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儒釋道

第115章 儒釋道

“儒道即人道,儒道告訴人,自然也並非不可戰勝的。古有大禹治水,今日,水災旱災肆虐,老百姓化為流民,但是最終,他們中也有相當一部分人活了下來,他們沒有被自然淘汰,而是戰勝了自然。”

“人道,是在殘酷的自然中,給人類留下的一點生機。”

“而佛家,講的是自證。”李牧的聲音,在儒術‘傳道受業’的加持之下,清晰地傳入了每個在場的人的耳朵里。就連蓄勢待發,準備反駁李牧的玄奘,都是一副認真傾聽的模樣。

“佛家講究明證本心,一直在追求一種自我的解脫,是對自我的一種認知。首先要明了自我,然後才能無我。”

“那麼,到底什麼是正確的呢?”

李牧拋出的這個問題,也是眾人的問題。此時他注意到,遠處高台上,一直關注辯論的李世民等人也走了出來。李淳風,袁天罡,孔穎達,都湊近了一些。

“天地初開,自然便是一切。之後有神,有人,有道……天地生養萬物,所以,自然一定是對的。遵循自然規律,一定是對的。所以老子有言,道可道,非常道。道是方法,也是一種修行。”

“儒家是在教人,做事,謀事,向前走,因為天地無情,所以人才要自強不息。爭取的,是一線的生機。”

“佛家講自證,為何要自證,而非他證?因為佛家的一切東西,因果,都無法他證。信則有,不信則無。信則一切存在,而不信,則一切不存在。它不像道,道告訴你方法,方法是有跡可循的,這樣做能做對,那樣做不對,一目了然。而儒家更是,傳道受業解惑,教的是前人的經驗,期望的是後人繼往開來,這比道更進一步。”

“但是佛家,一切都是虛幻的。它需要在一片虛幻之中,找到自己的‘真’。如果找不到,一切都是空談。它無法給你實際的證明,它也無法證明。”

“就拿剛才的辯論說,辯機和尚說,如果一個和尚不能真心實意的傳道,講解經文,辜負了信徒的信任,那麼下一世他會有報應。這只是一句話,下一世他到底有沒有報應,這誰也不知道,因為就連人有沒有下一世,都沒法證明。這,就是虛幻。但如果你信,人有下一世,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那麼,他說的一切就成立,這就是所謂的信則有,不信則無。”

“又比如,佛教講求度人。有所謂,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之說。信佛,向善,那麼你死後就會去往西方極樂世界——”李牧看向玄奘法師,道:“玄奘法師取經不遠萬里,見多識廣。孤且問一句,玄奘法師,您的真經是在西方極樂世界取回的么?西方極樂世界,到底有沒有,到底在哪裏,到底怎麼走,西方極樂世界,到底是什麼樣子,到底是怎樣的極樂?”

玄奘張了張嘴,不能作答。作為高僧大德,戒律讓他無法撒謊。但如果不撒謊,說出真話,有等於是打了佛門的臉,因為他確實沒有去過西方極樂世界。

李牧替他作答了:“玄奘法師不能作答,我可以代為解答。玄奘法師西行一路萬里,但他沒有走到西方極樂世界。他去的地方,其實是天竺。天竺也不在大唐的西邊,而是在南邊。吐蕃之南有高山,山高萬仞,山之南,即是天竺。真臘國也在大唐南方,真臘國以西八百里,也是天竺的地界。”

玄奘的臉色徹底變了,他沒想到,李牧竟然如此了解。

“玄奘法師走的路線,就是佛教傳入中原的路線。因為南方瘴氣多,又有高山,所以最初佛教入中原就是這樣來的。自天竺加爾各答,那爛陀,拉合爾,白沙瓦,沙馬爾哈,塔什干,入西域,然後是喀什,伊犁,吐魯番,高昌,嘉峪關……就是這麼來的。如果世間有所謂極樂世界,如果極樂世界在世間,那麼天竺當是,但請玄奘法師告訴我,天竺人物,風土,百姓,文化,可及我大唐乎?”

直擊心靈的一問,容不得玄奘不回答。他想了想,道:“殿下,天竺人物,風土,確實不如大唐多矣。我取回來的經書,也並非在極樂世界取回。極樂世界,並不在這世間,就如同仙境也不在世間一樣。切不可把人世間,當做是極樂世界。”

“好。”李牧笑着點頭,道:“那麼就是說,極樂世界存在,但不存在於世間。是也不是?”

玄奘沉吟了一下,道:“可以這麼說。”

“那請問法師,可有人去過極樂世界?”

“自然是有人去過,若能成佛,自然就會到極樂世界。”

李牧接着又問:“那可有人去了極樂世界,又回來的?”

“這個么……”玄奘不能打誑語,只好老實說道:“未曾見。”

“所以,還是說么。佛教的一切,都無法他證,只能自證。你信則有,不信則無。法師自然是信的,極樂世界就在你心中。而孤不信,所以恐怕我這一生,都無緣得見極樂世界在何方。”

李牧這句話,約等於是在否定佛教。玄奘法師無法理解,為何有人不信佛的存在,又能有大智慧法相。驚疑不定之下,只好口誦佛號,阿彌陀佛不停。

“法師不必焦慮,孤沒有否定佛教的意思。也不會去阻止人們去篤信,因為在孤眼裏,三教都是一樣的。他們的主旨,都是在勸人向善,只是解釋的角度不同而已。出於朝廷的立場,不會反對各個教派。因為各有各的信仰,只要不作惡,朝廷都會允許它存在。所謂海納百川,有容乃大。就如同我父皇能夠允許番邦百姓,自由行走在長安城,正是這種包容,才使得他收到天下百姓的愛戴,被尊稱為天可汗——”

李牧知道李世民在,小小地拍了一記馬屁。李世民微微一笑,看似在謙遜,但是也看得出來,這馬屁拍得他非常的舒服。在心裏,他也是這樣想的。

但在場的番邦人,想法卻不盡相同。他們很想問這對自戀的父子一句,你們確定不是大唐騎兵的鐵蹄逼迫,我們才叫你天可汗的?

可惜,誰也不敢出聲。

“雖說有容乃大,極盡包容,允許不同的信仰存在。但,有一樣,信仰和宗教,並不是一回事。”

玄奘法師眉頭緊皺,他大概猜到了李牧要說什麼了,心中一片灰暗。

“宗教是宗教,信仰是信仰,切不可混之一談,也不能混之一談。”

“教派是一種組織,類似於江湖門派。拿道教來說,道教是因天道而存在,但是天道不因道教而存在。天道本就存在,有沒有道教,天道都存在,但是沒有天道,道教就不存在。天道是信仰,道教是宗教,這就是區別。”

“信仰需要被尊重,但是門派則不然。”

玄奘還是沒忍住,問道:“這又是為何?”

“宗教,是一種組織,類似門派,就好比朝堂,也可算是一個大門派。宰相是長老,六部尚書是堂主,各司其職。諸位心知肚明,再英明的君主,再賢德的百官。其中也必然會有利益糾葛,或是因為錢財引起,或者是因為權力,又或者是背後錯綜複雜的關係等等,朝廷是這樣,宗教內部也是這樣。”

“為何?因為無論是門派還是宗教,都需要有人去管理。都會分有上下尊卑,就像朝廷里,尚書就是比侍郎權力大,寺廟裏,住持就是比沙彌更尊貴。那麼,既然有權力,就有為了獲得權力,而去使用手段的人。”

“人非天道,做不到無情,也做不到公平。即便是玄奘法師,你的弟子眾多,也總有喜歡的和不喜歡的。喜歡的,你耳提面命,盼望他成材,就像辯機和尚。而不成材的,怕是十天半個月也得不到你的指點。如果未來在徒弟中找一個傳承衣缽之人,辯機和尚是不是就更有優勢?”

“這樣簡單的一件事,都存在不公,類似的情況何止一種?到處都有不公平之處。”

“天無情,萬物公平生長。人有情,平添遠近親疏。如果人做不到如天道一樣的公平,那麼,宗教就一定要有節制。否則,一旦某個宗教的勢力過大,朝廷想要管理,就會遇到掣肘。甚至,它還會威脅到朝廷,出現動亂。”

“所以說,在朝廷的角度。信仰可以被允許,但是宗教不能。而且,宗教也沒有足夠的理由來支撐,它必須發揚光大,才能推動自己的信仰。比方說,道教。道教就有三個流派,傳統道教在道觀里,術士在欽天監,而方士呢,則在民間。他們都信仰天道,誰能說誰的就不對了么?誰影響了誰的傳播了么?”

“佛教也是一樣,你們在寺廟信佛的,信的是佛。在家的居士,信的就不是佛了?沒有這個道理吧?如果非得住在寺廟裏才能信佛,孤覺得,佛可能沒有這麼狹隘。那麼,是誰在這樣想?”

“還是那群管理佛教的人么?比如說你,玄奘法師,你想給僧侶建籍,大蓋寺廟等等,孤想問的是,這些是佛的想法,還是你為了討好你心中的佛,而產生的你的想法?”

“玄奘法師,你真的找到自己心中的佛了么?”

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傳入了玄奘法師的耳朵里,無異於震天雷一般。

在他的神識之中,本有一尊蓮座,代表他的阿羅漢果位。但是隨着這一聲雷鳴,他的蓮座竟然產生了裂紋,好似隨時都會爆炸開來一樣。

玄奘法師臉色瞬間變得毫無血色,他知道,他輸了。

他辯佛,竟然輸了。

一時間,貪嗔痴三念齊至,眼前一黑,口中一甜,一口血噴出來,仰面栽倒。

辯機趕忙扶住他,李牧也拉了一把,沒讓他後腦勺着地。

“快來人啊,玄奘法師身體不適,趕緊送回寺廟去。”

李牧一邊說,還一邊凡爾賽:“唉,孤的錯,言語過激,實在是罪過啊,你們可不能學我啊!”

國子監的學子們高呼了起來,今日凈看着辯機出風頭了,這些學四書五經的儒生早就氣不過了。先有房遺愛亂拳打死老師傅,後有李牧出手把玄奘說吐血,他們倆可是大大地為在場眾人出了口氣。

李世民遠遠地給了李牧一個讚許的眼神,隨後離去了。李淳風,袁天罡,孔穎達等人,則是來到他跟前,李淳風佩服道:“殿下今日一語道破三教之秘,令人豁然開朗。心境也明了了,以往我就是太重表象,而忽略了實質……是啊,我們術士,何必與道士,方士計較誰是正宗呢,我們信奉的是天道啊!”

說著他對袁天罡道:“師兄,殿下說得沒錯,我就是被權力蒙蔽了心智,才導致十餘年停滯不前,我看這個監正還是由你來當,我的去潛心修鍊了。”

“你放屁。”袁天罡連連擺手,道:“你需要修鍊,我不需要?好不容易才讓你把攤子接過去,現在你想給我,告訴你,不可能,你干也得干,不幹也得干,你要是不幹,那行,撂挑子!”

師兄弟倆炒作一團,終於給了孔穎達插話的機會:“恩師一番見解,着實讓徒弟豁然開朗。恩師說的,儒家講人道,真是說到徒兒的心裏去了。傳道受業解惑,可不正是傳承已有的經驗,希望後來者繼往開來么?恩師的話,更加堅定了我志向,此生徒兒一定把傳道受業做好,讓我儒家發揚光大。”

“欸。”李牧擺手道:“都說了,信仰可以被尊重,但是宗教需要節制了。”

“無妨的。”孔穎達笑道:“就如恩師所說,如果儒家是宗教,那麼朝堂就是教派,只要儒家的門人,都能為朝廷所用,那麼節制與否,也就沒什麼重要了。”他頓了一下,又道:“如今方知道,恩師高瞻遠矚,佩服,佩服。”

李牧赧然一笑,他知道,孔穎達已經明白,為何文位要綁定科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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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太子不當也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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