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短命少年
不可否認,從銀穗山到小黃泉的這段路很美。
有高峰直衝雲霄,有從山頂傾瀉而下的瀑布,撞擊在岩石之上如飛花碎玉一般,令人神清氣爽。
儘管身後跟着的是一群死人,老人李苦走的卻依然洒脫隨意,一路吟嘯前行,走到瀑布處時還鞠了一捧泉水暢飲,少年李安生卻走的很不舒服,時不時朝隊伍後面看上幾眼。
老人的洒脫是裝出來的。
李安生的不舒服倒是真的。
老人李苦的摯友陸言臨走前給他留了一封信,信上說幾日前另一位老者,也就是陸言這兒收了一個新魂,婦人寧嵐的妹妹寧雪兒。
寧雪兒被當地望族沈家浪蕩公子沈敬看上,要強行霸佔她,寧雪兒不從,寧嵐極力阻攔,怎奈公子爺硬上,竟是當著寧嵐的面玷污了寧雪兒,事後,寧雪兒羞憤自殺,寧嵐去官府告狀,反被沈家倒打一耙,鋃鐺入獄。
沈家怕寧嵐把事鬧大,索性給知府多送了一些銀子,秋後問斬。
這種凡人的雜事本來與陸言而言根本沒有關係。
可寧嵐是李幽篁的糟糠之妻,青衣少年李安生的生母,親娘。
李苦一直瞞着李安生,他是自己搶來的,但老人瞞不住自己。
那封信的最後,陸言叮囑老友,事隔多年,過去的都過去了,發生的怎樣都無法改變了,不要再瞞着少年,不要再欺騙自己。
從煦日當空到落日西沉,從日落西沉到月明星稀,從月明星稀再到日出東升,老人李苦思慮了好久。
一直到第二天黃昏時分,老人覺得老友說的對,過去的已是往昔,既然人家李幽篁小兩口那麼恩愛,自己這麼做也沒啥意義,老人覺得也是時候該告訴李安生真相了。
所以李苦大筆一揮,瀟瀟洒灑地寫了很長一封信,寫完后把信往袖筒一塞,根本就沒有要把信給李安生的意思,這讓一直在老人身旁看着的女鬼寧雪兒嘴角有些抽搐,嬌小柔弱知書達禮的女子竟是忍不住在心中罵了一句髒話:這尼瑪和沒寫有什麼區別?
寧雪兒這樣想,老人可不這麼想,老人寫完信后彷彿做了一件大好事,卸下了一件比山還要重的擔子,樂呵呵地從懷中拿出了一桿紫銅煙鍋,眯着眼抽了起來,吧嗒聲聲聲入耳,自在的很。
老人抽煙的聲音愈來愈響,李安生回頭的頻率愈加頻繁,眉頭皺得越來越厲害起來,完全擰成了一團疙瘩,終於,老人吐出一口濃郁的煙霧,敲了敲旱煙道,“我去前面探探路,你看好這些死屍。”
老人言罷,身形縱然向前彈出數十米,幾個起落就消失在了李安生視線里,一眾死屍見到老者離開,立馬大喜過望,回過頭卻看到青衣少年對着他們燦爛一笑,揚了揚手中的朱紅旗。
李安生笑着坐在了一塊山石上,就那麼任由一個個死屍從自己面前走過去,少年輕輕撫着懷中的黑貓,眉眼在陽光下顯得格外好看,“站住。”
“沒走。”
李安生聽到聲音後有些驚訝,淺淺一笑,抬起頭來,面前站着一位笑盈盈的灰衣少年。
李安生和灰衣少年雖然都在笑,兩者的笑卻是毫不相同。
李安生的笑如沐春風,使人感到的是溫暖愜意,後者雖笑,眼神卻是凌厲無比,像極了一道極其鋒利的劍刃,警告生人不可靠近。
“生死有別,這些死屍有得罪你嗎?”
李安生雙眸微眯,望着這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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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之前就發現了的灰衣少年。
“本公子最見不得不幹凈的東西,剛好會些滅鬼的術法,要怪只能怪它們命不好,遇到了我!”
隨着灰衣少年這番話說出口,臨近的幾個鬼魂回過頭來,望向灰衣少年,大為驚慌。
“我若是親眼看着你斷了他們的輪迴路,不僅道理上說不過去,我也沒法跟老苦頭,跟自己交代。”
李安生雙眼微微眯起,有些被灰衣少年的傲慢激惱,若不是怕老苦頭髮現後會直接殺了這個心存不軌的少年,李安生早就把他揪出來了。
“沒了那個礙事的老頭,你要是覺得憑你這身爛修為再加上幾塊破石頭就能要我的命,完全可以試試。”
灰衣少年給李安生比了個中指,笑的快要流出淚來。
李安生點點頭不再廢話,攤開雙手,幾枚小石塊在陽光下有些反光,少年肩頭上的黑貓嫌棄地望了一眼自己的主人,輕盈一躍跳出了李安生的懷抱。
黑貓才剛剛跳出,李安生驀然將手一翻,散碎的石塊帶着呼嘯的破風聲全部沖向了灰衣少年,如飛箭,勢大力沉。
石塊不多,一共七八個。
灰衣少年望着飛向自己的石塊,嘴角露出一抹嘲諷,抬起右手揮過,一道藍色氣浪隨之浮現,堅硬的石塊盡數被氣浪攔下。
看到這一幕的李安生瞳孔微縮,靈氣外放,金眸境修士才有的神通,眼前這個少年不過十三四,竟是已經比自己高了最低三個境界!
李安生不再多想,運轉體內不多的靈氣,將其聚至拳尖,獵豹一般衝出。
“嗯,能夠將那麼一丁點兒靈氣發出這麼大的氣勢,還不算太垃圾。”
灰衣少年微微頷首,一手負后,一手保持之前的姿勢不動,快要衝至灰衣少年跟前的李安生見此不由怒火衝天,牙齒咬得吱吱作響,身上氣勢猛然間竟是又增大了幾分,望着近在咫尺的灰衣少年,一拳揮出。
灰衣少年氣勢劇變,從個浪蕩公子驟變成一隻雄獅,全身上下散發著洶湧的海藍色氣浪,看都沒看李安生的拳頭,對準其腹部就是一腳。
李安生的拳頭打在了少年右胸,灰衣少年在滿臉的不可思議中倒退兩步,準確來說是一步半,灰衣少年踢出那腳收回時沒站穩自己踉蹌了半步。
“下三境的垃圾也敢攔我,你腦子裏裝的全是屎么?本公子殺你都嫌臟我的手!”
看着和自己一般大的青衣少年,灰衣少年腳尖輕點,化為一道灰影,飛掠至李安生身旁,朝着剛剛從地上爬起來的少年腦袋上又是一腳狠狠踩下。
一旁的黑貓一動未動,只是兩顆瑩黃寶石般的眼睛隱約有些濕潤。
灰衣少年輕啐了口唾沫,將腳從李安生頭上挪了下來,學着李安生先前的樣子,揚了揚自己腰間的藍石頭,嗤鼻道,“凌雲宗,馬坤。”
青衣少年整張臉都埋在了土中,十指深深陷入肉中,血肉模糊,紫筋暴出,少年抬起臉,望着走向屍群的馬坤,突然璀璨一笑道,“你再往前走兩步試試。”
馬坤聞言一愣,轉過頭有些好奇道,“為什麼是兩步?”
李安生擦了擦嘴角的鮮血,從地上爬起,望着並沒有放棄打算的馬坤,冷不丁咧開嘴笑了笑,隨後拿下了一直背在身後的黑布,少年揭開黑布,注視着李安生的灰衣少年只覺得眼前一黑,整個天地都暗了下來。
馬坤使勁晃了晃腦袋,這才清醒過來,吸口氣再次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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睛望去,神情不由變得凝重起來。
一座較隱秘的山峰上,白衣老者臉色鐵青,道,“果然,再多用幾次,本來就不多的陽壽怕是一點都不剩了。”
李安生手中多出一把漆黑古劍,古劍上生滿了紅色鐵鏽,不用心去看的話,很容易就會把它看成一根鐵棒,因為劍上的鐵鏽實在太多。
李安生的氣息變得有些急促起來,他手中的這把古劍是在守歲山最北邊的冰海撿到的,關於這把劍,李安生只知道一點,古劍飲血,血越多古劍越強,李安生沒試過古劍能喝多少血,但飲下半碗血的古劍能開山石。
李安生用劍劃破手掌,鮮血淋漓在劍身上,古劍開始嗡鳴起來,隨着劍身匯聚的血珠越來越多,古劍全身都變成了血紅色,紅芒大放。
李安生越來越虛弱,手中的古劍彷彿黏在了手心,不斷地吞噬着體內的血液,李安生強行把劍扯開,劍尖直指馬坤,輕嘆道,“強者若只是為了欺負弱者才變強,那麼,還真是悲哀!”
李安生最後一個字出口,古劍劈下,一道劍影直逼馬坤,飛沙走石,後者有些失措,雙手急忙迎着劍影送出,一朵深藍蓮花從空中落下,將灰衣少年包裹在了花瓣內,蓮花表面有細弱游龍靈氣流轉不定。
劍影與蓮花碰撞,猶如熱刀切豆腐,蓮花轟然爆炸,水珠濺得滿天飛,劍影速度不減半分,直奔馬坤心臟,後者面色頓時煞白,再也顧不得其他,急吼道,“九命妖刀!”
李安生再次握劍沖向灰衣少年,根本不管從馬坤腰間旋轉飛出的雪白短刀,短刀撞上劍影,兩者摩擦了出巨大的火花,劍影雖然強悍,但在馬坤法寶面前終究還是支撐不住破散開來。
感受不到劍影壓力的馬坤剛鬆了一口氣,耳中卻是聽到“呯”的一聲輕響。
師門贈給馬坤的那把寶刀被李安生一劍拍飛,而後灰衣少年腦門旁多了把漆黑古劍,那道熟悉的聲音再次響起,“再往前走兩步試試。”
“不可能,這可是師父贈給我的君級法寶,你這破劍,不可能!”
灰衣少年馬坤師從修仙大宗,凌雲宗,師門以法寶盛名,馬坤的師父尤愛他這個徒弟,因此賜予愛徒的九命妖刀都是少見的君級上等,當下竟被李安生一把生了銹的破劍拍開,馬坤顯然接受不了這個事實。
“子尚且不敢語鬼神,大千世界有何不可,對吧馬少爺?”
李安生收起古劍,很是懊惱,因為他發現自己讀的聖賢書,到了用的時候,居然一句也不記得,氣得青衣少年直跺腳,“真是書到用時方恨少,早知道就聽老苦頭的了。”
“垃圾,要是沒有這把古怪的劍,你怎麼可能打得過我。”
馬坤目光變得不屑起來,不等李安生說話,把臉一揚,滿是輕蔑,“像你這種下三境的垃圾,在燕城本公子想殺多少就殺多少,靠法寶,呵呵,你也不怕丟大夏修士的人?”
李安生很生氣。
可他卻發現自己沒辦法反駁,少年也不想反駁。
像是有上萬隻螞蟻在撕咬着李安生的心,少年想驅趕,但發現無能為力。
那麼就不趕了吧。
山頂,白衣老人心情沉重,擔憂地望着山下的青衣少年。
良久。
青衣少年鬆開了攥得發紫的拳頭,舒爾一笑,“那好,三個月後,我去燕城找你,不用柔情。”
是日,為春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