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月是故鄉明
大夏帝都皇城外有條金狗街,街上住着的都是些皇親國戚,王朝貴胄,地方商賈更如浩瀚海邊細沙,一抓一大堆。
在這樣高貴的一條大街上,可以說是家家琉璃青燈,金碧輝煌,然而在街東頭卻有着一處令人咋舌的小院,小院吱吱呀呀的舊木門上貼着兩幅掉了朱漆的門神,其中畫著文官的那位門神,還被淘氣的孩子撕掉了一角。高矮不一的黃土牆,不是為了彰顯個性,只是因為有些地方的土層早就被雨水沖刷掉,陷下去後主人就再也懶得砌。
此時門前正蹲着個老頭,老頭留着把長長的鬍鬚,披着件土黃厚大衣,臉型瘦削,雙手不停地忙碌着。
老人腰間繫着根髒兮兮的縈繩,上面掛着個綠竹葫蘆,葫蘆綠得惹人愛,青翠欲滴。
老頭面前擺着個木盆,盆里是只脫了毛的大肥雞,老人正在揪着雞身上沒薅凈的細毛,在老人右邊,趴着條小黃狗,望着盆里的野味,呲着嘴,哈喇子流了一地。
老人抬頭向狗看去,後者歡快地搖起了尾巴,老人沒來由失笑出聲,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湧上心頭,取下腰間綠葫蘆,灌了一大口酒,拿長袖使勁抹了抹嘴唇,眼神迷離,“生者有雞有狗還有人,是誰說天道福運無厚薄?”
…………
………
守歲山。
李安生終究沒能再從老苦頭口中問出什麼,簡簡單單收拾了行李,又往包袱里塞了幾張姬良的筆墨,少年心想,看着書生也不像撒謊的人,拿這些字能換點錢也是好的。
取下牆上掛着的古劍,把影子攬入懷中后少年郎認真地掃視了一遍鋪子,努力讓自己記住屋內的雜物擺設,深吸一大口氣,憋住不吐出來,邁開大步,奮力向前跑去。
少年郎沒有像以往一樣把走路的時間也用來練功,只想再切切實實好好踏上一遍家鄉的泥土。
一步一個腳印,月是故鄉明。
直到幾百米遠的時候回頭眺望,老人的身影已然變成了一道模糊的黑點。
青衣少年郎駐足停留,望向長命鋪的方向,失神傷聲,少年郎又怎麼會知道,今夕暮落後,下次相見又會在何年。
李安生眼眶微微發紅,懷中貓兒輕聲低叫,少年嗤笑唏噓,狠狠抹了把臉,大聲唱起了歌,沿着小石河雀躍前行。
河水清澈見底,一群魚蝦跟着李安生歡快遊動,像是看中了少年背後鼓鼓的包袱,認定藏有饃屑之類的美食。
李安生拍了拍黑貓毛茸茸的腦袋,後者迷迷糊糊,“喵?”
少年郎一臉賤兮兮,撒腳飛奔,黑貓不滿低吼,水中諸獸皆散,正在院中曬書的張記寬冷不丁打了個哆嗦,眼神慌亂,匆忙收拾起簸箕上的書來。
暴雨將至。
“師兄。”
少年擦了擦額頭的汗珠,呼吸輕微加重,面色紅潤。
“額?”
粗衣少年有點吃驚,大眼瞪小眼,一時沒反應過來,嘴裏像是被人塞進去個鴨梨。
李安生皺了皺眉,黑貓伸出梅花爪,一躍而出,“老苦頭沒跟你說?”
“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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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了。”
張記寬撓撓頭訕笑道。
“等我把這些書裝起來就走。”
粗衣少年又指了指木竿上晾着的幾本竹簡。
李安生神色一亮,像是想起了什麼,從腰間抽出李苦給的簡陋筆畫黃皮紙,“師兄,老苦頭在這地圖上夜遊嶺和棺材鋪兩地做了標記,還讓我們走黑鐵城的路,找一位叫葛谷秋的老人家。”
張記寬點了點頭道,“師弟你想說什麼直接說就行了。”
李安生嘿嘿一笑,道,“師兄你看路途這麼遠,我們是不是應該先好好休息上一晚,吃頓飽飯然後再出發?”
“不行。”
絲毫不出李安生所料,粗衣少年頑固的搖了搖頭。
“師兄,我們這次走後,就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吃到家鄉的飯菜了,再說,老苦頭他老人家也沒說非要我們今天走。”
李安生摘下了身後的包袱,嘴角浮出盈盈笑意。
少年郎有足夠的信心說服眼前這塊榆木疙瘩。
“師弟,雷澤前那塊榆木認真活了六十年,為求正道心無旁騖,專心致志,雖說不知道珍惜農家仙人對它的招攬,錯過了半步登天的機會,但我覺得它不是傻瓜”
粗衣少年像是猜到了自己師弟在想什麼,開始喋喋不休起來,這讓李安生感到頭有些發漲,急忙打斷道,“是是是是,它不是傻瓜,師兄也不是,大家都在追求各自的道罷了行了吧?”
“嗯,這還差不多,等我收拾完咱就走吧。”
張記寬滿意地點了點頭,道。
“吃過東西再走也可以。”
正當李安生清了清喉嚨,準備開始循循教導的時候,一道溫厚的嗓音透過半掩門扉傳進來,少青衣年郎眼中升起一團雲霧,不過很快就消散開來,笑得眯起了眼睛,“聽師父他老人家的。”
小院桃木門被人推開,而後李苦翻籬而入,一隻手拎着四沓油紙包,另一隻手提着壺酒,一身雲衫,笑意吟吟。
花生米,黃瓜拌豬頭,清涼瓜薺薺菜,五香醬牛肉,小院內木桌前師徒三人把酒言歡。
李安生倒是想嘗嘗就在眼前的梅子酒,只是老人喝得有滋有味,少年卻連淺嘗輒止都不行,少年的師兄則是滴酒不沾。
所以說所謂的把酒言歡,酒全讓李苦一個人喝了,李安生只能舔着嘴唇夾筷子豬頭肉解解饞。
雖說李苦自己喝那麼多一壺酒,老人嘴上卻是半點功夫也沒耽擱,花生米嚼得嘎嘣脆,這還沒閑着,“小生子啊,出去后你要照顧好你師兄,別讓他受了外人欺負。”
李安生小雞啄米般點頭,粗衣少年則滿臉不情願,“我能照顧好自己師父,師弟能管好自己我就燒高香了。”
老人吧唧吧唧嘴,不以為然道,“出門在外,你們兩個記着萬事都要小心,外面雖然大都是世俗王朝小老百姓,可修行之人還是多如牛毛,千萬不要狂妄自負,行走江湖,這點是大忌。”
李安生重重點頭,放下了手中的筷子,道,“師父,我有一疑問。”
老人舉起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大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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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哈,疑問?答案不是已經早就在你心中了嗎?”
李安生低頭看去,黑貓影子正在桌旁大快朵頤,吃得滿嘴流油,這會兒像是感覺到了什麼,抬起小腦袋望着少年,竟是有幾分不知所措的模樣。
有隻野兔跌跌撞撞闖了進來,影子瞳孔驀地變大,傻傻的灰兔一愣,居然憨態可掬地舉起小爪子對着貓兒拜了拜,黑貓又轉過腦袋盯着少年。
雙雙對視,目光停留許久,少年的心莫名發酸,不由把想說的話全咽回了肚裏,苦笑道,“吃吧吃吧,吃飽就有力氣睡覺了。”
老人猛地把酒杯摔落,清脆聲響傳出,瓷杯碎成數半,白花花的酒液滲入地面,濕透兩分。
李安生看似眯起長眸,實則心中早嚇了一跳,手中力道不覺加重幾分,按疼了黑貓,惹得貓兒沉沉低吼起來。
粗衣少年就不像李安生了,滿臉驚意分毫沒有遮掩,萬分不解道,“師父?”
老人負手站立,冷聲道,“呵,你倒是說說你心中有什麼答案了?”
李安生心中原本似陽光傾城灑落,溪水靜靜流淌,此時則驟然烏雲密佈,風生水起,少年思量片刻,輕輕搖頭,“我愚笨,老苦頭你直說就是了。”
老人李苦面目冰冷,“雖然我與你並非真正師徒,但一日為師,該說的該做的我終會為之,你可記好,不懂就是不懂,不知就是不知,別讓自己心中那點豆子芝麻擋了正道。”
李安生忽然站起來,對着素衣李苦長長地作了一揖,後者坦然受之,開門見山道,“這座天下哪些教家香火門徒最盛?”
李安生沒有回答,張記寬在旁悄悄拉扯少年衣角,“師弟,儒道佛啊。”
老人面色嚴厲,卻並沒有出聲阻止行為並不隱蔽的粗衣少年。
青衣少年郎低頭良久,囁嚅道,“紅塵俗世中自以儒道佛最盛,雖說世事無常,天命自然,可自然又隨何然?”
少年抬起頭舒爾一笑,又道,“大道的盡頭終是無道又即是道,故最盛亦是最微,最微也是最盛,師父所說香火門徒最盛,幸不存在,惜不存在。”
老人先是訝然,后是啞然,點點頭,又搖搖頭,失笑道,“你說得對,但身處世俗紅塵就俗些吧,其實我要與你們說的是在儒道佛三家之上,哪怕說是眾神之外也不過分,仍有一家。”
粗衣少年如遭雷劈,“不可能的,儒道人佛不就是最正確的大道了嗎?”
李安生疑問到,“是哪家?也在這座天下?”
老人先是隨手一揮,粗壯金光崧然落下,將張記寬籠罩其中,隨後看向相貌普普通通的李安生,眼中充滿深意,凝眸許久,欣然一笑,“你絲毫不意外,我很驚訝,也很滿意。”
青衣少年咧開嘴,露出兩行白牙,“嘿嘿,我胡謅的你也當真,老苦頭,真有比儒道佛三大家還厲害的存在?”
老人嘆了口氣,目光轉向遠方,翻過山野,越過長河,輕聲道,“早在儒道佛三家未立教稱祖之前,天地造化最初,便有大家早已存在,傳承數十萬年,澤福蒼穹,恩佑天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