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吳大虎死了
這個夏天格外的悶熱，午睡成了一件非常遭罪的事情。
看着那些有午睡枕的同學們呼呼大睡，吳小勇趴在桌子上一直發著呆。
他睡不着。
他沒有午睡枕，只能枕在自己那乾瘦的胳膊上，已經枕出汗了，胳膊濕漉漉的，黏在臉上很難受。
他想坐起身子直直腰，可是他不敢，因為害怕會被班主任老師發現。
他是老實孩子，有着同齡孩子沒有的懂事隱忍，從記事開始就會看大人的臉色。
因為他有個沒正事的爹，雖然很能掙錢，但是吃喝嫖賭樣樣精通，喝醉了就罵街打人，臭名昭著。
就因為有這樣一個爹，吳小勇跟着受盡了指指點點。本來就是個沒媽的孩子，如果沒有個懂事的姐姐，他可能早就死了。
他為什麼是個沒媽的孩子？唉，因為他媽媽生下他還沒出月子就跑了。
他還有個大他五歲的姐姐，他問過姐姐記不記得媽媽長什麼樣子，姐姐每次都突然發火的說不知道。
姐弟倆的心裏都是恨母親的，因為他們的父親從來沒說過母親的一句好話，全是怨恨和詛咒。
尤其是喝醉了，更是變本加厲的咒罵前妻，最惡毒的話罵盡了也不解恨，還要連帶上前妻的娘家人一起罵。
吳小勇特別想要個午睡枕，可是他爸不給他買。他每次午睡都眼巴巴的望着同桌的午睡枕發獃。
他悄悄的換了個方向趴着，卻正好看到急匆匆跑進來的校長。
校長腳步趔趄的奔到他面前，一把拎起了他，就像拎一隻瘦弱的小狗。
“快回家去，你爸死了！”校長氣喘吁吁的說著，“你姐在校門口等你呢！快走！”
你爸死了！
你爸死了！……
吳小勇的小腦袋被這句話炸懵了，腳步麻木的走到了校門口，吳小梅一把拉住了他的手就跑。
“姐，我爸怎麼了？”吳小勇突然回過神來，一把拽住了急於奔跑的姐姐。
10歲的男孩子雖然瘦弱卻力氣不小，差點把吳小梅拽倒了。
吳小梅停住了腳步，氣喘吁吁的看着矮自己一頭的弟弟，她的臉上全是汗水，眼睛也是濕漉漉的。
“他死了！”
這個消息從自己姐姐的嘴裏說出來，好像才是真的。吳小勇頓時感到後背一陣發麻。
“他怎麼就死了？他……”吳小勇愣愣的問。
“別問了，快走吧！”
“去哪兒？你帶我去哪兒？……”
當然是回家，只不過是停放着父親屍體的家。看着被白布完全覆蓋著的父親屍體，吳小梅一下子哭出了聲。
然而，吳小勇卻被嚇傻了。
屋子裏很亂很嘈雜，大人們進進出出的不知道都在忙什麼。兩個孩子被穿上了孝服跪在遺體前。
只有吳小梅一直在哭。吳家人陸陸續續的來了又走，有人進來哭幾聲也只是做做樣子。
生前人品敗盡，死了沒人大張旗鼓的鼓掌叫好就不錯了。
15歲的女孩子已經懂事了，何況是生長在這樣的家庭里。吳小梅緊緊的拉着弟弟的手，哭的肝腸寸斷。
“你死了，我們可怎麼辦啊？我和小勇可怎麼活啊？……”雖然他壞事做盡，至少還能掙錢養家。
突然就成了孤兒。
吳大虎的葬禮還沒結束，兩個孩子的去留問題就被拿出來討論了。
姑姑們互相推諉，最後商量好把她倆送到鄉下爺爺奶奶家去。但是當她們就這樣告訴吳小梅的時候，卻被一口回絕了。
爺爺奶奶都六七十歲了，一大幫兒女都指望不上，只好互相扶持着在農村生活。
吳小梅雖然只有15歲，洗衣做飯的家務活卻已經幹了好幾年。過早的承擔起家庭重任的她，早就不是幼稚的小孩子了。
她能想像得到，姑姑們把她和弟弟丟到爺爺奶奶家去，不過就是為了這個房子。
120多平米學區房，全款過戶。這是吳大虎這輩子，做的唯一一件正事。
姑姑們七嘴八舌的潑冷水，拼盡了想像力去打擊吳小梅的自信心。
然而吳小梅的心裏，自有一本明明白白的帳。這本賬之所以明明白白，還要歸功於吳大虎生前對買這個房子的各種炫耀。
這房子租出去，一年的租金至少一萬多。
“一萬塊錢能幹什麼？你們倆一年的學費、生活費，還有這房子的水電物業……”
大姑早就想搬進這房子裏來，此刻更是心急火燎，恨不得把吳小梅拽過來左右開弓一頓耳光打服了。
“我不念了！”吳小梅突然說。
在場的大人們都被嚇了一跳，誰也沒想到一個15歲剛死了父親的女孩子，會這麼快的做出這樣的決定。
“你不念了你能幹什麼去？你才多大點能幹個啥？”
“我去打工……”
“你去打工？可拉倒吧！你才多大，誰能要你？”
“那就不用你們操心了，我肯定會找到活兒乾的！”
“哎呀你個小丫頭長能耐了是不是？……”
看着姐姐孤軍奮戰的對抗着這一屋子的大人，吳小勇一直一直的發著呆。
爸爸死了，姐姐要輟學了。
回農村爺爺奶奶家去嗎？爺爺奶奶家那雜亂的兩間小土房，住的下他和姐姐嗎？
去農村，就意味着要離開現在這個學校。跟爺爺奶奶村子裏的那些孩子一起翻山越嶺去上學。
他不要。
吳小勇猛地站了起來，這個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到了唾沫橫飛的姑姑們。
這個一滴眼淚都沒掉的10歲男孩，一臉陰沉的吼道：“都給我出去！這是我家！我哪兒也不去！”
姑姑們瞬間炸鍋了，一個個氣急敗壞的走了，看上去就像是這輩子都不會再來了。
本來就沒多少人的葬禮，一下子變得冷冷清清了。吳小勇望着父親的遺體，眼神獃滯而麻木。
親戚差不多都走了，吳小梅這才注意到有個四十多歲的女人一直都在。
眼熟，但是不認識。
這個女人一直沒走，後來就自然而然的成了主事人，把吳大虎的葬禮主持完事。
等到下葬完成後，女人給吳小梅留了個聯繫方式。她叫柳喬，她說她是吳大虎的朋友，她讓吳小梅過幾天給她打電話。
或許就連吳大虎生前都沒想到，最後送走他的是這樣一個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