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3 初生牛犢不怕虎
蕭文秀算是服了自己這個弟弟了,立即贊同道:“老弟這話乃是至理名言,等度過了這道難關,一定要把咱們屯裏的士氣抖擻起來!不過這是長久的打算,他們還是先把撫恤銀子拿過來,也好還老爹欠下的債啊!“
對於這筆撫恤銀,是發給每一個具體的陣亡將士的家屬,抑或是自己屯裏留着已備東山再起,蕭文明都是沒有意見的。可偏偏要從中取出不小的一部分,用來還給姓徐的,對此蕭文明是有些不太樂意的。
然而無論如何,錢總是要落袋為安的為好。
因此,蕭文明說道:“那也好,我們今天就去縣裏走一趟,把錢領回來。都三天了,撫恤銀也應該到縣裏了。”
“今天啊?”蕭文秀說道,“現在都什麼時辰了?到縣裏恐怕天都黑了。”
然而蕭文明始終有一絲不好的預感:“老姐啊,有道是夜長夢多,我覺得就是天黑了,也最好把錢先弄到手,這事兒,我總覺得沒那麼簡單……”
對蕭文明的話,蕭文秀已然是言聽計從了:“老弟說得有道理。那好,老姐這就去縣裏取銀子。”
“這種事情,讓老姐拋頭露面的不好。現在又是晚上,還是我親自走一趟好了。”蕭文明誠懇說道,“這幾天,屯子裏全靠老姐一個人扛着,我也是於心不忍。姐姐還是先歇會兒,等把錢拿回來,怎麼處置,還要你坐鎮拿大主意呢!咱們姐弟齊心,才能其利斷金啊!”
這句話,是這幾天來兩個靈魂融合完成之後,蕭文明發自內心的表述,剛說出口,蕭文秀的心就被狠狠揉了一下,眼中的淚水再次不爭氣地流淌了下來:“弟弟……”
讓蕭文明一個人去臨海縣裏取那麼大一筆錢出來,蕭文秀畢竟有些不太放心。
於是她便點起屯裏二十個得力的年輕人,讓他們隨辦事老道的老夏一道,跟着蕭文明一同去縣裏取錢。
本來,六千兩銀子,那就得有六百斤重,不帶那麼多人,根本就搬不動。
就這樣,蕭文明一行,在西斜的夕陽那無力的光芒的籠罩下,離開臨海屯,趕往就在東南十里地開外的臨海縣去了。
離開了臨海屯,出現在他眼前的,是一副更加殘破的景象。
眼下雖然已到了收穫的深秋時節,可是田地里的稻穀長得稀稀拉拉、東倒西歪,不用多少農村工作的經驗,抬眼一看就知道今年的收成絕對好不了。
要知道,臨海縣可是位於齊國最為富庶的江南地帶,要是這裏都遭了災,別的地方的老百姓的日子恐怕就更加難過了。
果不其然,又向臨海縣城走了幾步,官道兩邊已經出現了成群結隊的災民,聽他們的口音都是從長江以北趕過來的,是來討飯吃的。
他們三五成群、互相攙扶,眼裏已經沒了多少生氣,近乎是本能地向縣城走去,希望那裏會有好人施捨他們一碗飯吃,也就施捨他們了一條命。
只可惜本縣的官府,沒有皇帝的旨意、上峰的鈞令,是不會搭理外地的災民的,只給他們在城外搭了幾處四面漏風的篷子,也就撒手不管了。
現在已是深秋時節,即便是在江南,氣候已然漸漸寒冷了起來了。再過兩三個月,等西北風起,指不定還得凍死、餓死多少災民呢!
蕭文明原本是生在新社會、長在紅旗下的好青年,見到這樣的場面,不禁心中一陣酸楚。然而他現在就是個欠了債的窮鬼,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又哪有餘力在幫助外地來的災民呢?
中國古代政府最重要的職能,無非是賑災、養兵兩件事而已。
看這遍地的災民,可見朝廷已經無力賑災,只能任由饑民自生自滅了。
至於養兵,朝廷也已是捉襟見肘了,之前拖欠上一年擺在的軍餉,忽然就變得“合情合理”了。
而就是因為拖欠了軍餉沒有下發,才導致了蕭老千戶向本地的富商徐世約借了錢,才會導致他死了還留下一屁股債,才會導致蕭文明剛剛穿越過來,就成了個窮鬼……
因此,擺在蕭文明眼前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搞錢——不管是什麼錢,都要先搞到手裏!
於是他又快步走了幾步,終於來到了臨海縣城外。
臨海縣的光景也不十分好。
別的不說,光是圍着縣城的城牆,就顯出一副顯而易見的破敗感。只見城牆根上爬滿了青苔,城樓上的瓦片掉了一半,就連城牆牆面上也斑斑駁駁,好似被狗啃過一樣……
城牆是一個縣的臉面,一個人要是連臉都懶得收拾,可見這人能狼狽到何種程度了。
夕陽西下,一個老軍正在關閉城門,動作也是拖拖拉拉、有氣無力。
按照大齊朝建國之初的制度,每天太陽落山之時,所有城池都要關閉城門,用以綏靖地方治安,防止發生意外。
然而建國日久,各項制度都已漸漸廢除,再加上商品經濟發展迅速,這樣的制度執行起來也不會十分嚴格。
可是這幾個月的光景,可不比太平年月,城外逃荒來的災民很多,災民一多,就容易滋生事端。為防意外,臨海縣令湯光耀,特意下令必須準時關閉城門,防止災民夜裏進城以後平添許多麻煩。
但一旦關閉城門,蕭文明今天就討不到錢了,因此他立即大吼一聲:“且慢關城,等我們幾個先進去再說!”
要是尋常閑雜人等,提出這樣的要求,守門的軍頭自然不會搭理。
然而按照齊朝的制度,鎮守一地城門的職責,都是由所在地屯田所的兵丁負責的。既是屯田所的兵丁,那誰會不認識蕭文明呢?
因此蕭文明一聲大喝,看守城門的軍頭立即認清了蕭文明的身份,停下手中的動作,有些吃驚地向他行了個禮:“少爺怎麼來了?聽說您老大病一場昏過去了,現在醒了啊?身體沒事吧?”
這個是守門的老軍,蕭文明有些印象,名叫丁老二,年紀在四十歲左右,辦事還算牢靠。
原本他這個年紀,去年臨海屯出征野驢嶺,是必然會帶上他的。可是因為他瘸了一條腿,所以也就把它留在了此地,這才撿回了一條命。
這人算是自己人,不過蕭文明還有要緊事等着他去做,也懶得同丁老二多廢話,冷冷回答:“是啊,我醒了,我現在要進城,你替我把門留着,我待會還要出城。”
“喲,這麼忙?大少爺要去城裏辦什麼事兒?”
這人打聽得倒清楚,不過蕭文明是去辦正事的,也沒什麼好藏着掖着的,便回答了他的疑問:“這場仗打下來,咱們屯損失慘重。不過也得了一些撫恤銀子,我怕夜長夢多,就想連夜領了運回屯裏去。”
“那怎麼大奶奶不來呢?”丁老二又問。
“你家大奶奶在家裏呢!屯子裏事兒多,沒個主事的人可不行!”
“那這個……”丁老二說道,“領撫恤銀子這麼大的事情,少爺一個人去辦,就只怕……”
聽到這裏,蕭文明才弄清楚,原來這麼些年,自己在不光在外人眼裏,就是在自家人的眼裏,那都是一個沒有用的窩囊廢!
領取幾千兩銀子,這樣大的事情,交給蕭文明一個人去做,當然是不能讓人放心的,也難怪丁老二多這幾句嘴了。
這時卻聽身後站着的老夏插話道:“丁老二,你還不知道吧?今天咱家少爺可是長了大威風了!”
於是老夏便把蕭文明怎樣召集起屯子裏的年輕人,果斷地將過來鬧事的徐世約、王霸二人趕走的事迹,同丁老二添油加醋地講了。
完了,他又補充了一句:“咱們少爺可是出息了,王霸先不去說,就連徐大官人都吃了癟。有這樣的能耐,去領朝廷發下來的一點銀子,又有什麼打緊?”
丁老二在此處鎮守城門,算是個耳報神,消息十分靈通。
今天中午,他就聽說了臨海村裡發生的事情,還以為是少奶奶蕭文秀把兩個對頭弄走的,竟不料大顯神通的,竟然是平時那個體弱多病、沉默寡言的蕭文明!
這事情要不是從辦事老成的老夏嘴裏說出來,就是打死他,他也不會相信。
於是丁老二瞪大了眼睛,彷彿不認識一樣,將蕭文明身上反覆打量了好幾遍,這才說道:“哎喲喂!我說呢!咱們少爺平時那是內秀,真到了緊要時刻還得看咱們少爺的!”
這幾句奉承話說的雖然舒服,但蕭文明的確是有事要辦,便又把他的話打斷了:“行了行了,吉祥話你留着過年再說吧,趕緊開門。”
不料丁老二再次拒絕了蕭文明:“少爺,不是我攔您的駕。今天……今天您還是別去找知縣湯大人了吧,不如明天去?”
這下蕭文明也沒耐心了,喝道:“你這個什麼意思?還沒完沒了了!你可別忘了,我是你的老大,我現在命令你開門,怎麼著?你還敢抗命嗎?”
丁老二趕忙解釋:“不,不,不。小人不是這個意思,少爺不知道,今天晚上,湯縣令要吃酒席!”
“吃酒席就吃酒席,和我有幾文錢關係?到底是吃酒席要緊,還是給我撫恤銀子要緊?”蕭文明自己辛辛苦苦趕來,縣令卻在逍逍遙遙吃酒,這讓他有些不高興了。
“少爺,說句難聽話,搞不好還真是吃這頓酒席要緊。您知道嗎?這頓酒席請了咱們臨海縣所有有頭有臉的人物,請客會鈔的,就是那徐世約徐大爺,他算是東道。少爺剛同徐大爺結了仇,現在要是冒冒然過過去,恐怕不會有什麼好臉色看……”
話聽到這裏蕭文明才算弄明白了:別看丁老二是個碎嘴子,可他卻是在幫着自己說話。
然而根據丁老二給自己透露的情報,那蕭文明今天晚上就更加非得一趟不可了。
原因無他,仍舊出在徐世約身上——這傢伙一看就不是個好對付的貨色,如今又在請客收買人情,誰能料定光在這一頓酒宴之上,又會節外生枝,鬧出多少妖蛾子來呢!
一想到這裏蕭文明不由抬高了嗓音:“這事你別管了,今天我一定要進城拿銀子拿出來,什麼有頭有臉的人物,難道我堂堂臨海屯的千戶就沒頭臉嗎?”
一聽蕭文明發了急,丁老二終於不再廢話了,一邊頂開了已關上一半的城門,一邊囑咐道:“少爺,我這顆心怎麼撲通撲通跳個不停?就怕今天出什麼事兒。這樣,我就守在這裏留着門,萬一有事出了什麼意外,您派個人通知一聲,我立即就跑去告訴少奶奶,讓他派人出來接應少爺。”
“行,你倒是個細心的,辦成了事,以後我另有賞賜。”
說罷,蕭文明便領着手下二十來個弟兄,魚貫進了城。
進城之後,蕭文明又忐忑了起來。
他這一路上已經打聽了個八九不離十了,聽說臨海縣令湯光耀名氣還算不錯,卻是個嫌貧愛富、附庸風雅的,最喜歡同縣裏的舉人、富商、士紳結交。
其中同他結交得最好的,就是今天闖來臨海屯鬧事的徐世約。
而這個徐世約也不尋常,他時臨海縣一帶有名的富豪,在縣城裏開了藥鋪、酒樓、青樓、綢緞莊等好幾家店鋪,城外也有數不盡的田產。不但如此,他還素愛結交官府,不但同縣令湯光耀是好朋友,就連上面的府台、巡撫衙門,也是能說得上話的。
就這麼一個徐世約,活生生一個西門慶……
然而徐世約是西門慶,蕭文明卻不是武大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