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柔

溫柔

“是你。”

藉著瑩瑩月色與燈火,安晟居高臨下睨她,而柳煦兒也同樣看清了公主的臉龐,那道蹙攏的眉心彷彿是在對她說:怎麼又是你?

是啊,柳煦兒也沒想到救她的會是安晟公主。

她虛力地坐在地上,意識到自己已經得救的那一瞬,雙肩一塌,凝在眼眶裏的豆大淚水一眨就滾落下來。

沒有血色的小臉上無聲掛起兩行淚,虛脫的模樣看上去要多慘有多慘,以至於安晟原想喝斥她,話到嘴邊不由自主軟了一度:“……不許哭。”

公主的溫柔(?)令委屈的柳煦兒情難自抑,好不容易緊咬下唇使勁憋住,不得不含着淚目摸瞎揪住軟軟垂在眼前的長袂,方使驚亂的內心稍稍踏實,沒有發現袖子的主人因為這個不經意的動作而身體微僵。

“殿下、你們……”隨後趕來的梅侍官目光停留在柳煦兒的雙手一瞬,旋即轉向手執血劍面露異色的公主身上,她決定當作沒看見,先去查看血泊中無聲無息的歹人情況。

“一時手快。”劍身的血在默默流淌,安晟別開臉,面無表情將血一甩,“其他同夥呢?”

“服毒死了。”梅侍官無奈暗嘆。那人在受伏之後趁亂咽毒自殺,她們制止不及,公主這邊又圖‘一時手快’把人殺了,這下線索全斷了。

公主面露不悅,但也知道其中一部分原因歸結於自己:“先把她帶回去。”

兩道視線同時落在柳煦兒身上,她立刻作配合狀,努力試圖站起來,奈何雙腿不爭氣地軟回去,還因為出於本能地揪緊手裏的長袂,令公主連肘帶人受力一偏。

意識到這一點的柳煦兒立刻撒開手,轉而向自認為比較親近的梅侍官伸去求援的小手。然而梅侍官眼觀鼻鼻觀心,主子在上,她是萬不能擅作主張的。

安晟雙眼一眯:“去幫她一把。”

梅侍官表示懂了,攔腰打橫抱起柳煦兒。

“!”

“?!”

身子懸空的柳煦兒下意識環緊梅侍官的脖子,安晟黑臉:“你幹什麼?”

這句話沖得很,一時也不知道是在凶誰。柳煦兒慌慌張張把手撒開,生怕再惹公主生氣。

在她看來,公主這是見她搶了親近的梅侍官給吃醋了。

聽說年僅五歲的昭平公主就曾因為親近的奶娘當著她的面給親生女兒喂口飯,一怒之下把人家女兒的舌頭給割了。那個奶娘直接嚇成瘋癲,後來送回老家就再也沒有回來過了。

柳煦兒不想被割舌頭,她怕疼,怕從此以後都不能說話。

“煦兒腿腳不便,您不是讓我幫她?”梅侍官力大無窮,打橫抱個身嬌體軟的小姑娘輕而易舉:“還是殿下想自己來?”

公主的眉心緊緊擰成一字川,柳煦兒掙扎着要下地:“我、奴婢自己能走。”

“抱着。”

不等梅侍官放她下來,安晟公主把話先撂下,扭頭大步流星走了。

梅侍官失笑搖頭,穩穩抱起柳煦兒跟着折返綴華宮。

月華流轉,夜色已深。

除了值夜的宮人還在安守本份,絕多數人已經墜入夢鄉。綴華宮的人並不知道公主從常樂宮回來之後又離開,再回來的時候已經把丟失的柳煦兒給平安無事地帶回來。

知道的只以為柳煦兒一直跪在公主寢殿門前聽候發落,而今夜常樂宮中接風宴上的不愉快早已暗暗傳開,提早回來的安晟公主想必一定極不痛快,如此一來柳煦兒的下場只怕凶多吉少了罷?

正當所有人都在心中如此感慨之時,柳煦兒已經被帶進了公主香閨。

闊室寬亮,槅窗外敞,裡外的佈置與擺設無不奢華。鷺鷥絹屏斜開半面,梅蘭居左,菊竹居右,四人往那一杵,氣勢格外威武,襯得柳煦兒像顆團起來的球,人小身纖,就連說話聲音聽起來都格外軟。

柳煦兒正在細聲複述事發經過。

今日從宮外運來的箱子一車又一車,搬抬的宮人不少,可以確定今夜行兇的兩人正是傍晚一前一後抬箱子進殿的其中兩名太監。但柳煦兒之所以會在來來去去的那些宮人當中迅速記起這兩個人,主要是因為當箱子發出的聲音的時候,抬箱人同時回頭盯她的那一幕顯得格外突兀。

但事實上柳煦兒在當時根本沒對這點小動靜存疑,甚至轉瞬就忘根本沒過腦。哪知對方作賊心虛,反倒是對她起了殺心。

“你是說,那些人可能在箱子裏面藏了東西?”

公主聲色好聽,獨特的尾音悠悠掃入柳煦兒的耳朵里,又癢又輕。柳煦兒碎碎點頭:“奴婢敢確定那兩人正是晚間搬箱子的人,恰好當時箱子裏頭髮出聲音,他們還看了奴婢一眼。”

眾人神情各異,無聲朝主子投去一眼,等候示意。座上公主靜默不言,軟卧在梨木榻上的金蝶枕,修長的手指撥弄枕絛的蘇線,一下兩下。

“去開箱,一箱箱驗。”

梅侍官凝眉領命,帶上其他人匆匆趕去東配殿。柳煦兒期期艾艾目送她們離開,重新轉向公主,她已來到跟前:“你今夜為何會在寢殿長跪不起?”

經她一提,柳煦兒險些忘了這茬:“奴婢是來領罰的。”

安晟挑眉。

提及傷心事,柳煦兒斟酌再三。原想哭着求饒的,可經過今夜遇刺的大起大落,她現在是真哭不出來,唯有端正態度,真心誠意地告罪:“奴婢今日當值,站了一天、也餓了一天,這才會沒站穩冒犯您的。”

安晟的聲音冷了一度:“哪個宮人當值的時候不得站上一天餓一天?依你之意,如果人人都來冒犯公主,是不是人人都該無罪輕恕?”

柳煦兒犯憷:“奴婢知道錯了。公主,奴婢甘願受罰的。”

“所以你跪在寢宮面前就是為了自我懲戒?”

柳煦兒本想說這不是你的意思嗎?轉念又想公主可能是希望她主動認錯,於是點點頭:“奴婢是想讓公主看到奴婢的誠心悔過以後能消消氣。”

“也就是說這還真是你自己的主意。”安晟冷笑,根本不領情,“你以為這點小技倆就能引起我的注意?”

柳煦兒被公主質問得滿頭霧水,但還是很誠懇地對她說:“奴婢不想沒來由討嫌,奴婢當然很想親近您。”

“……”

公主冷綳的臉滑過一絲怪異之色,但也許是燈火昏黑的恍惚錯覺,柳煦兒看不清晰。

天黑之前,箱子已經悉數運去東配殿。從東西配殿出來需要經過公主寢殿,白天公主等人俱在,並未發現任何異常。晚間公主帶人去常樂宮赴宴,前腳剛走,後腳柳煦兒就到寢殿門前跪等發落。兩者前後相隔時間不長,當時又是值勤交班之時,往來走動的人多,輕易沒法再動手腳。

興許是顧慮深更夜靜,出了這樣的事情,公主領人前往東配殿驗箱竟未勞師動眾,只帶身邊的梅蘭菊竹和柳煦兒。

東配殿的壁燈被逐一點上,火光照亮烏鴉鴉的幾十箱體,無聲躺在敞闊的殿室中央。梅蘭菊竹迅速動手開箱翻查,靜謐的室內不斷傳出箱體開了又闔的聲音,柳煦兒也想上去幫忙,環手靜觀的公主掃她一眼:“如果箱子打開的一瞬間裏面有刺客殺出來,以你的小身板能否擋得住?”

柳煦兒悄悄把手縮回去,不解問:“公主為何不通知大內侍衛來查,至少也該多叫幾人來幫忙。萬一真有刺客爬出來,難道要讓梅姐姐她們以身涉險?”

安晟挑眉:“萬一真有刺客爬出來,你猜以身涉險的會是誰?”

“……”

但見梅蘭菊竹雄赳赳氣昂昂,翻箱倒櫃煞氣十足。柳煦兒低頭瞅瞅弱雞的自己,不由自主往公主身邊挪了挪,然後就發現公主的目光隨着她的小動作偏移,她有點不好意思:“要是真有刺客從箱子裏頭跳出來,奴婢一定拼盡全力保護您。”

“呵。”公主發出短促的音節,似笑而非笑。

其實公主身法極好,劍術更妙,柳煦兒親眼見識過的。比起保護公主,她尋思着厚起臉皮往公主身側挪過去一些,說不定能蹭公主的保護。

安晟一眼看穿她的心思,環手抱在胸前正欲張口,前方傳來一陣抽息,她聽見梅侍官的急促呼喚:“殿下!有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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寵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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