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恨！
等到我的身體漸漸復原時，我與麗君在這世外桃源的海島上，已經度過了一個星期。
我很少這樣重病，身體逐漸復原，有麗君一直在身邊照顧我。
我們在海邊.散步，在樹蔭下看日落沒在漁村內看漁船出海，在晨曦中聽鳥鳴。
時日就這樣不知不覺的過去。
我們都沒有談起彼此的家庭和身世。這一切一切，我們都彷彿不願提起。
因為一提起，就立即會聯想到那兩百萬的支票，還有我答應過鳳姐那照顧她的諾言。
那一天，我們漫步到瀑布下。
在水聲潺潺的瀑布下游坐下，我們將腳浸在冰冷的山水裏。
麗君的臉靠在我的大腿上，玩弄這手裏摘來的野花。
“你的鼻孔，沒事了吧？”她仰起臉，牢視我的鼻尖，問我。
“好了吧。”我用手搓搓鼻尖，笑着回答。
“怎麼會一直流血不止呢？”她帶着好奇。“你的病，相信是流血過多而引起的。”
“一切都要感謝你”
“感謝我?”
“謝謝你的迷藥，再加上佩佩給我一拳，令我流血不止。”
“佩佩？”她驚訝。、
“你當然忘了是誰。”我提醒他：“澳洲鷺島的那個金髮青年。”
“他、、、、、、”
“被你親近一夜，你一腳把他踢開，他懷恨於我，前來尋仇。”
“是他！”麗君不可置信。“他一拳打傷你的鼻子？”
“我閃避不及，”我笑。“但是，我打破他的額頭。”
“原來如此、、、”她帶着歉意。“我一直不知道、、、原來你們打過架、、、是我連累你病倒的！”
“不”我喃喃地說。“是我疲勞過度”
“疲勞過度，也是為了尋找我！”她懊喪的說。
“一切都是值得的。”我低聲解釋。“不是我病的不省人事的話，你不會對我這麼好。”
她仰起臉，且手指觸碰我的鼻尖。
“以後，我永遠不讓人碰你的鼻尖。”她說。“誰再令你的鼻尖流血，我跟他拚命、、、、、、”
“真的？”
“真的，你相信我。”她仰起身，輕輕吻我的鼻尖。
就在這一剎那，我覺得走遍千山萬水來尋找她，是值得的。
她說的對，只要我們在一起。能在一起多久就多久，我再也不會去理會烽火，或是第五。
我們匿藏在這兒，根本不會有第三者知道。
只要我們在一起，我可以與她在島上隱居一生一世。“你看，那一抹雲霧。”她仰起頭，輕聲說。
我回頭仰望瀑布，一絲輕霧漸漸地從天際下降，籠罩在瀑布頂端的懸崖上。
“他們說、、、這是世界上最美麗的海島之一。”她告訴我。“同意么？”
“同意。”我回答。“還有鷺島。我永遠不會忘記這兩個海島。”
“還是因為我？”
“若是你再逃到第三個海島，我同樣會追蹤而去。”我告訴她。“同樣會記住那第三個海島，也不會忘記。”
“你不像是一個這樣多情的人。”她說。“成小彬拋棄你，你還是惦記她，我從未對你好過，你都還是不介意，跟我在一起......”
“也許我心軟”我笑
“家裏你有沒有兄弟姐妹？”
“一個哥哥，成了婚，在英國，從未回來過。”我說。“有一個姐姐，嫁到美國三藩市，是個有名的中國畫家，她也從未回來過，我另外有三個弟弟，從未見過面。”
“他們怎麼了？不想念你家人？”她問
我聳聳肩
她的目光忽然充滿好奇。“你父母，還在？”
“我兩個媽，但我的媽早死了。”
“哦，兩個媽？但媽早死了？”莫名其妙
“生我的媽死了，現在的媽，是爸後來娶的。”我苦笑。“其實我不應該原諒他們，但是我說過，我心軟。”
“因為你爸有了後母，所以你就不原諒他們？”
“事情不是這麼簡單的，”我頓了頓，吸口氣。“那是一個糾纏不清的故事。
她親切的依靠在我的胸前，輕聲說：“告訴我這個故事。”
“哦，我簡單的說...我爸曾經很有錢，是金融界的...我和哥哥、姐姐一向在很富裕的環境長大。有一年，股市狂跌，爸破了產，心臟病突發，立即送院...癱了下半身，媽以為他命在旦夕，帶着我，在醫院日夜守候。但是，我爸只是癱了下半身，，卻沒有死。這時，醫院來了一個女人，手抱一個男嬰，還拖着兩個男孩子。她自稱是張顯太太...原來，這些年來，爸從未對我媽媽忠誠，在外面早已有第二個女人，孩子都這麼一大串。”
麗君從我身邊坐起，呆怔怔的望住我，失了神。
“我媽受不了打擊，結了婚這些年，我們子女都這麼大，她才發現我爸的真面目。她在病床上怒摑我爸，奔了出去...之後，再沒有回來過...”
“她......”
“大約七、八天後，有個女人在郊外的小旅店用煤氣自殺...我們認出照片，原來是我媽。”我木然地說。“爸身子不方便，由我去認屍...那是我見我母親最後的一面...”
麗君伸出手，緊緊抓住我的手。
“我的哥哥與姐姐在外國都有好的歸宿，只有我，即將畢業，發生家變，我輟了學，在外面找工作。”我回想着。“我做過許多的工作...一直在外面混，沒有再回去。”
“那麼你爸......”
“爸一直在找我，還有那個女人......”我重重吸口氣。“我相信...那女人花了不少時間找我，找到我的時候，我才參加天道工作...租別人的一間小房間住。我爸那個女人一直跟蹤我...到我發現她跟蹤我時，她撲上前來，大聲啼哭，還當街跪在地上，向我磕頭...”
“這是為了什麼？”
“她說她害死我媽，她說她是罪人。”我咬咬牙。“但是她說...她不知道後果會是這樣...因為當時她以為我爸奄奄一息，她想帶孩子見父親一面......”
“她是...真心話？”
“她是真心的。”我點頭。“其實她是一個很好的女人，她說...我爸想我原諒他...她說...只要我原諒我爸，肯回到爸身邊，她寧願帶着三個孩子走...”
麗君定定地望住我，“她好像…真的是個好女人…….”
“是，她是。”我回答。“我一直很恨她，恨爸。直到後來……..”
“後來…”
“我已與家斷絕了關係，她央求我回去看看……..“我回想着。”我看見她跪着，有哭又求，我只能答應她，回去看看…….“
“你爸怎樣？你的家…….怎樣？”
“爸已經下半身癱瘓，根本不能工作，要人照顧。”我說。“我回到家，那個家竟跟以前完全一樣…….她把一切都維持下來，跟以前一摸一樣，根本未變過。”
“是么？”
“她用爸以前給她的積蓄，一直維持這個家，直到找到我為止…….”我哽咽一陣。“我回去…..見到爸坐在輪椅上。爸什麼都沒有說，只求我一件事……..”
“要求什麼？”
“要求我接受那個女人，當她是媽。”
“你接受沒有？”
“一開始沒有…….因為我認為她害死我媽。同時，我憎恨我爸，認為這一切，根本就不能原諒他。”我喃喃地說。“那一次，我拒絕了。沒想到，她天天來央求我，她還做了一件事…..令我心中很是感動……”
“她把她的三個孩子，都弄到寄宿學校，只留着這一個家，等我回去。”我呆怔的回憶。“她要我知道，在那一個家中，我比她的孩子更加重要……她令我心軟，一切仇恨化為烏有…….”
“你就這樣，重新回家？”
“對，直到現在。”我笑一笑。“她對我真的很好，對我爸，從未有過半點怨言，我在想..她一直藏在黑暗中，明知我爸有妻，有三個兒女，她都肯為我爸生下三個孩子，而一直不作一聲…….她一定很愛我爸。我看看爸，癱瘓在輪椅上，行將就木，有個女人這樣愛他，也許是人古稀之年，唯一的安慰。他曾作過孽，但是如果我再不原諒他，他也許因而會鬱鬱而終..”
麗君沒有說半句話，只是將她的身子靠近我，伸手緊擁住我。
“於是我回家，她對我很好，有如親生的兒子，我叫她媽。”我輕聲說。“這兩年多來，我真的好像又有了一個媽….世事奇怪嗎？”
她伏在我的胸前，不作一聲。
“有時你恨這個人。但找尋出真相，發現那個人根本不值得恨，再隔一陣，竟發現那是個你應該愛的人…..”我說。“於是一切恨意，完全消失了。是的，我媽已死。但是我媽卻仍然活着，在我身邊，愛着我，我仍是個有母親的人。”
麗君伏在我的胸前，一聲不響。突然發現她的肩頭劇烈地抽搐着。
“麗君？”我愕然地嚷。“麗君！”
猝然，她嚎啕大哭起來。這一哭，竟終不能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