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7章 夏夜
“自行車?”
這炎炎夏日啊,碩大的太陽掛在空中,就像王凝之張大的嘴巴。
熱浪一股股地拍過來,打在大地上,卻打不熱王凝之的心。
看着丈夫長吁短嘆地趴在躺椅上,一副遭受了精神摧殘的樣子,謝道韞多少還是有那麼一點兒心疼的。
雖然對三叔很是了解,知道他不會故意去為難丈夫的,但謝道韞心裏還是忍不住抱怨了幾句,不知道我夫君心裏脆弱的嗎?能不能委婉點兒?
坐在丈夫身邊,給他捏捏肩膀,謝道韞開口問道。
王凝之可憐巴巴地回答:“夫人啊,他只是有幾樣很喜歡,卻沒說是哪幾樣,就是點了點自行車而已,卻又覺得不滿意。”
謝道韞眼神閃了閃,微微一笑,“三叔這是想看看你究竟有多少好東西啊。”
“我明白,”王凝之苦着臉,點點頭,“所以我就給他展示了啊,然後就被一頓臭罵。還威脅我,說要告訴我老爹。”
“你展示什麼了?”謝道韞很是疑惑,丈夫那庫房裏,書房裏,確實有許許多多古怪的東西,看着很有趣,但實際上,大多是些半成品,或者只有個空架子之類的。
“就那些小玩意兒,你像什麼懶人支架啊,風車小船啊之類的。”
“懶人支架,”謝道韞白了一眼,“你也好意思拿出去給別人看,居然在書桌前擺個這種木架子,把書立在上頭看,還用手壓着底下的卡頁,手指一緊一松,書頁就翻一翻。簡直是一絲絲對典籍的尊重都沒有了。”
“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啊。”王凝之微微合上雙眼,輕輕搖頭,很有種世人皆醉我獨醒的氣質。
這股憂鬱而感傷的氣質,被謝道韞一巴掌拍在後背上,就直接打散了。
“說的什麼話,哪兒有這麼講的,我們家雖不信佛,但也要尊佛,豈能胡言亂語。”
王凝之長嘆一聲,“這不重要,重要的是,怎麼能把三叔給糊弄過去啊。他看完我那幾樣小東西,給出了和我爹一樣的評價,就差沒把我關小黑屋了。”
“你倒是說說,你整日裏就琢磨着這些東西,哪一個不是為了讓你懶散而做的,三叔瞧見了,他能不生氣嗎?”謝道韞沒好氣地一拳錘上去,在最後卻化拳為掌,給丈夫捏起肩膀了。
王凝之趴在躺椅上,一副賴皮態度:“那我能怎麼辦,我會做的,就是這些啊,難道我還能給他變出什麼上天入地的寶貝來不成?”
謝道韞眼珠子轉了轉,“你那個白板黑筆怎麼樣,三叔可喜歡?”
“這個倒是還行,他覺得不錯,已經派人去送給咱們會稽的兩家書院了,但他也沒誇獎我啊,干好事兒了擔個平,干不好就要挨罵,這誰頂得住啊?”
“那不就說明,三叔想要的,肯定是能為大多數人謀福利的東西,而不是給你一個人懶散而用的,你往這上頭想想。”
“哎喲,”王凝之皺眉,“我也知道啊,問題我哪兒有什麼能……”
“等等,”王凝之眼前一亮,“說不定我還真的有!”
說到這裏,王凝之一下子爬起來,急匆匆重到書房裏頭去,翻箱倒櫃了一陣子,又跑了出來,卻發現妻子已經躺在了躺椅上,完全沒有給自己讓位置的想法了。
嗯,看來家裏的躺椅,
也需要再加一把了。
“夫人,你瞧瞧這個。”
謝道韞接過來,看了看,“這不還是四輪車?不對,”她眼神閃爍着,“這是沒有馬的,是人駕駛的?這圓盤下面一堆小小的圓,是做什麼的?”
“這個是齒輪,戰國時便有了,不過後來很少應用在車上,”王凝之興沖沖地說道,“你也知道,咱們現在的戰車,為什麼不如騎兵呢,一是速度,二是靈巧。”
“速度上其實好說,打仗嘛,有攻有守,攻追不上,但防守的話,戰車絕對是杠杠的,尤其是北燕國最擅長的大批騎兵衝鋒,衝到面前來,馬兒再靈巧,它也擠在一群馬裏頭,靈巧不到哪兒去了。這時候,配備着武器的戰車,就非常厲害。”
“再一個,就是這個方向,我們以前的戰車,在春秋戰國時,還是很常用的,但後來漸漸少用了,就是因為方向不易變動,若是人拉車,太過於浪費人力,若是馬拉車,方向難以變動。”
“可若是我們讓人在上頭,踩着踏板,來作力,用這個,”王凝之指着最上面畫著的,那個小人兒手裏的大圓盤,“用這個方向盤來調整車輪,那不就可以及時轉變方向了嗎?馬兒不好控制,人自己還不好控制嗎?”
“可是,”謝道韞皺了皺眉,“這樣恐怕會很累。”
“我知道,所以這種戰車,必須要輕便,用輕木,不同於那老式的,我們江南之地,向來馬兒不夠,即便是有,那也遠遠比不上北方的高頭大馬,與其非要和人家比速度,倒不如換個思路。”
“至於累,”王凝之‘嘿嘿’笑了兩聲,“人和馬不同,我們一輛車有六人踩踏板,未必要一起踩,不需要急速的時候,大可以輪換着來。”
“那人用這個,嗯,方向盤,真的可以擰的動那車輪?”謝道韞表示質疑,同時把目光放在了那底下個好多個齒輪上。
“這個就要靠那些小齒輪了,還不僅僅是它們……”
日頭漸漸落下,黃昏已經來臨,但夫妻倆的討論,還在持續着。
抿了口茶,謝道韞把筷子放在一邊,吩咐着綠枝收拾桌子,看着丈夫,說道:“若真能如你所說,確實很不錯。”
“雖然不見得能扭轉局勢,但我們也確實有了一戰之力,車陣總比人陣強,加上你說的那強弩,不過我看着,這東西怎麼那麼像你後頭丟着那自行車呢?”
王凝之嘆了口氣,“你也看出來了?我也是沒轍,三叔就點了一個自行車,我估摸着他是對這個有想法,那我下次給他看的東西,就必須是跟這個有關的,不然他一直不滿意,我豈不是要一直去窮極心思給他做東西?”
“不管怎麼說,我好歹是個文化人,怎麼能天天就鑽研這些呢?”
瞧着丈夫理直氣壯的樣子,謝道韞撇撇嘴,“說得好像你以前是天天鑽研學問一樣。懶就懶吧,還有理了。”
“夫人,話不是這麼說的,”王凝之一邊說著,一邊就擠了上去,謝道韞推了一下,也就懶得管了,往一邊挪了挪,給他空出半個躺椅來,兩人就肩並肩躺着乘涼。
“人所做的各種發明創造,那都是為了便利自己生活的,為了不走路,我們發明了馬車,為了不打獵,我們開始家養禽獸,為了不站着,我們發明了坐墊,為了不坐着,我們又發明了躺椅。”
“躺椅這種東西,發明倒是早就發明了,可是能做的這麼好,真的寬敞而且舒服的,夫君你是第一個,”謝道韞眼皮子也懶得抬起來,享受着日落前的餘熱,“這在方面,我是非常肯定你的付出的,這足以說明,你究竟是費了多少的心思在上頭。”
“過獎了,過獎了,”王凝之笑了笑,“不過道理也就是這樣罷了,只是誰也不願意承認而已,就像農夫,辛苦種地一天,為的不就是晚上回去能睡在炕頭上,吹吹牛,乘乘涼,喝點兒小酒,嘮會兒磕?難道有哪個農夫今兒辛苦勞作,為的是明兒還能勞作?那他幹嘛不接着晚上也種地呢?”
“嗯,我非常接受,認為你說的很對,不過你說服我沒用,還是要勇敢地去找三叔講一下你的理論,說不定他會被你感動,然後不再找你麻煩。”謝道韞把腦袋靠在丈夫肩頭,懶洋洋地來了一句。
王凝之嘆了口氣,“我也想啊,可是這話不能說出口,尤其是對着別人的時候,大家都知道自己卑劣,可誰會承認呢?我敢說,怕是就會被謝三叔給按在禁閉室里,一輩子出不來。”
“算了,懶得管那麼多,明兒先把這個丟過去,看看謝三叔是個什麼章程,然後再決定下一步,如果可以的話,我只想一心一意陪着夫人你,等着我們的孩子降生。”
“你說,這個孩子,該是個男孩,還是個女孩兒呢,我們要不要現在就給孩子起一個小名兒?”
“講道理,我是很不喜歡那種故意起個難聽的小名,說是好養活這種話的,最早的時候,不過就是有幾家有錢人,有了孩子以後,發現孩子從小身子骨弱,這就去問那些大夫們,大夫們當然是只能勸他們好好養着,多注意些,然後他們不死心,就會去問那些什麼算陰陽大仙,那些大仙嘛,有幾個有譜的?還不是為了賺錢?”
“他們想要賺錢,可不就是要說些與眾不同的?要是也說個平日裏多注意,還算什麼忽悠?自然是要故意說些怪事兒。”
“我覺得就是這樣,才會流傳下來什麼小名起個什麼難聽的。”
“我們的孩子,可不能受到這種不好的影響,我認為,孩子要比別人家的強,那就要從根本做起,一點一滴,首先,我們的名字,就要比別人的好聽。”
“要是男孩兒呢,我是打算叫……”
就這樣,暢想了一番之後,王凝之絮絮叨叨地,才想起來,自己是在和妻子商量的,喚了兩聲,才發現妻子早就靠在自己胸前,睡得香甜了。
王凝之摸了摸妻子的臉頰,笑了笑,懷抱着她,也閉上了眼睛。
等到謝道韞醒來的時候,先是皺了皺眉,努努鼻子,緩緩睜開眼睛,映入眼帘的,就是斑駁樹影下,那掛在天上的一輪明月。
聽着旁邊的呼吸聲,她瞄了一眼丈夫,見到丈夫也睡着,就像只小貓一樣,蹭了蹭丈夫的臉頰。
耳邊,還有樹上偶爾響起的蟬鳴,而不遠處,屋檐下的燈籠已經亮了起來,小院子裏的燈籠都是丈夫設計的,每一盞燈都不相同,就像自己瞧見的這一盞燈,燈面上畫著的是幾個活靈活現的小動物,狼追着羊,而每當有人轉動時,便會覺得那狼羊之間的追逐似乎永遠都不會停歇。
靜謐而舒緩的夜晚,風都慢了許多,也不像白天一樣是熱風,而是帶着些許的涼爽。
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此刻的謝道韞只想着,以後一家三口,也能如今夜一般,在這夏日的夜晚裏,一起乘涼。
短暫的心情愉悅之後,謝道韞就突然想到一些不那麼開心的事兒。
她皺了皺眉,自己懷孕了以後,睡眠是要比以前多了些,人家都說孩子的性格,喜好,往往會在母親懷孕的時候,有所體現,那自己最近變懶,愛睡覺,難道也是這個原因?
不會吧,這孩子從小就這麼懶?
嘟了嘟嘴,瞪了丈夫一眼,這絕對是因為丈夫,是丈夫的孩子,才會這麼懶。
不可能是跟自己學的。
不行,雖然孩子天性懶散,但自己身為母親,絕對要好好教育,不能讓他學了丈夫,-那可是個大麻煩。
要是個男孩兒,那這麼懶散,哪兒會有什麼上進心?整日裏混日子,還得了?
畢竟,不是每個人,都能混日子,混成丈夫這樣的。
要是個女孩,那就更不得了了,長大到能嫁人的年紀,結果一問,啥也不會,啥也懶得學,就算是家裏頭再給她撐腰,也架不住自己不行啊,到時候願意娶的,都不是為了本人,而是為了王家的勢力,那姑娘嫁過去,日子也好過不到哪兒去的。
不行不行,看來要催催徐婉了,講道理,謝道韞是很喜歡徐婉的,女人在世道上,本就不容易,要是女兒沒那個本事撐得起自己,最好就能學着徐婉,心態好一些。
哪怕是自己,謝道韞也很清楚,這麼些年,自己是付出了多少,才有今兒的本事。
正在胡思亂想之中,丈夫悠悠轉醒,“夫人,醒了?”
謝道韞沒好氣地從鼻子裏‘哼’了一聲,以作回應。
“這是怎麼了?沒睡好?”王凝之還在迷糊狀態,“那咱回屋裏睡去。”
“你把我當豬了,整天就是吃了睡,睡了吃是吧?”謝道韞很不爽。
講道理,王凝之無論如何,都是想不通,妻子居然因為睡眠多了,而覺得孩子以後懶散,然後怪罪到自己身上的。
但無論如何,先哄好妻子才是正理。
清清喉嚨:
“寧靜的夏天,天空中繁星點點,心裏頭有些思念,思念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