五日的晌午抵達了朔州城內。
在各大藥鋪一番打聽,被告知如今暑氣未消,朔州也並無飛雪一品存市。有好心人告訴我們,朔州西北面的洪壽山與北婁毗鄰,其主峰大悲峰終年積雪,那裏或許能找到飛雪一品。
我們如獲至寶,立刻動身前往洪壽山。
自永安一路向北,近朔州時暑氣已漸漸消散。如今再往北行,天氣逐漸涼爽了起來,及至洪壽山山腳,已需添加一些衣物。
彼時天色已晚,無法登山,我們便尋了一戶傍山而居的村民家借宿。
在說明了情由后,這戶人家熱情地接待了我們。方便起見,我和暮雲自稱是一對兄妹,為了身染重疾的家人到此處來尋找治病的草藥。
這戶人姓白,一家三口,丈夫打獵,妻子顧家,還有一個四五歲的女兒,稚嫩可愛,甚是開朗。
有說有笑地吃完飯,兩口子一個忙着收拾碗筷,一個跑去為我們收拾房間。我們想要幫忙,均被婉拒了。
小女孩乳名丫丫,明眸皓齒、天真爛漫,一點兒都不怕生。一頓飯的工夫,便和我們很多話了。見父母各忙各的,她愈發往我身邊蹭,我索性將她抱起,放在自己腿上,聽她奶聲奶氣地給我們唱當地的童謠。
此情此景,令我不禁想起當年在南黛山上,初見虎娃時的情景,便不由自主地將《山居之歌》教給了丫丫。當初我教給虎娃的《山居秋暝》,後來被我們母子改編成了童謠,沒事便會哼兩句。
空山新雨後,天氣晚來秋。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
竹喧歸浣女,蓮動下漁舟。隨意春芳歇,王孫自可留。
“好了好了,叔叔姨姨要休息了。”白大嫂從房裏出來,喚過丫丫,有些不好意思地對我們說:“兩位,山野茅屋,只能收拾出一間像樣點兒的房間來。好在你們是親兄妹,委屈你們湊合一晚上吧。”
自己挖的坑,自己跳。我和暮雲尷尬地交換了一下眼神,只能笑着說:“沒事、沒事,給你們添麻煩了。”
房間裏打了兩個地鋪,以一個簡易的屏風隔開。
我正要問暮雲睡哪一邊,他走到我面前,神情嚴肅地說:“你這樣頻頻模仿筱天,我不知你是無心還是有意。你若無心,那便罷了。若是有意,那麼我告訴你,自始至終我都只愛筱天一人,我心裏容不下其他任何人。從前你是筱天的好姐妹,我還能把你當做妹妹看待。如今你犯下如此大錯,你愈是模仿筱天,只會愈發令我生厭,我勸你還是好自為之。”
他說罷,徑直在朝外的地鋪上和衣躺下,不再言語。
我一人愣愣地站在原地,哭笑不得、心如刀割。真是世事無常、造化弄人。
一夜輾轉,夜不成寐。
翌日一早,我們偷偷在房裏留下了些銀兩,然後拜別白大哥一家,出發登山。
起初,山路並不難行,曲徑通幽、溪水潺潺。我們心無旁騖,奮力登山,沒多久,便登至半山腰處。
稍事休整后,我們繼續出發。此時的山路開始崎嶇陡峭起來,抬頭往上瞧,山體也開始逐漸變色,由墨綠轉為淡綠,再由淡綠轉成一片雪白。
走了一陣子,我漸漸感覺呼吸困難、腿腳發軟、頭暈目眩,很快與暮雲拉開了一段距離。
“你怎麼了?”暮雲回頭髮現了我的異狀,揚聲問道。
我喘着粗氣回答:“我、我沒事,就是、就是有點接不上氣……”
暮雲三步並做兩步來到我面前,蹙眉道:“我知道這樣登山很累,但我們必須在日落前找到飛雪一品並回到山下,否則就無法在十日之內趕回永安。不如這樣,你在這裏等我,我一人前往即可。”
“不行……”暮雲說罷就轉身要走,我着急要攔住他,怎奈腿腳已不聽使喚,一個趔趄只抓住了暮雲的袍角:“錢老不是說,不能一人獨行嘛,我同去好歹也能搭把手……”
暮雲下意識地扶了我一把,猶豫地說:“好吧,或者,我背你吧,還能快一些。”
雖然內心糾結,擔心暮雲這樣會太辛苦,但我實在沒有力氣再多走一步了,便答應了他的提議。
接觸到他身體的那一刻,我之前苦苦經營的心理防線瞬間崩塌。他那好聞的氣息,強健的體魄,是如此熟悉,又是如此可望而不可及。這個從前與我死生契闊、定下婚期的男人,如今已是別人的未婚夫,且視我為蛇蠍毒婦……
我想,這大概是餘生里,我們唯一的一次親密接觸的機會了吧。我就這樣靠在他的肩頭,感受着他的氣息,看着各色植被在面前掠過,然後幸福地、無可救藥地——睡著了。
連日來的奔波,前一夜的失眠,令我被困意徹底打敗。直至暮雲將我從背上放下來,我才猛然驚醒。
我一面責怪自己怎得如此沒用,一面放眼觀察四周。這是接近山頂的一小塊平地,白雪皚皚、雲霧繚繞。
“這裏應該就是大悲峰了。”暮雲喘着粗氣道:“你添點衣裳,在這兒等我,我去找飛雪一品。”
我不放心他,忙站起來道:“我隨你一起。”
在地面上尋了一圈無果后,我們趴到了崖邊,探出頭努力朝下望,這才在一、二丈開外的崖壁上發現了一抹隱約的藍綠色。
我和暮雲欣喜若狂,儘管此刻並不能確定那積雪覆蓋下的植物是不是飛雪一品,這樣的發現也足以令我們振奮不已。
暮雲躍然起身,迅速地從包裹里取出繩索,一面展開繩索一面走向一塊岩石。
目標位於距離崖邊至少兩人身長之處,想要趴在崖邊伸手採摘是不可能的。看暮雲的樣子,應該是打算將繩的一頭系在岩石上,另一頭綁在自己身上落到崖壁上去采。
我心頭一緊,忙上前阻攔道:“程大哥,你這是打算自己下去采嗎?”
暮雲頭也不抬地回答:“是,怎麼?”
我理了理思路,分析道:“若是由你去采,萬一這石頭不甚牢固,又或是有什麼意外,我一弱質女子怎麼拉得動你?不如讓我去采,你在上面拉着我,這樣豈不是更穩妥?”
暮雲驀然抬頭,愣了愣道:“這、這崖壁陡峭,又覆著冰雪,稍有不慎便、便會……”
我截斷他的話道:“不會的,你不會讓我有事的,不是嗎?”
暮雲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深吸一口氣道:“好吧,那你千萬小心!”
繩索的兩頭被分別綁在了我和暮雲的身上,暮雲小心翼翼地將我放下懸崖。
山風呼嘯,腳底懸空,目之所及無處攀附,令人頓時毛骨悚然。我只好緊緊抓住繩索,一遍又一遍地告訴自己,只要拿到飛雪一品,我的親人就能得救了。
待到接近目標時,我一面拿腳尖摸索落腳之處,一面儘力探出一隻手去。但由於沒有着力點,無論我如何伸長了手臂,都始終夠不着那一抹顏色,真真是咫尺天涯。
“是夠不到嗎?”熟悉的聲音彷彿自天際傳來。
“是!”我一張嘴便被凌冽的寒風嗆了一口,咳着朝上喊道:“程、程大哥,能不能,往右移一尺?”
“好,你抓緊了!”暮雲說罷便去抬繩子,他那頭還怎麼往右使勁,我這頭就晃得不行了。
繩子一晃,我僅憑一隻左手就保持不了平衡了,嚇得我驚叫一聲,慌忙縮回右手緊緊抓住繩索。
“你、你沒事吧?”
“沒、沒事!但你得、得緩着來!”
“直接平移下面會晃得厲害,我現在一面往下放一面往右挪,能夠到了你及時告訴我!”
“好,我知道了!”
隨着暮雲的操控,繩子帶着我漸漸地往右下方移動。我平復了一下心緒后,便試着去夠目標。
近了,更近了……終於,我能夠到了!
“可以了!”我一面通知暮雲,一面輕輕地撥開覆在上面的白雪,三株茁壯的綠草躍然眼前。
我按耐住激動的心情,仔細觀察。此草一尺來高,針狀葉、藍色花,與古籍上所繪幾無二致。
“找到了,找到了!”我小心翼翼地拔下其中一株,拿在手裏使勁揮舞,興奮不已地喊道:“程大哥,你看!是、是飛雪一品!”
原以為暮雲會與我一樣欣喜若狂,怎料聽到的卻是他驚惶的喊聲:“小心身後!”
我正納悶暮云為何會這樣說,耳畔便傳來一記尖銳的鳴叫聲和撲楞楞的振翅聲。
我忙回頭查看,一頭黑褐色的巨雕彷彿從天而降,正以光電般的速度朝我俯衝而來,沒等我反應過來,雕的巨翅已狠狠地拍在了我的身上!
繩索開始劇烈地晃動,我失聲尖叫,本能地緊緊抓住繩索。
待我回過些神,方覺後背熱辣辣地疼。抬頭朝上看時,暮雲已拔出佩劍擊退了巨雕,巨雕振翅遠去。
暮雲探出頭來,緊張地問:“盈盈,你沒事吧?”
“我沒事!”我忽地想起原本抓在手中之物,定睛一看,飛雪一品早已不知去向。
“可、可是飛雪一品掉了,我得重新采一株。”待繩索穩定一些,我用盡全力伸手去摘那兩株餘下的救命草藥。
就在我摘到飛雪一品之際,熟悉的鳴叫聲和振翅聲再次傳來。我下意識地抬頭,驚恐地發現兩頭碩大的巨雕比翼而來,黑壓壓的幾乎遮天蔽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