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三十年河東
葉見夏深呼了一口氣，壓下了心中翻騰不止的情緒，咧嘴一笑便又變成了那個玩世不恭的紈絝。
“好，正好這地方悶的我透不過氣來，出去轉轉也好。”
說完便主動向外走了出去。
畢竟是在王家，一會兒王世傑送駕回來發現自己這麼欺負他的閨女兒子搞不好會讓人把他給打出去，畢竟理虧的是他。
兩個人離開了屋子，然後坐到了王文科的小院之中，院子裏恰有一個小小池塘，裏邊有兩尾被飼養的極好的錦鯉，見到有人過來之後很欣喜的浮上了水面，以為又有好吃的來了。
葉見夏低頭看着搖頭擺尾的錦鯉，嘖嘖出奇：“看上去挺肥碩的樣子，撈上來剝鱗抽筋，抹上佐料一烤，定能把家裏的小傢伙饞走不動路。”
站在不遠處了瑞香會心一笑，自然知道他說的是誰。
王初雪說道：“小科最喜歡這條錦鯉了，平時愛惜的不行，每次都是親自給他們挑餌做食，不讓下人們插手。”
“哦？是么？”
葉見夏拿起桌子上的橘子，剝完皮后囫圇吞下，將手裏的橘子皮砸在了池塘里，兩尾錦鯉受了驚，甩尾便沉到到了池底，不敢出來。
“哼，和他們主人一樣，膽小鬼！”
王初雪看着眼前這個看上去變化很大又什麼都沒有變的少年，眼中的複雜始終沒有散去。
葉見夏先開了口：“把我叫出來，是想說什麼。”
王初雪咬了咬牙，說道：“你若是惱我，大大方方的沖我來就是了，何必牽連小科。”
“哎呦，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在和一個江湖大俠說話，你這是說恩有頭債有主嘍？那我是不是還成了那種背後捅刀子的小人？”
王初雪無奈：“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葉見夏沒有說話。
“你若是怨恨當年離京的時候小科對你無理，我代他向你道歉。”
葉見夏冷笑：“你代他向我道歉？為什麼道歉！”
“為他當初的無理。”
“那他當初怎麼敢和我無理！”
還不是自以為仗着有一個進了宮的姐姐，就可以對他這個被趕出京的“喪家之犬”大肆嘲笑了？
可笑！
葉見夏果然笑出了聲：“你這個弟弟還是可笑，真以為我當初離京是被人趕出京城？誰敢趕我！”
當然，事實上他確實是被人趕出了京城，只是趕他出京的是想讓他出去看看的大哥，而他娘是他哥的幫凶，所以從頭到腳都是他們葉家的家事。
只是那時京城的人都以為是他放火燒樓的行徑終於觸怒了皇帝，葉家人為了救他才讓他以遊歷為名，將他趕了京城。為此不少人在他離開京城的時候“出城相送”，王文科更是騎馬追出城門叫嚷大笑。
當時葉見夏便對他說道：“小子，回去多學學游泳，以後用的到的。”
可惜，就是不聽。
無奈採茶閣的人膽小，沒敢真的將他丟入河，而是丟到了船上，就是學了游泳也用不到。
王初雪看着此時面容冷峻的葉見夏，終於知道了當初那些京城子弟的無力感，之前還未入宮的時候，她在他身邊總能看到同輩的那些官宦子弟露出這種無力的表情。
你所說的，他可以不聽，你強勢，他就把你踩在腳下。而你甚至連反抗都不能，告狀告到皇上那裏也沒有用！
所以他總是被人排擠到圈子以外，像個瘟神讓人惹不起躲得起，同時又讓人看不起，覺得他只是一個躺在葉家功勞蒲上的紈絝。
她以為五年過去，她已經成了婕妤，這葉見夏便能有所忌憚，昨天也不過是在與她說些惱羞成怒的氣話。
可轉眼她弟弟就如他所言被扔進了汐水河，皇帝雖然失態的對他張口大罵，可一句實際性的懲罰都沒有。她反而惹得皇帝不喜，以看護幼弟為由暫時將她留在了宮外。
本身無傷大雅，但對宮內的嬪妃卻是不一樣的意味，等到她回去估計又會被那些嬪妃打壓的難堪。宮中勢利，鬥來鬥去，可不就是爭一個人喜歡，爭一個勢頭。
他對她心有怨氣，可這本身又是無解的事。
兩個人就那樣坐了好久，一句話不說，葉見夏最後不耐煩的站了起來。
“見夏！”
王初雪還是出言叫住了他。
葉見夏扭頭，滿心期待的看着她，聽她說接下來的話。
王初雪卻只是咬着唇，最後說道：“你不要再針對小科了好不好？”
葉見夏一愣，最後挑起嘴唇說道：“你想說的就是這個？”
王初雪不語。
到最後你還是只說這些。
“呵呵，哈哈哈哈哈。”
葉見夏輕笑，大笑。
“不好！我不需要任何人的道歉。誰得罪了我，我自己會去他那取他們該付的代價！”
他拔出劍，一劍劈開池塘，將兩條錦鯉分屍兩段，帶着瑞香離開了這裏。
王初雪看着漣漪中散開的血跡默然無語，眼中漸漸的蓄起了淚水。
自小便很有主意的她罕見的茫然無措。
過了一會兒王世傑回到了小院中，王初雪連忙用手帕擦乾眼淚，勾起一個笑臉看向自己的父親：“爹。”
王世傑的氣顯然還沒消，此時院子裏只剩下了他和女兒兩個人，自然便再無顧及。
他一臉氣憤的坐下來：“這個葉家孽障！把你弟弟害成這樣！真是豈有此理！皇上竟然不懲處他！氣死我了！只有他葉家的兒子才是兒子嗎！”
自小孝順的王初雪連忙走到爹爹背後為他順氣：“爹，消消氣。陛下讓他查案子，估計也是有所考慮吧！”
“查什麼案子！他一個紈絝會查什麼案子！這就是包庇他！你沒看到陛下和葉見夏說話的態度嗎？這哪是什麼和故臣之子說話的態度！活脫脫的一對父子一樣！皇子傷了我兒子也得乖乖登門道歉才是！這葉見夏簡直比皇子還皇子！”
最後王世傑嘆口氣說道：“陛下就是太寵愛他了！”
他看着自己的女兒，剛哭過的眼圈紅紅的。
知子莫若父，王世傑自然又是怒氣升騰，可惜那個混賬已經離開了王府，在京城還真對他無可奈何！
他最後只能嘆息的拍拍女兒的手：“他是不是又欺負你？”
王初雪搖頭：“沒有，女兒現在多少也是個婕妤，他也就是言語上失禮幾句，不敢真的對我做什麼的。”
“混賬東西！”
王世傑看着這個一直未曾讓他失望的女兒，剛過雙十年華，正是風華絕代的好時候，可惜已經一頭扎進了深宮裏。
“唉，當時只覺得這個紈絝只是因為年紀小，陛下又覺得對葉家頗多虧欠才對他如此特別。等到他長大了便自然聖寵不在，他又不能像葉家歷代先祖那樣去往軍中，葉家對軍伍的影響遲早消失，葉家在這個紈絝手裏也註定沒落，所以才把你送入了宮中。誰知道……誰知道他現在長大了，陛下對他依舊那麼恩寵！早知如此，當初把你嫁給他也不錯。”
您真正想說的是，誰知道葉家現在又有了重新恢復鼎盛的勢頭了吧。
她不禁想起了當初傳出她要入宮的消息的時候，臉上還有幾分孩子氣的葉見夏打開了葉府珍藏多年的寶閣，湊齊了整整十車奇珍異寶，一路上鑼鼓開道的來提親，結果被他爹爹打出王府，拒之門外。
當初覺得，嫁入深宮成為皇帝的女人，便能深受恩寵，在朝堂上能幫王家一臂之力，爹爹本身在朝堂上便已經是從一品，已經是活着的文官極致，有她在宮中相助，王家自然在京城無人敢惹。
可沒想到，如今卻被他一句話逼得下跪俯首，甚至被陛下責罰。
小時候看話本和茶館裏的說書先生常說的橋段，某某少年追求所愛卻被高門大戶看不起，甚至出言相辱，少年便發奮圖強磨礪武功，放言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最後或成威震一方的將軍或者成高中狀元的高官，再不濟也成為了天下皆知的大俠，那時候少年再回到當初的高門大戶的時候，便如何如何的揚眉吐氣，如何如何的春風得意，最後還有少不得有些高處不勝寒看過千帆盡的感慨，引得不少看官茶客爭相追捧，可最後沒想到這橋段卻發生到了自己身上。
可笑的是現在的葉見夏和過去的葉見夏竟是沒有什麼不同的，未曾發憤圖強，也未曾建功立業，他現在擁有的便是以前擁有的，他現在能如此羞辱她以前便能這樣羞辱她。
這讓她連欺騙自己“現在的葉見夏已經不是以前的葉見夏了”都做不到，讓她不禁懷疑，她入宮這幾年到底有什麼意義？
可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意義呢？
她只能安慰自己的父親：“爹爹，沒事的，冬兒在宮裏過的挺好的。”
父女兩個坐在那裏，一時間相顧無言。
王初雪看着飄在水面上的魚屍，又想到了當初葉見夏來求婚的時候。
那個時候的他，一臉興奮的拉着她走到家門口，指着王府外的鑼鼓齊鳴十里紅妝，眼睛裏全是欣喜和自得。
“小姊姊，你看！見夏來娶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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