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怨
聞筱然急喊人進來侍弄。
吐過之後,蕭執神志略清醒了些,腳上未着靴子,踉踉蹌蹌向外走去。
“五爺去哪?”聞筱然追上來扶住蕭執憂悒聲問。
蕭執挪開被聞筱然扶着的手臂,淡聲道:“我去涼快一陣,你先歇着吧。”說完拉開門步出屋子。
遠處筵席未散,嚷鬧聲不斷傳來,院子裏卻是一片寧靜,上房三老爺、三夫人均未歸,留院的奴僕都在屋裏忙活。
星空寥落,夜氣沁涼,滿院的紅燈籠、紅綢、紅紙掩不住深秋的冷寂,倒愈發牽動人愁腸。
蕭執搖搖晃晃在院子裏兜轉幾步,隨身倚了塊原石坐了,閉着眼,任陣陣涼風撲身,帶走渾身的溽熱、滌盪離落的情懷。
“五爺,披件衣裳吧,貪涼傷身子。”冷秋柔和的聲音從旁響起。
蕭執一動未動,過了好一會兒,未睜眼啟口低喃:“冷秋,你說她若是知道我今日成婚,會作何感想?會不會更加怨恨我?離得我更遠永不回頭?”
冷秋嘴唇嚅動了幾回,欲言又止,見五爺睜眼看過來,小心翼翼回復:“奴婢覺着,小五奶奶應該會替五爺高興。”
“你真這麼想嗎?”蕭執冷冽聲言。
“……”
“你走吧,讓我一個人呆會兒。”蕭執復閉上眼睛維持先前石雕一般的姿態。
冷秋一陣揪心,踟躕了好一陣,輕聲言道:“不論小五奶奶說了什麼、做了什麼,小五奶奶心裏是極在意五爺的,定然希望五爺日子越過越好。”
“她在意我嗎?”蕭執啟開眼帘。
冷秋思忖片刻之後,淺淺聲訴:“喜歡一個人,眼睛是騙不了人的。自小五奶奶與五爺從濯徠村一起回來之後,奴婢看得出,小五奶奶看五爺的眼神與從前大不相同,眼睛裏直抵內心的溫柔和歡愉是無論如何也掩藏不住的。
從隆城回到京城,回到府里,小五奶奶很是用心地善待身邊每個人,極好脾氣地應對一切順意和不順意之事,小五奶奶這麼做,自然是因為喜歡五爺,想要和五爺長長久久生活在一起。”
蕭執眸中柔波粼粼,“用心的不只是她,我也很用心很努力,她向來善解人意、溫柔體貼,可為什麼後來那樣尖銳,那樣絕情,不留一字一句決然離去?”
冷秋臉色凝重,垂首不語。
“你說啊,為什麼?”
“奴婢,不敢講。”
“我命令你說,直言不諱!”蕭執寒起臉。
“那,五爺請恕奴婢直言冒犯。”見五爺首肯了,冷秋才敢回五爺的問題:“奴婢私心裏覺着,小五奶奶是因為那個孩子的離去過度悲傷,走不出心裏那片陰影,沒有勇氣和信念面對往後的生活,這才選擇離去。
小五奶奶是個心思細膩又謹慎小心的,而且極重情,心裏十分在意那個孩子,早知有身孕卻瞞着不說出來,大概是怕大夥都覺得這個孩子來的不是時候,怕孩子的命運終不能掌握在自己手中,也怕五爺會身陷煩憂之中。
小五奶奶離去之後奴婢才恍惚想起,在那個孩子還未出事之前,有那麼一段時日裏,小五奶奶總是有意無意關注着前門院的情況,凡有人說起城裏邊新鮮事都留神細聽,不時會問些街道方位、貨運方面的信息。
奴婢猜想,小五奶奶可能早就存了帶着孩子離去的想法。為了這個孩子,小五奶奶費盡心思,當一切願望落空之後,小五奶奶自是無法承受打擊,萬念俱灰。”
蕭執忽然坐起身,“她為什麼不肯全然信任我?若是她一早告訴我孩子的存在,興許那孩子不會出事。孩子離去我的痛苦不比她少,可我不能一直如她那般沉浸在痛苦之中,不能為了圖自己痛快不管不顧傷害身邊所有人。
我甚至來不及體味自己的苦楚,忙於同各方斡旋,應對各種變故,我焦頭爛額,身心備受煎熬的時候,不期望她體諒,只希望她好好的,我努力得還不夠嗎?已然承諾三年內建功立業搬出蕭府獨立門戶,她為什麼不肯等我?我要向她證明我不是只能同甘不能共苦,不是沒有膽氣、沒有擔當、沒有能力、沒有抱負的人,她為什麼不給我機會?”
面對五爺滿載着怨怒和不甘的聲聲發問,冷秋替五爺感到心痛,卻無法替代小五奶奶一一回復。
見冷秋恓惶不語,蕭執滿腔的怨艾宣發不出去又無所着落,自是知道從冷秋這裏獲取不到答案,頹然垂下頭以手抵額角,淡然聲道:“你回屋去吧。”
冷秋自知開解不了五爺,將手上的長衫輕輕放在石壁上,轉過身準備回屋,卻被身前立着的一道身影驚得倒吸一口氣,穩定心神之後立即行禮恭稱:“五奶奶。”
蕭執偏頭回眸,見聞筱然臉若寒霜,目色幽沉,其人在滿院紅光的映襯下顯出幾分森森凌人的意態。
“他們說的都是真的?五爺為了那個女人四處奔走,還逃婚?大婚之日,五爺滿心記掛着別個女人,為那個女人黯然銷魂、借酒澆愁。我算什麼?一樣物件嗎?八抬大轎抬回來便扔在一旁棄之不理?
既不想真心待我,為何娶我?我聞筱然雖然聲名受辱,可並不是非嫁你不可。我一顆真心予你,你卻棄之如塵,受如此折辱,倒不如出家為尼!我這便去所有賓友面前昭告實情,解除你我婚約,為你解綁,也解了你我這番孽緣。”
憤然說完一席話,聞筱然轉身往院外奔去。
“你要去沒人攔着,但勿必考慮清楚!”蕭執身子未動分毫,看着聞筱然奔去的方向,語聲清冽:“昭告實情的話,話是不是得從中秋節那晚說起,告訴所有賓客中秋節那晚,你是如何教唆靳旭引我去鵲尾橋與你偶遇,又是如何在鵲尾橋上提前佈防設陷讓自己順利落水讓我及時跳下去救你,又是如何將那件事弄得滿城皆知。”
聞筱然倏然止步,迴轉身,雙目赤熱凝望蕭執。
“若不是被令尊擺了一道,我無從知道靳旭原來是令尊早年寄養在兵部尚書靳大人家的私生子,真是失敬。如今,我與他的情誼相比從前更加深厚,相互間更是無話不談。中秋節那晚發生之事,他已悉數坦然告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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