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眼看又要過年了。去年過年的時候，發現自己懷孕了，那種恐慌的感覺加寧還記憶猶新，一晃孩子都3個多月了。

自從生完孩子，加寧就一直待在屋裏，因為寧欣說天太冷了，受了涼會落下病根的。加寧都快憋瘋了，求了寧欣好幾天，終於被允許出去逛一逛了。

加寧全身裹得嚴嚴實實的，只露出兩隻眼睛，然後親了親賀轅的小臉蛋就出門了。

騎着小電動，呼吸着新鮮的空氣，加寧感覺心情非常愉悅。她決定先去步行街逛一會兒，吃點小吃，然後去商場看看衣服，最後去超市買點年貨就可以回家了。

來到步行街，加寧一眼就看到了艾琳之前的咖啡店，店名已經改了，叫“雲朵咖啡”，但裏面的裝修還跟以前差不多。加寧站在落地窗外，一下子想到去年自己坐在裏面往外看的情景。

這幾個月加寧每天帶孩子忙得不亦樂乎，所以根本沒有時間去回憶以前。今天站在這條熟悉的街上，那時的記憶好像度過冬眠期的小動物一樣，慢慢蘇醒過來。想起跟周軒的第一次見面，想起跟周軒去出差，想起周軒在那間小房子裏看書，想起自己第一次上法庭做辯護律師，想起周軒第一次給自己做飯，想起自己把周軒推倒在床上……

一幕一幕，像過電影一樣，連那時自己和周軒穿的什麼衣服都記得清清楚楚。加寧就那麼跨在小電動上，一動不動地呆了半天。

有位好心地阿姨推了推加寧，問：“姑娘，你沒事吧？”

加寧回過神來，忙說：“沒事沒事。”這時她才發現自己臉上滿是淚痕。

加寧用手套胡亂抹了兩把眼淚，沖那位阿姨笑了笑，然後繼續向前騎。她再沒有心情吃小吃、逛商場了，就那麼漫無目的地騎着。

不知道騎了多久，加寧發現周圍的景物有點熟悉，停下車來仔細一看，自己竟不知不覺間來到以前租住過的小區門口。

小區門口旁邊那家早餐店還開着，已經9點多了還有人在吃早餐。老闆像以前一樣在店裏熱火朝天地忙碌着，店門口蒸小籠包的籠屜呼呼冒着熱氣。

加寧有一種回到了一年前的感覺。

她站的地方離小吃店不遠，但可能是因為穿得太多了，老闆向她掃了一眼，沒有認出她。

加寧把電動車停好，步行進了小區，走到以前住過的房子樓下，站了一會兒，最終決定上去看一看。

房門外沒有任何變化，就連鄰居喜歡把垃圾袋放在門口的習慣都沒有改變。加寧想：裏面不知道變成什麼樣子了，應該跟以前大不一樣了吧。

待了一會兒加寧就離開了，走的時候故意繞開了周吳所在的辦公樓，怕碰到周軒。但加寧沒有想到的是，她確實碰到了周軒。

那天周軒有個案子上午10點開庭，9點多鐘周軒帶着委託人往法院趕。

在一個路口等紅燈的時候，周軒雙手抱胸無聊地看向前面，突然看到一個穿着厚厚的羽絨服，戴着帽子和口罩的人，騎着電動車從斑馬線上穿過，周軒覺得那個身影有點熟悉。那個人經過周軒車前的時候無意識地扭了一下頭，周軒只看到了她的眼睛，但是就憑這一雙眼睛周軒就斷定那個人是賀加寧。

周軒的心跳突然加速，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他甚至有股打開車門衝過去的衝動。

旁邊的委託人察覺到周軒的異樣，問：“周律師，你沒事吧？”

周軒穩定了一下情緒，回道：“沒事。”

“沒事就好，綠燈了，我們走吧。”

“好。”

周軒沒想到再見到賀加寧還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已經一年多沒見了，周軒本以為，再見面的時候自己可以平靜地說一聲“好久不見”。剛才只是匆匆一瞥，如果兩個人面對面，周軒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失控，也不知道能不能忍下把她擁入懷裏的衝動。

從看到加寧的那一刻起，周軒就一直心神不寧。雖然案子還是出色地打贏了，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費了多大力氣才能保持精力集中，他甚至在桌子底下用力掐自己的大腿。

庭審結束之後，委託人自己打車走了。周軒開車又回到剛才那個路口，心底里也覺得自己傻，賀加寧怎麼可能還在這裏呢？

周軒抬起手腕看了看錶，下午4點多了。他沒有回律所，也沒回家，而是來到經常光顧的那家酒吧。點了一杯威士忌，慢慢地喝着。

酒吧里照例有人彈鋼琴，鋼琴還是那一架，彈琴的人卻換了好幾個了。周軒突然想起那首詩“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酒吧老闆今天也在，看到周軒一個人喝悶酒，走過來打招呼：“老周，老吳今天怎麼沒來？”

“我從外面直接過來的，沒叫他。”

“今天心情不太好啊，怎麼了？老吳不在，我可以做你的樹洞，能說說嗎？”

“今天碰到了一個很久沒見的故人，有點感慨。”周軒說著喝乾了酒杯里的酒。

酒吧老闆又給周軒倒了一杯，說：“這杯我請。”然後給自己也到了一杯，跟周軒的酒杯碰了一下，又說：“敬故人。”

周軒扯了一下嘴角，端起酒杯，也說：“敬故人。”

加寧在外面待了一天。中午隨便吃了點東西，下午去了“雲朵咖啡”，要了一杯咖啡，在她過去常坐的那個位置，獃獃地坐了幾個小時。中間寧欣打了兩次電話，問加寧在哪裏，但並沒有催她回去，大概知道加寧想單獨待會兒。冰箱裏有加寧擠好了存起來的奶，所以不用擔心小賀轅會餓着。

傍晚，加寧回到家裏，脫掉衣服后先去看兒子。小賀轅在睡着，小手卻不老實，一會兒動一下，白白嫩嫩的小臉煞是可愛，加寧一看到他就忍不住想微笑。

寧欣看加寧空着手回來，就問：“怎麼什麼都沒買啊？”

“嗯，大概太久沒逛街了，沒有什麼想買的。”加寧淡淡地說。

寧欣和賀國祥明顯感覺到加寧情緒不好，心裏很清楚是因為什麼，無非就是睹物思人，但兩人什麼都不敢問，怕問起來加寧會更難過。

寧欣偷偷跟賀國祥說：“唉，這個地方看來是不能待了，等加寧上了班，就在上海租個房子，我們帶着孩子去那邊住。”

賀國祥說：“對，本來好好的，出去一趟回來就成這樣了，早知道就不該讓她出去。”

“那也不能一直憋在家裏啊，半年呢，要是憋出個抑鬱症可就麻煩了。你沒聽說嗎，現在好多產後抑鬱的，前段時間新聞上還播了一個得了抑鬱症跳樓的。”

“哎呀，你別嚇唬我了，這樣，以後不管什麼事，我們盡量順着她，不該說的話別說，省得刺激着她。”賀國祥一聽抑鬱症會自殺就一陣心慌。

“好。”兩個人難得意見一致。

吃過晚飯，加寧窩在被窩裏給艾琳發語音微信。

“我今天去步行街逛了逛，看到你之前那家店了，現在叫‘雲朵咖啡’。”

艾琳回道：“賀加寧你個沒腦子的，能不能別提我的傷心過往了！”

“你都快結婚了，還傷心個鬼啊！”

“那是結了痂的傷疤啊，你把痂掀起來會疼的！”

“你聽聽你現在說話的語氣，像是會疼的樣子嗎？”

“我什麼語氣啊？”

“被你家老吳寵得無法無天的語氣!”

“沒有啦，我們家老吳是寵我啦，但也沒到那個程度啦，哈哈哈。”

語音的最後10秒都是艾琳的“哈哈”聲，加寧很久沒有聽到艾琳這樣笑了，現在看來是真的從過去走出來了，多虧了吳錦。

有一次艾琳來看加寧，對加寧說跟吳錦談戀愛之後才知道什麼是被呵護。以前跟金多在一起的時候整天就是吃喝玩樂，金多也是一直被家裏寵着的，稍有不如意還得艾琳哄他。幸好沒跟他結婚，不然婚後也會跟小孩子過家家似的，用句當下最流行的話說就是“感謝他的不娶之恩”。艾琳甚至覺得之前的傷心都不值得。

加寧發了一條“艾琳，真羨慕你”。

艾琳回：“傻瓜，你也會有那麼一天的。”

加寧沒再回，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心想：我會有那麼一天嗎？我還會像愛周軒一樣愛上別人嗎？加寧不太確定，但總覺得不會，因為這世上只有一個周軒。

這天晚上，加寧做了個夢。夢到自己和周軒坐在沙發上看書，周軒的右臂緊緊挨着她的左臂，兩人看一會兒書就轉頭看一眼對方，然後相視一笑。陽光透過窗子灑進來，空氣里有花香的味道，小賀轅在旁邊跑來跑去的，一切都是那麼美好。

這天晚上，周軒也做了個夢。夢到自己和加寧走在那條小路上，旁邊的矮牆上開滿小花，加寧亮亮的眼睛看着自己說：“周軒，你笑起來真好看。”那條路彷彿沒有盡頭，兩個人就那麼走着，一直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