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2章 夫妻敘話
小院子的樹蔭下,謝道韞一聲冷笑:“小王爺倒是心思活泛,把主意打到我們頭上了。”
王凝之手裏輕輕搖着竹骨扇,給妻子納涼,說道:“估計已經去找過謝淵了,只是謝淵一向不參與這些事兒,問也是白問,這不就想着從咱們這兒得點消息。”
“呵呵,”謝道韞皮笑肉不笑,“這父子倆,也是有趣兒,會稽王看似是給大哥請功,實則包藏禍心,卻沒想到遇上諸葛老大人,根本不和他同流合污,看來大哥在京城,也算是有些進展,能得到那位老大人的保護,足以應對朝中這些蠅營狗苟。”
“嗯,會稽王想必是有些忌憚我們了,之前就是因為大哥入京去召集各家士族,這才能有岳丈大人率軍挺進潁川,否則按照往年那種,就是籌集個軍糧,也要幾個月,大概是士族之力,讓會稽王坐不住了,一個左僕射,倒是比右僕射權力大些,可這種時候,我們要集合天下士族之力,他卻想着整肅超綱,讓大哥來做這個得罪人的活兒,用心良苦啊。”
王凝之聲音很平淡,卻帶着些不屑,“大哥要坐什麼位置,用得着他去請功嗎?一方面示人以好,另一方面又暗藏禍心,怪不得這麼多年朝廷始終是爾虞我詐,難有成就。”
“不過說起來,會稽王也算是有些本事了,沒白白在朝堂上混跡這麼多年,就算我們瞧出來,也最多就是個背後說上幾句,畢竟他做的事兒,是在給大哥請功,”謝道韞嘴角露出一個古怪的笑容,“小王爺跟他爹比起來,可就差多了。”
“是啊,”王凝之收起扇子,也坐了下來,“他想知道岳丈大人如何才會撤軍,桓溫又打算如何進一步,不敢去問謝三叔,問謝淵也沒結果,就把主意打到我們頭上了,只可惜啊,我是啥也不知道,想說都沒的說。”
“不過大哥在京城,看來是已經引起會稽王身後皇族的不滿了,還是要多加小心。”謝道韞皺皺眉,“你要不要給大哥去信一封?”
“用不着,”王凝之笑笑,“大哥在京城,是不會出事兒的,老爹會在會稽保證,能在京城調集士族的,只有大哥一人,會稽王最多也就是耍耍這種小手段,他不會蠢到真的向大哥下手,得罪我們。失去了士族支持的皇族,那還算什麼皇族?要是大哥出了事兒,太后一定會把他推出來,平息琅琊王氏的怒火。”
“對了,賀元新最近有沒有來?”
“我們約好的是今天下午,怎麼了?是那個陶逸有消息了?”
“謝三叔已經給他安排了一個職位,去安城做個幕僚,要是能做得好,或可晉陞太守,雖然是個小城,但也足夠他撐着陶家了,你告訴賀元新,讓她等着看吧。”
謝道韞皺眉:“不是說我們要見見,看看他人品如何?”
王凝之笑了笑,“三叔說,看一個人,不是看他如何與我們這些人相處的,因為不論真假,他都會在我們面前很謙遜善良,想要知道一個人究竟人品如何,只需要看看他是如何與不如他的人相處,這才能瞧得出來。”
謝道韞眼珠子轉了轉,輕輕點頭,“我近來總是瞌睡,又懶得動,既然是三叔說的,那便如此做吧。”
“你這些時候身子沉,就別在這些事兒上頭費心了,有什麼需要的,跟我說就好,”王凝之給妻子捏捏肩膀,“咱們自己的孩子,才是最重要的。
”
謝道韞拿過來丈夫的手,貼在自己臉上,很是受用:“我就知道嫁給你,總是沒錯的。”
“那必須啊,”王凝之一聽這話,頓時就有精神了,也不覺得一早上被人喊起來,到現在還沒休息很勞累了,雖然本身也不怎麼勞累,開口說道,“我可是江湖人稱小郎君,愛妻愛子愛家庭的好男人……”
“打住打住,”謝道韞放在丈夫手背上的小手輕輕一擰,順利讓丈夫閉上了嘴,這才衝著丈夫眨眨眼,很是嫵媚。
王凝之一瞧這架勢,頓時覺得不對:“你是有什麼陰謀?”
“夫妻倆的事兒,怎麼能叫陰謀呢?”謝道韞露出一個非常‘甜美’的笑容,“你剛還說了,有什麼事兒都找你就好,我只要負責養好身體就行。”
王凝之長嘆一聲:“我這一輩子,走過最長的路,那就是你的套路啊。說說吧,啥事兒?”
“祝英台給我來信了。”
一聽到這個名字,王凝之馬上嘟起嘴:“那瘋婆子又要幹嘛?”
“什麼瘋婆子!”謝道韞瞪了一眼,“人家是個姑娘家的,還是你的同窗好友,還是三年的鄰居呢。”
“呵,呵呵,”王凝之乾巴巴地笑了兩聲,“姑娘也是個瘋姑娘,同窗是真的,好友就算了,至於鄰居,那除了動不動就扒牆頭罵人,也沒看出來別的。”
“你就說幫不幫!”
“夫人啊,”王凝之苦口婆心,“咱已經沒少幫她了,還要怎麼幫,大家都離開書院了,管她幹啥?”
不說這話還好,一說就瞧見妻子抿着嘴,一副哀傷欲泣的模樣,王凝之趕緊湊近,抱了抱妻子,“別別,這又是怎麼了?”
“我沒想過,你這麼絕情。”謝道韞一邊裝模作樣地哀傷,一邊還衝着丈夫擠眼睛,只是擠不出一滴淚來。
“行了,你就說吧,幫她啥,別裝了,瞧你辛苦的。”王凝之哭笑不得。
“其實也不是多麻煩,我就是覺得吧,祝英台三年時間,和梁山伯也確實感情很好,能幫就幫一點,能成一樁人家美事,也算是沒白忙活。”
“好,”王凝之點點頭,心想着,就當是為了妻子這份兒熱愛美好的少女心了。
“她的信里說,前些日子,梁山伯回過家以後,就去了祝家莊,想要提親,可是祝英台的爹娘,根本不搭理他,祝家老爺子還好,可她娘卻十分瞧不起梁山伯,就連進門都不給開大門,只是讓從小門進。”
王凝之點了點頭,“當年我見到那位夫人,就覺得她是個很懂事兒的,果然是這樣,這就對了,不能給那小子好臉色看。”
“還有她那閨女,小小年紀,膽大妄為,再不好好管教,以後還不上天?”
在注意到妻子臉色之後,王凝之趕緊換了口風:“不過我當時也發現了,這老夫人啊,眼睛裏頭就只有錢,根本不顧及孩子們自己的想法,就想着攀附權貴,一點兒不管女兒死活,也是非常不好,我們必須要拯救這一對苦命的鴛鴦。”
謝道韞翻了個白眼,“反正現在的情況就是,梁山伯還有幾日就必須要走了,可是別說婚事了,就算是想進個門,都困難的很,他這一去,怕是再沒有時間來處理這兒的事情了,所以想要我們幫個忙,不然梁山伯別說是見人家爹娘了,就連祝英台都見不到。”
“祝英台都見不到?”王凝之皺眉,“他不能進門,那祝英台還不能出門?”
“禁足啦,從梁山伯第一次進門,然後離開了,祝英台就被禁足了。”
“那還能給你寫信?”
“她娘可不願意讓祝英台,跟我們這樣的人斷了聯繫,怕是巴不得常常聯繫呢。”
“這事兒,”王凝之也認真了點兒,“也不好辦啊,就算是我們,總不能給人家祝英台爹娘去封信,讓人家嫁閨女吧?於理不合啊。”
“所以啊,我是想着,你要不去一趟,祝家莊離得不遠,也就一兩天功夫,你上門拜訪,那祝英台爹娘自然不敢攔着,到時候你把梁山伯捎進去不就好了。”
瞧着丈夫沉思,謝道韞又補充一句,“你去露個面,祝家的人,自然知道梁山伯也算是有些人脈關係的,當然就不會過於為難他,至於其他的事兒,咱們自然也就不插手了,說到底,這是他們倆的事情,是好是壞,還是要看他們自己。”
“那行吧,”王凝之無奈點點頭,“我快去快回,也就兩日功夫,然後馬上回家陪着你。”
謝道韞笑了笑,“好,我知道你想着我了,不過,”她的語調突然拉得有點兒長,“夫君啊,你其實本來就想跑,為了躲着三叔吧,故意裝個樣子,好讓我去三叔那兒,給你請個假?”
王凝之努力保持着的哀傷不舍情緒,被妻子很自然而然地給拆穿了,只能尷尬地摸摸頭,“這個,我也沒有那麼……”
“好啦,”謝道韞擺擺手,“我想着,潁川那邊的事兒一交接完,我爹應該也能回家幾日,你趕在那之前回來就好。賀姐姐的事兒,我會去說的。”
“行,那我就早點兒做準備,收拾一下,”王凝之站了起來,吆喝着徐有福,出門去了。
很快,丈夫又急匆匆返了回來。
正在樹下乘涼的謝道韞疑惑:“怎麼了?”
“老七還在書房呢,我給忘了!”王凝之一邊說著,一邊推開另一邊書房的門,走了進去。
然後,就是王獻之哭哭啼啼的委屈時刻。
“你就不能自己出門來看看?平日裏那機靈勁兒呢?也不怕餓死在裏頭!”王凝之沒好氣地說道。
“我哪兒敢啊,二哥,你是不知道啊,我藏在那書桌底下,總覺得一開門,就能看見司馬道福!”王獻之哭喪着臉,“我感覺現在,我的腿都已經站不直了。”
瞧着丈夫一副打算髮飆的樣子,謝道韞趕緊把他推出門去:“你去吧,七弟的事兒,我來管。”
等到丈夫離開,謝道韞這才拉着王獻之的小手,讓他坐在自己身邊,“七弟,你跟我說說,真的不喜歡王爺家的那個小姑娘嗎?”
“不喜歡,”王獻之猛的搖頭,“那小丫頭片子,整天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樣,就好像別人都欠她的一樣,讓我陪她玩,還整得好像是我有多榮幸,得到了多大的榮光一樣。”
“那你可以好好跟她說呀,我看她很願意聽你的話,說不定你還能幫幫她呢。”謝道韞耐心地教導。
然後,就被王獻之的一句話,給徹底震驚了。
“我又不是她爹,還要教她怎麼做人?”
謝道韞深呼吸了好幾口,才算是忍住了毆打小朋友的衝動,“這是誰教你的?”
“沒,沒人教。”王獻之支支吾吾。
謝道韞挑挑眉:“你二哥教的吧?”
“沒,二哥真沒教。”
“我就不信了,這種話還能有第二個人說出來?”謝道韞冷笑。
“不是,啊,”王獻之一臉焦急,“是二哥說的,但他沒教我們,是我們覺得這句話聽上去就很厲害,才學的。”
“我們?”謝道韞很敏銳地觀察到了重點,“這個‘們’是誰?”
王獻之咽了口唾沫,臉上露出了視死如歸的大無畏英雄主義神情。
謝道韞笑容和善,“七弟,你告訴我,我就不懲罰你了。”
“我們兄弟幫,絕不背叛,絕不服軟,絕不……”
“那我就只懲罰你一個人好了,反正我也找不到別人,也懶得找,殺雞儆猴也很不錯,不過總要動靜大一些,才能讓別人害怕。”
“二嫂,你聽我說,我知道的有這幾個……”
……
就這樣,王凝之抱着對妻子的不舍,和逃離日日案牘勞形的輕鬆,這樣糾結而錯綜複雜的情緒,踏上了去祝家莊的旅程。
而在丈夫走後,謝道韞再次恢復到自己平日裏那個精明強幹的女主人模式。
先是和前來祝賀,探望的各家閨秀,婦人們談笑了半日,又很‘順便’地讓香水成功進入了大家的視野,還抽時間教育了一下謝玄和王獻之。
因為之前的事兒,謝道韞很成功地揪出了如今在會稽最大的‘黑惡勢力小團體’也就是謝玄和王獻之帶頭的小混混團隊。
本來是關了禁閉罰抄寫的,但是在一次謝道韞路過的時候,聽到裏頭謝玄憤怒地嚷嚷着‘都是因為姐夫沒在,所以姐姐才脾氣暴躁,拿我們開刀’之後,就變成了一頓毒打。
綠枝小心翼翼地找機會問了一聲:“姑娘,這些事兒,等公子回來辦不就好了?幹嘛這麼辛苦?”
“你不懂,”謝道韞笑得開心,“懷孕以來,夫君天天就守着我,現在又被三叔逼着做事兒,你瞧他悶悶不樂的樣子,就讓他出去散散心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