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降天書
路明非仰面躺在床上,死魚一般瞪着一雙無神的黑色眼瞳。
人在受到巨大的精神衝擊的時候大腦往往會一片空白,暫時喪失思考能力。
比如現在一邊發獃一邊無意識地啃指甲的路明非。
過了一會,路明非顫抖着把指尖沾了口水的右手從嘴裏拿出來,在身下的竹篾涼席上蹭了蹭,又抓起了手邊夏涼被的被角塞進嘴裏,死死咬住。
又過了一會,他才完全回過神來,“噗”地一聲吐掉了嘴裏的被角,然後順手用手背擦了擦嘴。
“吸……”
他長吸一口氣,然後又徐徐吐出,閉上雙眼,尋找十幾分鐘前那種熟悉的感覺——一種被拉入某個奇異空間的感覺。
僅僅只會一瞬間的眩暈和失重感后,他感覺自己腳踏實地的赤腳踩在了冰涼的石質地面上。
試探性地睜開眼睛,路明非環視四周,入眼是眼熟的蒼白一片。
他低頭看自己腳下,雖然是堅硬冰涼的石質觸感,但是也是完全的蒼白一片。
這是一個完全純白,不見邊際的世界。
周圍的一切都是過於純凈的白,唯一的雜色就是只穿了一條內褲的路明非,以及他面前大約三四米遠的地方懸浮着的一枚玉簡。
玉簡是捲起來的,長度在路明非肉眼看來應該和一把二十公分的文具直尺差不多,直徑大概比粘錯字用的透明膠大一圈。
路明非舔了舔嘴唇,想要接近玉簡去碰一下,但是又不太敢。
如果他還是初二的時候,還相信着所謂的“白金之星”、“橡膠果實”和“萬花筒寫輪眼”,那他肯定就大步上前一邊狂笑着“我路明非果然也是主角”一邊把那玉簡抄進了手裏。
可是他現在已經高一畢業,暑假結束就要升高二了,中二的年紀他已經過去了。
早在一年前他就已經知道了這個世界上沒有替身使者,沒有惡魔果實,也沒有能踩水爬樹放影分身和螺旋丸的查克拉。
這個世界叫現實世界,它只有叔叔永遠念叨的萬寶龍手錶和嬸嬸日益抱怨的房價飛漲。
於是一年前的路明非不得不接受了現實。
可今天超現實的東西就他媽這麼硬生生地被命運擺在了他的面前。
初二的時候他看了三部連映的黑客帝國,幻想着自己也有某種未被開發出來的神奇潛力,幻想着有個神秘人從天而降來發掘他的這個潛力,讓他在眾人面前搖身一變牛逼哄哄地去做一番大事。
可直到今天白天他命中注定的神秘人也沒有從天而降,路明非有時候會懷疑自己的神秘人是不是迷路了,找不到自己了。
那個迷路的神秘人尋着他的線索上找啊找,他就乖巧地蹲在人群中不起眼的角落裏等啊等。
可伴隨着身上的校服一茬又一茬的換,他在心底一點點地承認,那個孜孜不倦地尋找他的神秘人可能並沒有迷路,只是壓根就不存在。
直到今天他都接受現實,都在自己的幻想里給那個一直都找不到他的神秘人辦了好幾場莊嚴盛大的葬禮了。
那個被頂死在棺材裏埋下去的神秘人今晚卻突然揭棺而起一蹦三丈從天而降,一邊大力拍着他的肩膀一邊豪爽大笑說:“小老弟等急了吧,不好意思大哥我來晚了,你這的路實在不好走,我迷了半天路一睜眼還讓你給埋土裏了,要不是老哥我精通詐屍業務今兒都見不到你了!”
言罷還往他左手裏塞一把左輪,
右手塞一把沙漠之鷹,一甩風衣下擺攬着他的肩膀就要去拯救世界。
路明非心說我這開啟牛逼哄哄人生的“神秘人”來的怎麼這麼草率啊?
你好歹來個德國博士看上我內心的正直善良然後邀請我去參加什麼超級士兵計劃吧?
或者半路上有個老乞丐攔住我說“小朋友你有一道靈光從天靈蓋里噴出來”也行啊,我肯定二話不說就抱着他的大腿買如來神掌。
可這來個供在博物館裏都嫌新的翡翠色玉簡算怎麼回事啊?
他就是今天晚上熬夜熬了半宿,躺在床上剛合上眼要睡覺的時候,感覺自己的腦袋被什麼硬物砸了一下,然後就來到了這個鬼地方。
沒有德國博士,沒有老乞丐,更沒有天靈蓋里噴出來的一道靈光和十塊錢一本的武功秘籍。
只有這個看起來價值不菲還會飛會發光的玉簡。
他在腦袋被砸的那一瞬間還以為是和自己住同一間卧室的肥佬堂弟路鳴澤搞的惡作劇,正要給他往小本本上再記一筆,可在下一秒便在短暫的眩暈和失重感後來到了這裏。
路明非覺得那個身高160,體重160的肥佬表弟應該沒有這麼大的本事,否則他也不至於為了找個女朋友而苦心經營自己的網絡社交賬號。
他在進入了這個空間后被嚇得魂不守舍,差點沒當場跪下拜拜八方神明。
初二時還在幻想着超現實力量的他那時一心只想着趕緊離開,那一刻他覺得自己真的特別理解小學成語故事裏的葉公。
要是葉公出現在他面前,他路公當場就得拉着那位“天涯淪落人”拜個把子。
好在他最後確實順利離開了這個空間,而且他也沒做什麼,似乎只是很強烈的想着要離開然後就離開了。
不過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被嚇得太狠了,他總感覺在離開那個空間之後自己不僅大腦異常清醒,身體也有點輕飄飄的。
不過畢竟還是沒有尿在床上,路明非覺得自己骨子裏還是有幾分膽氣的,要不是在那個空間裏待的時間短了點,他或許還有雅興能飆兩句爛話。
回到自己卧室的他在經歷了稍微有些不是很衛生的冷靜過程后還是覺得不甘心,猶豫了許久之後一咬牙,又嘗試着進入了這個空間。
這事就像打遊戲下單人日常副本,這個副本原本都要刷得快吐了,結果偏偏這次打着打着突然看到了一個威武猙獰,氣宇軒昂還從來沒見過大怪,大部分玩家就算覺得自己打不過恐怕都會忍不住衝過去開怪。
甭管那是隱藏boss還是系統錯誤,在這個已經刷到吐的副本里遇見一個沒見過的怪,哪怕它長得比死亡之翼還霸氣,操起刀子該上還是得上,畢竟過了這村說不定就沒這店了。
在枯燥無味的日常副本里看到從沒看過的怪就像在千篇一律的生活里看到某件從沒看過的新奇玩意,想要忍住不去觸碰它,需要遏制住的不僅有好奇心,還有“有些事一旦錯過就不再”的不甘心。
那枚剔透翠綠的玉簡就像一把鋒利的鋼刀,“欻”地一聲就劃開了路明非沉悶無聊的生活編成的大網。
刀已經飛到了面前,是握住刀柄揮刀把這無聊透頂的生活撕得粉碎,還是視而不見,任由這帶着腐舊味道的大網如同詩蔻蒂手裏的絲線一般密密織合?
路明非咬牙握住了刀柄,可他還是不敢去觸碰那個竹簡——鬼知道碰到之後會發生什麼。
萬一他路某人就此英年早逝了怎麼辦?
他還沒牽過陳雯雯的手呢!
可是就這麼離開的話,他又不知道能用什麼澆滅心底燃燒着的不甘。
耳邊彷彿有另一個他自己在說話:“你夢寐以求的不凡人生就在你的面前,你只要冒一點險,去試着碰一碰那個玉簡,就有可能從此擁有完全不同的精彩生活。”
“路明非,你甘心就這麼平凡的活着嗎?你想一直忍受着叔叔的嘮叨,嬸嬸白眼,還有那個死肥佬的欺負?”
“在同學和老師面前像個小透明,兩年之後灰溜溜地考一個普通的大學,找一個普通的工作,上着枯燥的班,還着不知道要還多少年的房貸,看着你喜歡的陳雯雯嫁給別人……”
“【嗶——】”
路明非一句髒話脫口而出,大踏步上前一把將玉簡抄進了手裏。
“……淦!”
反應過來自己在衝動之下幹了什麼的路明非大驚失色,剛要將手中的玉簡放下,玉簡便散發出了強烈的金光,將他完全籠罩了進去。
與此同時,海量的信息亂而有序地湧入他的腦海,讓他有種顱內通風的奇怪感覺。
大約兩三分鐘后,金光散去,路明非渾身顫抖,滿臉興奮。
接連做了好幾次深呼吸后,他終於冷靜了一些,鬆開了手中的玉簡,玉簡自動飛回原處。
他又做了一次深呼吸,閉上雙眼,集中精神,伸手在面前的一片虛空中一撈,竟拿出了一瓶營養快線!
“耶!”
路明非興奮地低喊一聲。
這瓶營養快線的出現,證明了這個名為《天書》的玉簡灌輸給他的信息確實是真的。
這裏是他的精神空間,或者說識海,他可以在這裏創造和改變一切事物——雖然本質上都只是虛假的。
在識海中創造虛假的事物就如同是做清明夢一般,並不足以讓路明非這麼興奮,畢竟假的永遠都是假的。
真正令他興奮的,是這本《天書》灌輸給他的信息中,竟然有一套只在小說中出現過的修仙功法!
既然那些信息中提到的識海是真實存在的,那麼……這篇功法也是真的嘍?!
路明非按捺不住興奮的心情,忍不住空揮了兩下拳頭。
去他娘的替身使者惡魔果實查克拉,老子這回要修仙了!
修仙吶……
路明非實在抑制不住內心的興奮,《天書》灌輸給他的信息除了一套修仙法門,一些基本的修仙常識和名詞解釋之外,還有大量的注入煉器、煉丹、符籙和陣法等等的知識。
可以說,路明非只要把這些東西都吃透了,當個小說電影裏的仙人那真是綽綽有餘,甚至還有點屈了才了!
“寶貝!我愛死你了!”
路明非一把抓住天書,狠狠地親了一口。
天書微微震動,在他的臉上蹭了蹭,然後飛回了原位,靜靜地懸浮着,身上散發的熒光黯淡了許多。
剛剛灌輸給路明非那麼多信息它的消耗也不小,需要一點時間來恢復。
如果路明非已經修鍊出了法力,那他或許可以通過法力溫養的方式來幫助天書恢復。
但他畢竟只是剛得到一套成體系的修鍊法門,卻還沒來得及實踐,自然是半點法力也沒有,半點忙也幫不上的。
在識海中玩了一會,感受到自己的精神開始有些疲倦,路明非果斷選擇了離開。
待會他還要去進行人生第一次修鍊,需要儘可能保持精力充沛。
而就在路明非身形消散的下一刻,一個穿着小西裝,打着考究領帶,頭髮梳得一絲不苟的俊俏男孩便憑空浮現,原本一片純白的空間也變成了戰爭瘡痍痕迹遍佈的漆黑大地。
縱橫交錯的巨大傷痕遍佈這片土地,鮮血和白骨如同亞爾夫海姆中的鮮花一般遍地生長,身軀殘破的古龍揮着燃燒的雙翼在密佈烏雲的昏暗天空下翱翔,凄厲的哀鳴震得地面上斜插着的鏽蝕兵器搖晃不已。
遠處似乎隱約有穿着鎧甲,拿着長矛與長劍的戰士在廝殺,然而地面上散落的鏽蝕程度不一的殘破頭盔和盔甲已經預言了他們必然的結局。
男孩穿着現代才有的西服,打扮考究,髮型一絲不苟,極盡貴族的優雅,但是在這片凄愴的戰場大地上卻絲毫不顯的突兀——因為他的身上縈繞着比這片大地任何死者都濃烈的慘烈氣息。
在這裏,在這片充斥着戰爭、鮮血、死亡與生不如死的大地上,只有一件事物是格格不入的。
名為《天書》的玉簡靜靜地懸浮着,泛着淡淡的,潔白的熒光,彷彿苦難與污穢遍地的人間中自天堂降落而下,攏合著潔白雙翼的天使長彌額爾。
“你是誰?或者說……你是什麼存在?”
俊俏男孩的神色莊嚴肅穆,殺機凜然。
“嗡……”
玉簡震動了一下,周身白光大熾,化作一道流光,徑直砸在了男孩那張俊俏可愛臉蛋上。
在被砸中的前一刻,男孩嘴唇微微張開,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是卻已經來不及了。
男孩的臉被玉簡撞擊到的一瞬間,他身體便如同被頑童用乾燥手指戳了一下的肥皂泡一般破裂,玉簡去勢不減地撞在地面上,於是整片滿目瘡痍的大地都如同泡沫般破裂。
……
離開識海空間的路明非睜開眼睛,入眼是明亮的卧室和花紋清晰可辨的天花板。
他下意識地轉頭看向卧室掛着的石英鐘,時針指在一和二之間,分針大致指着六。
他在轉頭去看窗外,薄雲似霧,月掛天中。
他悄然起身,感覺身體是從未有過的輕盈矯健。
躡手躡腳地出了卧室,路明非走進衛生間。
不需要開燈,黑暗在他面前已經如同白晝。
他走到洗手池前,抬頭看向鏡子。
鏡中的少年頂着頭亂糟糟的黑髮,清秀白凈的臉上,一雙金色的眸子熠熠生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