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從容赴死
她甘願赴死。
幼恩愣住,獃獃地望着堂內跪着的女子,對着蘇硯低聲開口:“走吧。”
她已然瞧見結果,已然瞧見林羨魚的結局。
她終是從容赴死,終是如此。
可江允南卻一步不動,他低聲道:“還未等到結果......”
他還不想走。
幼恩問:“偏要親眼看着她入刑場?偏要親眼瞧着她死?”
江允南愣了一下,“她真的,真的會死?”
幼恩沉默,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允南,回吧。”
這是林羨魚自己的選擇,也是她應得的。
“我回了,便是意味着我與她,此生不會再見面了,對吧?”
“你留下,又能如何?這是律法,你我就算一直留在此處,又能為她做什麼?”
他們只能看着她死。
“我回家去請母親,她當初既然能把你從這公堂之中帶出來,也便能把她安全給我帶出來。”
“可當初,我未曾認罪,亦未曾有罪......”
當初宣樂能將她帶出,是因為她有理,律法該護着她。
可如今,林羨魚已認罪,又已做好赴死的準備。
誰又能救得了她?
“那我去找舅舅,他一定有法子,他一定能救下她。”
幼恩拉住他的衣袖,沉聲道:“你舅舅他現在,自身難保。”
宣吾如今已受陛下懷疑,他現在都難保得住自己,他還能去保誰?
“什麼意思?”江允南到現在還不知道宣吾接聖旨的事情。
他到現在還不知道,宣吾領了一道讓他回到順天府,娶郡主為妻的聖旨。
他到現在還不知道,宣吾已是自身難保。
幼恩答:“陛下為牽制住宣家勢力,防止宣吾將軍與督公聯手謀反,下了一道聖旨,要將軍回到順天府娶郡主為妻。”
“陛下,以為舅舅他會有異心?”
江允南想不通,宣家之忠已歷經三朝,可他明憲宗怎麼就看不出來。
他怎麼能懷疑宣家?
幼恩解釋:“帝王心最易猜忌,況且宣家權勢過盛,歷經三朝宣家地位依舊不倒,他難免會對宣家有所猜疑。
又恰逢宣吾將軍領着重兵身在蘇州,督公與他待在一起,陛下也就更畏懼宣家軍。”
江允南聽后愣了好大一會兒,許久后才問:“所以,舅舅他要回順天府了?”
幼恩沒回答。
宣吾最終是否會回順天府,誰也不知道。
這是他自己的選擇,旁人無法干涉,除了李照鄰。
於宣吾而言,李照鄰不是旁人。
李照鄰替他將軍中一切打點好,又為他安排了駿馬,備好了路上吃的乾糧等等。
她將一切都做得很好,就連他這一路的衣食住行,都仔細為他規劃好。
為了他趕赴順天府的這一程能順利一些,她費心了。
她手下有將士看不下去她這般忙活,便道:“這些事交給我等去安排就行了,將軍何必非要親自勞神?”
李照鄰只是答:“我沒什麼事情可以干。”
她只是想給自己找些事情去做罷了。
她想要忙起來,越忙越好。
宣吾一個人坐在帳內,就這樣透過帳簾,默默瞧着在外不停忙碌的她。
她一直在忙,連歇息都不曾歇息一刻。
她到底,是有多希望他快些去順天府,快些離開這裏,她到底是有多希望他快些去順天府娶郡主。
他望着她的身影,低聲喃喃:“阿照...你怎麼就不懂我的心思?”
阿照,你能不能對我說一句留下來。
阿照,你能不能讓我留下來,別讓我走,別讓我離開你。
他的聲音沉寂於帳內,無人聽見,無人知曉。
她要他走,他便應了她的話。
他走,這一走,將是一輩子。
江允南沒想到宣家有朝一日也會面臨這種事情,若非是幼恩告知與他,他如何也想不到走過三朝的官宦世家,輔佐過三朝帝王的宣家,有朝一日會被陛下懷疑至此。
他忽然間好無助。
“那我就只能看着她死?看着她出事?”
幼恩擰眉,沉思片刻后緩緩開口:“我幫你想個法子,讓你最後再和她說說話。”
說完,還不等江允南說話,她忽然一把拽住江允南的袖子,大步往堂內走。
直到她把江允南拉到林羨魚身旁,她才停下來。
“想說什麼就快說,說完后,咱們再一起承擔後果。”
江允南瞬間愣住。
她蘇幼恩所說的法子,便是如此?
便是直接闖公堂,把他直接拉到林羨魚面前,要他對她說最後的話?
真就這麼簡單粗暴?
江允南也顧不上其他,他彎下腰,把林羨魚扶了起來,抓緊時間直接對她說:“一切尚未塵埃落定,若這次不是你殺的,你切要記住,莫要胡亂認罪。”
林羨魚萬萬沒想到再見他們時,會在這裏。
會在她將死之時。
她望了幼恩一眼,張了張口似乎想要說些什麼。
幼恩在她說話之前道:“活下去比什麼都重要。”
她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她只是,在與她能夠開口說話的這一刻,想勸她活下去。
繼續活下去,別放棄。
她是江允南的執着。
林復已抑制不住自己的怒氣,他對着幼恩與江允南怒罵:“你們兩個,是不是不想活了?當這裏是什麼地方,是你們說來就能來的?說進就能進的?!
來人,還不快把他們趕走!”
話音一落,公堂兩旁佇立許久的衙役連忙上前,就要向幼恩和江允南動手。
幼恩沒對他們動武,只是任由他們將她和江允南二人趕了出來。
不動武,一切都沒關係,若動了武,那便完了。
不動武,她們只是被這群衙役丟出來,若動武,她們就也得去牢裏走那一趟。
她覺得大可不必。
江允南見她沒動手,剛想問她怎麼不跟他們打起來,他也能趁亂把林羨魚帶走。
話剛到嘴邊,幼恩便忽地再次拽住他的衣袖,硬着頭皮拉着他就往公堂里繼續走。
還是和剛剛一樣的步驟,停在剛剛一樣的地方。
林復大怒,重重將驚堂木摔在地上,對着幼恩和江允南吼了一聲:“你們兩個到底想做什麼!瘋了吧?!”
他覺得這兩個混小子就是在挑釁他,他現在恨不得直接把他們給抓了,可又怕宣樂再來鬧事,只好再次喝令衙役:
“還愣着做什麼,把他們給本官攆出去,若是再敢進來,就打斷他們的腿!”
幼恩在被趕出去之前,望着林羨魚輕聲問了一句:“為什麼不想繼續活下去?”
可她聽不到林羨魚回答,便被趕了出去。
林羨魚苦笑:“活着又有什麼好?”
她恍然間回想起那些與幼恩相處的日子,恍然想起那些日子的美好與難得。
那時候真好。
那時候,她真的好想好好活下去。
那是她這一輩子,過得最像是生活的一段日子。
可是,她現在已經沒了活下去的希望。
這幾日發生了太多太多事情,早已將她好不容易攢下的希望一點一點消磨殆盡。
她活不下去了,她真的好累。
自她從斜塘鎮回去之後,她便發現林復又對她冷淡了許多。
林超與每日與林復待在一處,甚至把左之權引薦進了衙門。
這是最近這段時間以來,林羨魚覺得林復干過最糊塗的事情。
他竟然聽信了林超與的話,懷疑左霖對他有異心,直接罷了左霖的官,還把左之權扶到了那個位置上。
林羨魚覺得他瘋了,她覺得,蘇州官府要徹底完了。
衙門也變得越來也烏煙瘴氣,林超與時不時就會去找她的麻煩。
林羨魚如何也沒想到,在這世上最希望她快些死去的,竟然是她的弟弟。
林超與一直都在想盡辦法,置她於死地。
下毒,暗器,她都一一經歷過。
污衊,辱罵,她也都一一熬過。
她曾有過熬不下去的時候,那時候,她想去沈周那裏避上一段日子。
可她剛做出這個決定,便知曉了姑母辭世的消息。
終是藥石無醫,陳慧庄終是離開了人世。
她最後的親人,也沒了。
她最後的支柱就這樣沒了。
姑母離開的那一刻,林羨魚曾又起了輕生的念頭。
她那時候真的覺得活着無望,她看不到盡頭,她真的再也熬不下去,她真的活不下去了。
幼恩不懂她的無助與悲哀,她勸她活下去,卻不知她都經歷了什麼事。
她根本就活不下去。
就在前幾天,林超與和左之權計謀要把當初陸璟之死再翻出來,他們在書院早早佈置好一切,做了是林羨魚殺死陸璟的偽證。
最後再引陸廷過去,讓他發現這一切,將這事情再抖出去,鬧到衙門。
林超與安排這一切,本意是為了陷害林羨魚。
他沒想到,林羨魚竟然親口承認了。
她說,是她殺的陸璟。
她說,陸廷發現的那些證據都是真的。
可那些證據分別是他和左之權偽造的。
想不通,她為什麼要這麼利索地承認這一切?
那時候,林超與還以為她這是又想鬧出什麼么蛾子。
直到他瞧見林羨魚求死。
他這時候才明白,原來她是真的不想活。
林羨魚也么想到,那樁舊事會再次翻出來。
她一眼便瞧出那些證據都是假的,但她當時什麼都沒說。
反倒是承認了自己殺人的事實。
因為,陸廷之子陸璟,確實死於她手。
當初,是她親手殺了陸璟。
但她也不是個傻子,在做完那一切之後,便早已將一切痕迹消除。
昨日,陸廷發現的那些證據很明顯就是偽證。
可是陸廷信了,她的父親林復,也信了。
她還能再說些什麼呢?
反正當初陸璟的死,就是她一手造成的,反正這些事情都是她做的,她就算認了這罪,又有何妨?
不過一死罷了。
她早已不想活。
林羨魚此番,求的就是一死。
她在邁入衙門的那一刻,走上公堂的那一瞬,便早已做好了準備。
她已做好赴死的準備。
活着有什麼好?
一點都不好。
幼恩和江允南這下子沒再往裏闖,她站在門外,望着堂內那女子發愣。
她的背影與初見那日一樣,依舊單薄。
怎麼認識了這麼久,也沒改變她的心思?
怎麼認識了這麼久,也沒讓她想要活下去……
她還是想死,還是這般從容地想要赴死。
和初見那時候,一模一樣。
江允南還想往裏跑,幼恩拉住他,在他身邊提醒:“你救不了她。”
誰都救不了她。
這一次,是她自己做的決定。
是她自己不想活。
江允南聲音很低很低:“可我總不該就這樣看着她死……”
幼恩道:“要麼,我們走。看不見,就不會難過。”
“我不看,她便不會死么?我不看,她便能好好活下去嗎?”
若是如此,他也願此生不再相見。
“醒一醒,清醒些,她只是這本書里的人物。我們終究會……”
幼恩還沒說完,便注意到蘇硯的目光。
蘇硯望着她,目光複雜。
她方才說,林羨魚只是這本書里的人物。
她林羨魚是,他蘇硯又何嘗不是?
幼恩連忙解釋:“我不是那個意思。”
蘇硯問:“你們終究會如何?”
終究會回到屬於他們的世界?
終究會忘記這一切,離開這裏,離開這個世界上的所有人?
終究會離開他?
是嗎……
幼恩連忙拽住他的手,“阿硯……”
“沒關係。”
沒關係的。
他似乎在安慰他自己。
她說過她不會離開的,她說過她不會的。
她一定一定,一定不會離開的。
“阿硯……對不起……”
幼恩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卻始終不知道該如何解釋。
這種事情,她實在無法解釋。
她方才就不該說那樣的話。
蘇硯反握住幼恩的手,低聲道:“好了,回去吧。”
再待在這裏,實在沒什麼用。
誰也救不了林羨魚。
他們既然無能為力,那還是快些回去為好。
幼恩轉頭望向江允南,“允南,回吧。”
再不回去,就這樣呆在這裏,他又能做些什麼呢?
江允南低聲道:“真的沒什麼辦法了嗎……”
這是幼恩第一次瞧見他這般無助的模樣,可她真的沒有任何辦法。
她救不了林羨魚,也幫不了江允南。
她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穿書者,和江允南一樣。
她什麼都做不了。
何以笙簫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