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萬事備
燈火幽暗,人心通明。
“朕不是要卿與楊公為朕手刃董賊,朕只是希望萬幸董賊遭天譴后,卿與楊公能夠站出來,助朕一臂之力,讓朕能夠在朝堂之上有一席話語權,不要讓人孩視於我。”
聽到小皇帝合情合理的囑託,鍾繇徹底放下心來,重重點頭,一切盡在不言中。
在鍾繇看來,朝堂之上,傳統士族中最有權勢的莫過於司徒王允,底蘊最為深厚的莫過於光祿大夫楊彪。王允與董卓配合莫逆,替董卓掌控尚書台,可以說是董卓一黨,拔除董卓后就要防範限制的對象。小皇帝選擇尋求楊彪配合收拾亂局,自然是更為合適的選擇。
依靠四世三公的弘農楊家,準確的說是歷任三公的楊彪來制衡王允,是劉協所能想到的最優解。與同樣四世三公的汝南袁家比,歷史上弘農楊家顯得有些低調。劉協記得前世看過一篇分析,楊家實力並不在袁家之下,也是門生故吏遍天下。
只是楊家還恪守着舊時代的思維,一味的在朝堂上發力,在中央處佈局,並沒有及時把重心擺佈到州郡上,同時楊家當家人的年齡正處於青黃不接的階段。對於割據地方來說,楊彪太老,楊修太小,不如袁家二兄弟正值壯年。
彼之砒霜,我之芳草。楊家的種種特長與劣勢,正好為劉協所用。王允有大功,楊彪有家世,弘農又地處司隸校尉部,勉強可以制衡。所以劉協最後特意點出鍾離昧和弘農楊。
正所謂瞎貓碰上死耗子。劉協對於歷史知識只是個半吊子,以為鍾離昧姓鍾,故而說出鍾離昧暗示鍾繇。
然而,鍾離昧姓鍾離,曾是項羽大將,漢高祖劉邦以楚王韓信窩藏鍾離昧為由一石二鳥,既逼迫鍾離昧自殺,又擒拿了韓信將其降為淮陰侯。而鍾離昧的二子鍾離接逃往楚地,改姓鍾,正是鍾繇家始祖。
劉協托以漢高祖夢中傳話,不經意間恰好與這段秘辛吻合。這段秘辛不為人知,連同為潁川名族的荀、韓、陳等家族中人也不曉得。而小皇帝卻能點破,讓本就有七八分相信託夢故事的鐘繇徹底相信了託夢的鬼話。連連暗嘆漢祚不絕,高帝顯靈。
送走眼中泛着異光神採的鍾繇,劉協躺在榻上,按照前世每次組織重大活動結束后必然復盤的習慣,對今天晚上與鍾繇會面的情形進行了一次梳理總結,暗自反省表情還有些不自然,話語中還有一些漏洞,好在該說的也都說完了,接下來就看鐘繇如何聯絡楊彪了,至於楊彪能不能恰好發揮作用,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是夜,放下了一切其他雜七雜八的念想,橫下一條心重整天子權威的劉協,睡得格外安詳。
第二日上午,神清氣爽的劉協用過早膳,剛要想個主意請張昶過來一敘,就發現張昶邁步走了過來。
從這兩天的表現看,張昶也是一個忠義之士。在昨夜鍾繇娓娓道來的本朝人物中,張昶也是當下關鍵時期必須抓住的關鍵少數。
張昶父親張奐字然明,與皇甫規字威明,段熲字紀明,都是本朝名將,又都出身涼州,合稱“涼州三明”。張奐因為曾經被宦官所騙,逼殺竇武、陳蕃,所以堅決辭讓侯爵不受。後來更是棄官回鄉,不再出仕,於十年前去世。
需要提一句的是,張奐本來祖籍涼州敦煌郡,因為時下風俗鄙薄邊地人物,所以特別徵得桓帝允許,將全家從敦煌搬到了弘農。張昶既出身涼州,在董卓系兵馬眼中不算外人;又與楊彪同為弘農鄉黨,在關東士人眼中也是自己人;同時他官任黃門侍郎,還是皇帝近侍,與三方都能沾邊。
張昶緩步走到劉協身前兩丈處,行禮如儀后,恭敬說道:“司徒、尚書令王允特遣臣昶稟告陛下,為慶祝陛下龍體康健,太師與王司徒商議,於後日舉辦大朝賀。太師也將參加朝會,為陛下添喜……”
張昶後面說了些什麼,劉協沒有聽清。當聽到後日舉行朝賀之後,他就知道決定命運的關鍵時刻也許就在後日了,不由緊握雙拳,暗自鼓勁。
張昶說完,遲遲聽不到劉協的迴音,謹守臣禮並不抬頭。等到劉協打發走侍候的宦官,又過了好一會兒,才聽到劉協那稚嫩的聲音,“張卿快起。”
張昶這才挺直身軀,與小皇帝炯亮的眼神對視了一眼,心中突然泛起了一種獵物被獵人盯上的警覺,強自按壓下怪異感,就見小皇帝快速向前挪動數步,直到呼吸可聞方才止步。
張昶愈發不自安,就在這時,劉協伸出雙手,緊緊握住張昶有力的雙手。“張卿,朕能信任你嗎?!”
張昶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小皇帝口中突然冒出如此話語,驚慌失措之下,茫然答道:“陛下何出此言,臣父祖皆仕炎漢,忠貞不二,唯以忠孝二字教臣兄弟。臣忠於王室之心可昭日月。”
繼而滿面漲紅,憤然言道:“陛下既有此問,臣愧對祖宗,愧對族人,萬死難辭其咎。”張昶從劉協拉扯中掙脫,膝行後退兩步,脫下頭上冠冕,任由頭髮披散開來,額頭叩地不止,磕的砰砰直響。
劉協沒有想到張昶一言不合就如此激烈行事,對兩漢士人重視名譽輕視生命有了更為深刻的理解。趕緊上前拽住張昶,無奈力氣過小,阻攔不住,不得已上前熊抱,這才將將止住張昶磕頭請罪的勢頭。
看着張昶通紅的額頭、圓睜的雙目,劉協滿臉歉意。“張卿勿惱,朕不是懷疑卿的忠心,更不是有意戲之。只是身處危局,不得不慎重以待。朕再次鄭重問卿,可以絕對信任卿家嗎?”
張昶明白小皇帝即將有要事託付,立即以手指天,賭咒發誓,“臣昶以祖宗在天之靈,以全族老小性命發誓,絕對不會做謀害陛下之事,絕對沒有背叛陛下之心。”
劉協沒有計較張昶話里的後門,對他來說這種程度的忠心就足矣。“朕想讓卿幫朕給皇甫義真將軍帶一句話。曾子曰: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臨大節而不可奪也。君子人與?皇甫嵩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