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收拾
扣住頸脈的五指用力收攏,很快就在那片細皮嫩肉壓下深色的紅指印,迫使柳煦兒呼吸變得短促,不得不急急喘一口氣,努力平復胸腔的那股震蕩。
她睜眼對上一雙墨色的瞳眸,宛若摸不着底的幽潭,底深不見一縷光。
公主居高臨下盯着她,長發垂散,幾綹髮絲掃落在柳煦兒的臉頰上,又輕又癢,惹得她下意識揪住,牢牢抓在手心上。
“殿下醒醒!自己人、這是自己人!”
梅侍官的呼叫在耳畔倉促響起,公主無神的雙眼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凝聚起光,然後映出被她壓在身下的柳煦兒因為呼吸困難而逐漸漲紅的小臉蛋。
安晟眉心輕彈:“……誰?”
不過一夜,公主居然就忘了她是誰?
大受打擊的柳煦兒被梅侍官趁勢從公主身下撈出來,伸手輕拍那片單薄的背面,勉強抑制住那幾下從口中溢出的咳嗽聲。梅侍官無奈搖頭:“殿下,您又睡糊塗了。”
自家主子起床難,每朝一犯起床氣,下手從來沒個輕重。她們幾個常年隨侍身邊的都知道,每日侍候主子起早洗梳之事都是你推我讓。難得今日帶新人,其他姐妹都把‘一等功勞’歸予她,小姑娘是公主殿下欽點,頭天務必感受一下。
“是你。”
安晟的聲音一輕,面色恍惚,儼然心神放鬆,兩眼一閉,彎身埋進美人榻里,重新環過綿軟的長枕芯:“我再睡會。”
起了哪容再睡會?睡完又得遭一回起床氣了。梅侍官趕緊撲住她,耐心勸哄:“不能睡了,再睡就趕不及去給皇後娘娘問安了。”
安晟眼也不睜臉也不抬,埋在枕心上彷彿不用透氣:“就一會。”
“不行……”
從進門之前先打底,到進門以後生生挨過一發起床氣,再到現在已經第三輪了,公主竟然還在鍥而不捨地賴床。柳煦兒以前沒侍候過身份貴重的主子,都說侍候主子難,原來難在這裏?
梅侍官忙裏抽空給她使眼色:“你也過來幫幫忙。”
雖然忌憚方才公主氣勢洶洶的那一下,但柳煦兒不忘份內事,她湊到榻邊,壯着膽兒去碰公主環枕的那雙臂腕:“公主,您該起來了。”
起先公主紋絲未動,直到柳煦兒推動她的手臂晃了第二下,公主終於有了反應。她慢吞吞地調換躺姿,側轉回來,翻手輕輕搭在眉宇間,眯了眯睡意朦朧的眼睛,距離很近,似是與柳煦兒對上一眼。
那張乖順的臉孔漸漸映在眸底深處,被公主倦懶地闔了回去。重新抬眸,眼底已經聚攏起清明的芒光。
她抬手伸來,在柳煦兒軟乎乎的腮幫上面掐了一記。
“……”
乖乖被掐的柳煦兒充滿困惑地眨了眨眼睛。
這時公主動作溫吞地支身坐起,似是緩衝醒神,隨意地撩開披在襟前的散亂長發。
方才沒細看,這時柳煦兒才發現公主臉上的妝容未卸,就連昨夜那身華美的綢裙亦未換下,彼時在榻上翻壓一夜,再柔順細滑的面料都會起褶皺,雖然不仔細看並不明顯。
可妝也不卸裙也不換,連床都沒沾就直接睡在臨時休憩的美人榻上,這長夜漫漫,公主是因為什麼累成這樣?柳煦兒腦海中浮現一絲疑慮,目光隨着公主來到梳妝枱前,看她由着梅侍官替她卸妝。
柳煦兒連忙收心斂神,不時上前遞濕巾、擰水,要什麼給什麼,聽着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對話。
“什麼時辰了?”
“這都已經辰時三刻了。”
安晟掩唇打了個呵欠:“還行,沒睡過頭。”
“哪是沒睡過頭,都叫您三輪了。”梅侍官邊拭粉邊抱怨,聽得出來主僕關係是真的好,“殿下昨夜幾點睡的?”
安晟尋思:“卯時?”
“卯時?!”
別說梅侍官,柳煦兒都驚呆了。敢情賴床賴得這麼厲害,是因為公主卯時過後才闔眼,而今才過辰時三刻,那豈不是只睡了一個時辰?
“再急也急不了一時,哪能連覺都不睡呢?”梅侍官極不認同,“你說是不是?”
見她朝自己看來,柳煦兒本着忠主的初心也很是為公主健康着想的說:“天大的事不及鳳體為重,缺覺可難受了。”
安晟挑眉,捻指一彈,彈在她光潔白凈的小腦門上:“不許學梅兒啰啰嗦嗦。”
柳煦兒不敢捂,委委屈屈朝梅侍官看。
“看她沒用,她也救不了你。”安晟在梅侍官出聲之前一橫眼,“你不聽我的聽她的,難道不是欠收拾?”
這位主子性子惡劣,越勸越是不中聽,梅侍官乾脆閉嘴。柳煦兒只好退而求其次:“那奴婢以後只聽您的。”
沒等安晟露出笑,柳煦兒卻說:“可梅姐姐不是啰嗦,她是心疼公主。”
“奴婢也心疼公主,捨不得您犯困犯得難受。”
她蹲在公主榻前,說話時揚起小臉,圓圓的眼睛分外清澄靈動,那股赤誠的認真勁讓人生不起一絲虛假與違和。安晟的目光在她臉上定格,微微一怔,隨即往下在脖子的紅印聚了一瞬,再輕飄飄地別開:“行了,我知道分寸的。”
梅侍官適時發出一聲輕咳:“湯池已經準備妥了,殿下可要沐浴更身?”
“是該好好沐浴方能動身去見皇後娘娘。”安晟替柳煦兒把前額亂了的髮絲撥順:“你去跟蘭兒討些冰片和蘇合香,就說泡湯水用的。”
得了吩咐,柳煦兒顧不上在意公主這個略帶親昵的動作,應聲出門去了。
梅侍官朝門的方向瞥一眼,回首看那端坐菱鏡前的人:“殿下當真要把她安放身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