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大幕開啟
夏天的風，我永遠記得，清清楚楚地說你愛我。
這是屬於小清新理想中的美好。
但對於這個邊遠破敗的小鎮而言，夏天的風或許並不那麼令人愉悅。
一輛中巴車一個勁地按動着喇叭，從街面的水泥路上駛過，風捲動起漫天的塵土。
和戴鄂一起走在街上的姜至下意識地伸手捂住了口鼻，等到那塵埃漸漸落定，才鬆開手大口地喘着粗氣。
戴鄂輕輕呸了一口，和昨天一樣看着姜至笑道：“習慣了就好了。”
姜至聳了聳肩，跟着他去往鎮上唯一一家電腦店。
至於那堆小蔥，姜至和戴鄂已經做好了安排：做一頓餃子來吃！
老燕京的講究人會為了一口醋包一頓餃子，他們為了一堆蔥包一頓餃子也合情合理。
同時姜至還建議叫上幾個關係不錯的，搞個小聚會，就當為開學預熱了，戴鄂在遲疑了一下之後也點頭同意。
除了心理確實有些令人遺憾的癥狀的人之外，哪有什麼絕對的孤僻，不過是不擅交際罷了，內心其實也是渴望和人交流的。
正不正經都渴望。
到了電腦店，老闆正叼着煙摳着腳坐在電腦前面鬥地主，見到二人吆喝一聲，“買點啥，稍等一下。”
一把斗完，他連忙起身，給二人遞來兩支煙，連說不好意思。
姜至確認了一遍他拿煙的手，扯了扯嘴角，搖頭表示不會，直接說了需求，電腦店的老闆眉頭一皺，“嘖，兄弟，不好弄啊！”
“不是我故意抬價哈，中學原本的宿舍就那一棟兩層小樓，後來住不下又蓋了一排新房子給領導住，你們那排房子是實在住不下騰出來的，原本只是學生宿舍，弄網絡很麻煩，已經有兩三個老師來問過了。”
老闆抽了口煙，沉吟一下，“實在不行，你們幾個老師合計一下，平攤一下費用，或者讓學校走公款。而且有一點我也得說好，網絡不一定好，可能會偶爾掉線，因為離接線盒太遠。”
姜至印證了一下自己的記憶，知道這個看似邋遢的老闆還真沒有亂說，好在他還有第二手準備，笑着道：“信用社宿舍能裝嗎？”
“那肯定能裝啊！沒問題，信號還好得很！”
“那就行！”姜至點頭，開始跟老闆商量細節。
等一切談妥，老闆去準備的時候，戴鄂扯着姜至的手小聲道：“你還有親戚在信用社？”
姜至搖了搖頭，“沒有，我在那邊租了個房子。”
很快，老闆收拾好東西，將捲簾門往下一拉，也不上鎖，便跟着姜至他們走了。
姜至先快步回去宿舍取了筆記本，然後領着二人上了樓，開了門，確定了幾個細節，老闆就開始忙活了起來。
戴鄂裡外轉了一圈，問道：“這房子一個月多少錢？”
姜至開口道：“五百。”
“一年就是六千。”戴鄂算了一筆簡單的賬就陷入了沉默。
光房租就是他兩個多月的工資。
姜至知道戴鄂一直想把他的老母親接過來，但受限於財力還未能成行，此刻也不好多說什麼。
他從電腦包里取出筆記本，放在茶几上，笑着轉移戴鄂的注意力，“看看這電腦咋樣？”
戴鄂一看見姜至手裏的本子，就如同後世的宅男看見另一種本子一樣，兩眼放光，不自覺地搓了搓手。
電腦店老闆的動作還是很熟練的，沒用多久就將網絡弄好，然後耐心地跟姜至說了怎麼撥號，怎麼聯網，最後給了賬號密碼，姜至驗貨交錢，一件大事就辦好了。
等老闆走了，戴鄂笑着道：“你這都有筆記本的人了，居然不知道怎麼聯網？還問那麼仔細。”
姜至撓了撓頭，習慣了隨時有網的他還真有些忘了以前的上網複雜操作。
他拍了拍戴鄂的肩膀，“你先玩一下，別亂動我桌面的東西，我打個電話。”
戴鄂連忙點頭，“好嘞！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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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
聽見這個聲音，姜至就像是在大夏天喝下一碗碎冰撞壁的酸梅湯，心情都輕鬆了起來。
他微笑道：“在幹嘛呢？”
沈知墨伸了個懶腰，打着哈欠道：“等我爸媽過來找我，然後一起去買點東西，吃點好吃的。你呢？”
“挺好啊，身為美女，就應該有買買買，吃吃吃的覺悟。”
“嗯？美女和這有什麼關係？”
“你看，buy和eat加一塊，不就是beauty嘛。”
“哈哈，你好無聊啊！”沈知墨在那頭笑得很開心。
姜至默默聽了好一陣她清脆純真的笑聲，然後才問道：“叔叔阿姨打算什麼時候回去呢？”
“還有兩天吧，然後我們就要準備新學期，也開始忙起來了。”
“嗯，我們也差不多。到時候別哭鼻子啊！”姜至笑着調侃道。
“那才不會！”沈知墨小聲道：“我跟你說，跟我媽待在一塊太可怕了。我給你學學啊！”
沈知墨輕咳一聲，嗓子一變，“沈知墨，你不張嘴我都知道你要說啥！沈知墨，你一個眼神我就知道你想幹啥！關鍵是，她還真的能做到，太嚇人了！”
姜至笑了笑，“這話要是從我嘴裏說出來，你是不是就覺得特別浪漫。”
沈知墨微微一怔，然後也笑了起來，“那......姜同學，要加油哦！”
姜至點了點頭，“我一定努力，不負領導期望。”
“你畢了業之後真是貧死了！”沈知墨笑罵道：“呀，他們來了，先不說了。”
“好。”
“我想你，mua~”
姜至的心剛微微一顫，耳中已經聽見了嘟嘟嘟的忙線聲。
他笑着將手機放進褲兜，走回了房間。
如今的他實在是不大能夠接受當下流行的將手機放在腰上的操作。
他唯二能夠接受在他腰上的，除了沈知墨就是貂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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掛了電話，他看了看屋子，便扭頭開始打掃起來。
等他忙活一陣，先把衛生間清理得乾乾淨淨，走出來打掃客廳，看見戴鄂還在那兒聚精會神地盯着電腦屏幕，忍不住無語道：“老戴，我在這兒累死累活地打掃衛生，你就這麼坐着？”
戴鄂愣了愣，扶了扶眼鏡，遲疑道：“那.......加油？”
姜至作勢要打，戴鄂連忙伸手一擋，笑着求饒，“開個玩笑開個玩笑，稍等我玩完這一把！”
姜至好奇地湊過去，打算看看戴鄂玩的什麼遊戲，然後瞧見屏幕便愣住了。
蜘蛛紙牌。
真有你的......他默默移開目光，開始擦拭茶几和傢具。
在戴鄂一局失敗加入打掃隊伍過後，打掃的進程就大大加快了。
等將屋子打掃一新，姜至扯着戴鄂出了房門，準備出去吃個飯然後回宿捨去包餃子。
剛走出樓道，戴鄂忽然一愣，“合著我就玩了一局蜘蛛紙牌，就幫你拖了這麼久的地？”
姜至點了點頭，“那一局你還輸了。”
戴鄂無語凝噎，姜至哈哈一笑，捶了他一拳，“行了，瞧你那德行！我請你吃午飯！”
戴鄂眉開眼笑，“這還差不多。”
因為晚上要包餃子，所以二人也懶得再自己做午飯了，打算就在校外的小餐館對付一下。
兩個菜一個湯，很快就端了上來，一頓風捲殘雲之後，二人慢慢喝着湯。
戴鄂朝着門口擠眉弄眼，姜至扭頭一看，瞧見了門口的一條黃狗，他疑惑地看着戴鄂，“你倆認識？”
“嗯......不是！”戴鄂無語道，“我去年來的時候，它還是條小奶狗，沒想到現在都這麼大了。”
他笑着道：“可惜，以前小時候還挺乖挺好看的，長大了就不行了。好像土狗都這樣，搞不懂為啥。”
姜至點了點頭，“這很正常，你小時候別人不也覺得你可愛么。”
戴鄂：？？？
姜至笑着把碗裏的湯一飲而盡，“好了，趕緊回去聯繫晚上的戰友了。”
說完就起身結賬，戴鄂笑了笑，也不計較，跟着姜至一起起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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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五點，戴鄂的宿舍，熱火朝天。
姜至、戴鄂、楊興、還有兩位也才來兩三年的年輕老師，圍着桌子有說有笑。
楊興笨拙地將一個餃子捏好，對姜至輕聲道：“老許晚上是和王書記出去吃飯了？”
“嗯，應該是。”姜至點了點頭，“我去請王老師的時候，他是這麼說的。”
想着下午去請王新軍的過程姜至忍不住在心頭冷笑，王新軍對他透露許大勇請客的事情，其中含義還真挺有意思的。
不過他卻懶得去回應，不值得。
楊興嘆了口氣，沒再多說。
一旁一個老師笑着道：“這就是人各有志，一個學校，有人想往上爬，有人想教好書，有人想混日子，這都正常得很，慢慢習慣就好了。”
“對頭！”另一個老師也笑着道：“不強求不強求。”
姜至也點頭認可，“就是，今晚上我們好好吃餃子。”
“就是，畢竟俗話說得好，好吃不過餃子嘛！”
灶台邊，戴鄂嚷嚷道：“你們的餃子包好了沒？我這邊的菜可是要弄齊了啊！”
“快了！快了！”
“我先弄一盤來煮着！”
“那行，我來準備碗筷洗酒杯！”
“我來裝滷菜，弄花生！”
“卧槽，你們別都走了啊！”
“你快把最後一點包完收拾桌子！”
吵吵嚷嚷，熱熱鬧鬧，菜香酒香，就是真實的人間煙火氣。
舉杯相向，歡聲陣陣，眾人就着菜肴和餃子，吃得喜笑顏開。
楊興扭頭看着姜至，“其實，今晚比昨晚吃得......”
姜至立刻打斷了他的話，“心裏知道就好，沒必要說出來。”
楊興愣了愣，心頭莫名一暖，笑着朝姜至舉起了酒杯，“重新認識一下，我叫楊興，楊樹的楊，認識你很高興的興。”
姜至也笑着舉起杯子，“我叫姜至，生薑的姜，榮幸之至的至。”
二人相視一笑，愉快地碰了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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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聚會興起而來，興盡而歸。
微醺是最好的狀態。
第二天一早，七點半，姜至就抱着一個昨天借來的籃球去了操場。
曾經二十多年的打球歷程留下的意識和技巧都在，但身體的控制和肌肉記憶還需要慢慢找回。
八點半，一身大汗的他去外面吃了個早飯，然後到信用社的房子裏解決一下個人衛生，洗了個舒坦的淋浴熱水澡，渾身輕鬆地走回宿舍，這會兒，戴鄂才將將起床，蹲在門外的刷牙漱口。
打了個招呼，姜至便推門走進房間，拿出昨天徐建軍讓人送過來的備課本和教材、教學大綱，開始認真地準備起了新學期的課程。
過了一陣，戴鄂敲門走進，瞧見姜至居然在備課，微微一怔。
姜至笑着道：“老戴，你來得正好，我還有好些教學上的問題想要請教你呢！”
戴鄂面露遲疑，欲言又止。
姜至疑惑地看着他，“怎麼了？”
戴鄂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道：“雖然我說這話不大合適，但是我覺得咱倆已經算是朋友了，我有必要提醒你一句，別抱太大希望。”
姜至眨了眨眼，“對學生？”
“嗯。”戴鄂點了點頭，“去年這會兒，我比你還熱情，那是豪情壯志滿胸懷，但是，這些學生，哎.......都不是笨的問題。”
他嘆了口氣，顯然有許多無奈也不知從何說起。
姜至當然明白戴鄂在說什麼，那也是他曾經的親身經歷，他微微一笑，“但是，我們能放棄嗎？”
“談不上放棄吧。”戴鄂聳了聳肩，“該做什麼做什麼，就是一個職業而已，願學的就學，不願學的就睜隻眼閉隻眼，人生是他們自己的，我們的好心只會被當做驢肝肺。”
“你說得有道理。”姜至深以為然地點着頭，然後笑了笑，“但是我想試試。”
戴鄂雖然人情世故還不熟稔，也不通透，但也知道這會兒是勸不住的，只好點了點頭，“嗯，隨你啊！”
姜至凝視着戴鄂，輕聲道：“不是為了我自己的前途，而是因為在他們之中，或許就有着另一個你我，我又該怎麼去放棄呢？”
戴鄂身子一震，愕然地看着姜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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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徐建軍的宿舍里，也有一場談話在進行。
“你是說這個許大勇也想去畢業班當班主任？”
徐建軍看着王新軍，掏了掏耳朵，有些不敢相信。
王新軍笑着道：“年輕人，心氣兒高。”
“心氣兒高個屁！他這叫沒點自知之明！”沒有更大的領導在，徐建軍立刻恢復了一個教導主任的霸氣，“他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麼德行！人家姜至是重點大學畢業的正經師範生，單從畢業學校來說是咱們學校從來沒有過的厲害人物，讓他帶個畢業班誰也說不出啥，他許大勇算個什麼東西？也敢想這些？”
王新軍訕訕一笑，“我也是這麼覺得，不過有一點想法，讓我答應了幫他來遞這個話。”
“什麼想法？”
王新軍恭敬地從包里掏出煙盒遞過去一支，湊上去為徐建軍點上，然後笑着道：“領導您先前教過我的，駕馭下屬要分化拉攏，既要給甜頭也要給棒子，如果姜至這麼一枝獨秀，其餘的同齡人多少會失去進取心，然後慢慢沒了動力啊！”
徐建軍聞言沉默片刻，“這倒也是個問題，這樣吧，姜至是教語文的，就讓那個許大勇也去帶一個畢業班的語文課吧。班主任他是不用想了。”
王新軍連忙點頭，“領導英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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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二十一日，校長彭大仁、副校長倪波出發去縣城，參加教育局組織的開學校長會。
八月二十二日，學校教師陸續返校。
八月二十三日，校長彭大仁主持召開全校教師大會，部署新學期學校全面工作。
八月二十四日，教導主任徐建軍主持召開初三年級組教師大會，研究新學期畢業班教學工作。
八月二十五日，初三畢業生提前一周返校。
重逢的大幕，緩緩拉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