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琴瑟在御,莫不靜好(上)
卓紹華的電話是在諸航被禁足兩天後打來的。她不是一個被關得住的人,正悶得發瘋時,聽到手機響,簡直有如天籟之音,第一時間撲上去就接了,也沒看來電人是誰。
激動莫名的狂喜把打電話的卓紹華嚇了一跳,一時到忘了講什麼。
“喂,喂?難道是我的幻覺?”諸航大力拍着手機。
“諸航!”她沒有記下他的電話號碼,激動也不是為他,卓紹華胸口一堵。
“啊---那個,是你呀!出差回來了?”諸航暗咒自己的不穩重,悻悻笑了兩聲。
“沒有,還在蘭州,2:30的飛機,二個半小時的飛行時間,到達北京應該是下午五點。”
她不是機場控制台,幹嗎告訴她這些?
“你今天忙嗎?”
一個無業游民說忙會把人笑到內傷,“不忙,閑得發慌。”
“那來機場接我!”
啥------諸航咚咚跑到窗邊。
初冬的太陽矜持地綴在天空,不遠處的樓群被陽光籠罩着,像誇張的舞枱燈光下錯落有致的佈景。
是白晝,不是夢中。
“我---沒有車。”她無比羞慚。不僅是沒有車,她連那個合法開車的本本也沒有。但是奇怪呀,首長可以坐軍用飛機,就是坐民航客機,勤務兵也應早早在機場外等着了。
“機場到市區有地鐵專線!”
諸航想問,莫非首長不會坐地鐵?她怕打擊到首長,只得保持緘默。
“我有東西要給你看。”
她給觸了下,拍拍額頭,“我也有東西給你看。”
“好,五點機場見!”卓紹華乾淨俐落地掛了電話。
她握着手機,愣了愣,立馬看時間,老天,已經二點一刻了,首長電話是在機場打的,他不知北京的交通非常可怕嗎?
她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慌忙換衣、給姐姐留條,拿了包包,飛快地往站台衝去。
這麼緊趕,到達機場就快五點了。
一下地鐵,突然想起沒有問首長在哪個航站樓,急出一鼻尖的汗。抬起頭看路牌,首長高大的身影映入了她的眼帘。
腦中砰地跳出一句話:一個人如果在意你,他絕不會讓你為他受一點點的苦。
慶幸他沒穿軍裝,不過這樣還是很引人注目的。地鐵口人來人往,都是過客,誰會看誰。但在經過首長面前時,都會情不自禁看他一眼。
他只看着她。“來啦!”不緊不慢。
緊繃繃的洗白的牛仔褲,超短的卡其色棉外套,頭髮隨意地散在肩上,小臉稍微比以前有了點肉,白里透着紅,如此青春,如此活力。這大概才是真正的諸航。
首長消瘦了,下巴發尖,只是氣質依舊沉穩,眼神依舊銳利。
“行李呢?”她看到他手中只有一個電腦包。
“我沒帶行李。”這個時間,勤務兵應該早到軍用機場了,他的行李會比他先到家。
廣播報站聲響起,列車轟轟地氣勢很猛地衝過來,諸航移動幾步,往前去。
卓紹華拉住她:“坐下一趟。”她氣息還沒平。
諸航以為他累,退後幾步,離開那圈半圓形的人群。列車哧哧地開門、關門,又轟轟地衝出站,站台安靜了。
“看看。”卓紹華從袋中掏出票夾,展開,遞給他。
哈,裏面夾着那天帆帆滿月時去照相館拍的全家福。“瞧,我好像還蠻有點慈母風範。”帆帆動個不停,她怕他掉地上,全部注意力都給了他,沒看鏡頭。首長從後面半攬着她的腰,原本剛硬的面容變得很柔和。
卓紹華默默地看着她,嘆息、無語。
她沒提一句帆帆,一點都不思念嗎?她和帆帆一起快一年呢,他才認識她多久,分別幾天,就覺得心裏空落落的。臨時起意坐民航,只是想找個理由能早點見到她。
見到她后,要幹嗎,他沒有想下去。
又一班車進站了。
他們最後上的車,他自然地將手臂護在她身後,防止她與別人碰撞。車廂很擁擠,兩人走了幾節,在連接處站住。
列車開動,連接處晃得厲害,諸航的前額一下靠在卓紹華的胸前。
“對不起!”她羞窘地道歉。
一股男人清冽的氣息夾着淡淡的煙草味,不由自主有點眩暈。
她接觸的男生們,多數身上是幾日不洗澡的汗臭味,還有令人想嘔吐的臭襪子味。周文瑾到是潔凈的,喜歡用一種類似薄荷味的香皂,聞起來非常清新。他防火牆專利通過那天,和同學去喝酒狂歡,也叫上她。她酒量一般,喝了一杯啤酒,然後就埋頭吃菜。男生們都喝醉了,周文瑾是唯一沒倒下的,因為他要買單,她是這樣想的。
他送她回宿舍。初夏的夜晚,星星很多,風還沒那麼燥熱,他與她挨得很近,她沒有聞到他身上的酒氣,反到是清涼的薄荷味。她還深嗅了一口,以為是校園裏什麼花香。
在宿舍門前,他揉揉她的頭髮,和她說再見。周文瑾比她高半肩,她也這樣抵在他胸口,她才知,那不是花香,而是他的氣息。
她那天下午打了兩場球,沒換衣服,可想而知,她一身的汗臭。
第一次知道羞澀可以讓人有自殺的慾望。
列車停下,車廂又是猛烈的晃動。人那麼多,她站立不住又栽進首長的懷中。
她無辜地抬起眼,聲明自己真的不是藉機吃他豆腐。
首長眼中有淡淡的寬容,她放下心來。“這什麼歌?我聽過的,真的,不過是不是電視出問題了,怎麼只一個音?”她把視線轉向車門邊掛着的電視,沒話找話說。
“這首歌有兩個版本,一個是歌詞吟唱版,另一個就是這樣。”
她乖乖閉上嘴,沉默是安全的。
他們的站到了,走出地鐵口,外面已是暮色濃郁。
霓虹斑斕中,首長說道:“我們吃晚飯去。”
諸航沒反對。過紅綠燈時,怔了下,這好像是她和首長第一次單獨在外吃飯。上次喝粥,有小帆帆在。以前懷孕,他也沒和她在外吃過飯。
“想吃什麼?”這條街上的餐館很多,首長停下腳步,問。
高檔的餐廳要預訂,肯德基和麥當勞那樣的太擠,諸航挑了個雅緻的快餐廳,沒那麼喧鬧,音樂是首長笛曲,很悠揚。
兩人各點了一種蓋澆飯,顏色很漂亮,米粒晶瑩剔透,覆蓋著五顏六色的澆頭,周邊還有濃濃的湯汁往米飯深處滲透,讓人很有食慾。配送的湯是榨菜肉絲湯,一看就非常清爽。
“吃吧!”諸航大口大口吃起來。
吃到一半,她嘴裏滿含着食物,轉過身從包里拿出馳騁的合同,含糊不清地說道:“差點忘了,你看看這個!”
眼神有點像等不及大人表揚的小孩子。
卓紹華放下筷子,深深看她一眼。
她手機來了條短訊,是寧檬。這丫從莫小艾那兒知道她回北京,興奮了。寧檬現在屬於穩定的領薪者,接觸IT界的人士多,儼然是都市精英般,顯擺地要帶諸航見識帝都奢華的那一面。
卓紹華粗略看了下合同,他不是律師,但也看得出馳騁公司非常有誠意,表現出想與諸航長期合作的想法,合同沒陷阱,給出的價碼非常可觀。
這確實是個很賺錢的工作,諸航沒誇張。
她這麼老實地給他看合同,不是徵求他的意見,而是告訴他,她有能力讓自己過得很好,有能力做自己想做的事,他不需要對她有責任。也可以這樣講,以後他不要再過問她、再管她、再聯繫她。
難怪當初她會拒絕他為她找工作。
她要飛了,他反到成了她的牽絆。
把合同合上,拿起筷子,挑了幾粒入口,飯有點涼,沒剛才可口了。
“看完了?”諸航按下發送鍵,抬起頭,“有沒發現我現在也算有錢人了。”一幅小人得志的嘴臉。
“嗯,那這頓你買單。”卓紹華慢慢地咽下嘴中的飯。
“沒問題,你還想吃什麼我都給你買。”諸航很是豪氣。
“可以要別的嗎?”他不動聲色地問。
她的頭點得像小雞吃米,“可以!”
他頷首。
吃完飯,他領她走了幾條街,走進一個嬰兒專賣櫃。“天氣冷了,帆帆該添幾件棉衣。你說哪個牌子好呢?”
她沒逛過嬰兒專櫃,看着貨架上掛着的一件件粉嘟嘟的小衣服,好奇極了。“哪個牌子都好。”她毫不吝嗇地誇道。
他向笑得非常溫柔的店員描述了下帆帆的身高與年歲,店員嘩地一下拿出一堆衣服。
“這些怎樣?”他把諸航喊過來。
“好看,我都喜歡。”諸航恨不得時光倒流,自己也變身一回小孩。
“那你去結賬,我讓店員把衣服都包起來。”
諸航臉立即黑成了鍋底,她偷偷瞟了下價格。搶錢啦,小小的衣服居然貴得沒譜。
“不想買也可以。”首長非常非常通情達理。
“收銀台在哪?”諸航捂着包包,咬牙切齒。
收銀員輕飄飄的捏着卡,面無表情地一刷,把筆和簽名紙扔出來,她握筆的手在抖,心在滴血。
白花花的銀子,不是很好賺的,死多少腦細胞,熬多少夜,那個只會吃只會睡的小壞蛋,憑啥穿這麼好的衣服。她長這麼大,都沒這麼奢侈過。
傷心!
長記性了,以後話要斟酌再斟酌后,才能出口。
首長體貼地沒讓她拎紙袋,還紳士般地讓她走在路的里端。“諸航,這幾天我們都不在家,唐嫂一人帶帆帆很辛苦,呂姨想着法子給帆帆補充營養,也該買兩件衣服送她們,就當是新年禮物。怎樣?”
她學乖了,緊閉着嘴,不接話。
“太貴重的衣服,她們也沒機會穿,買兩件羽絨服好了。”他把她拉進一家商場,找到羽絨服櫃枱,他負責請店員挑衣,她負責買單。
心疼得已經麻木了。
下電梯時,他的目光掃過下面的鄂爾多斯專櫃,最顯目的地方掛着一條黑白相間的圍巾。
“諸航,那條圍巾我圍怎樣?”
欲哭無淚,鄂爾多斯呀,動轍都是四位數的價碼。“太老沉。”她堅定地回道。
“我的工作需要老沉一點。我和學生的年齡相差無幾,我一直擔心在他們眼中顯得太年輕,從而質疑我的水平。”
他直奔鄂爾多斯櫃枱。
她一把拉住他,“那個毛毛多,圍在脖子上會癢。”
“我忍忍好了。”
“你都穿軍裝-----沒機會圍!”
“像這樣的時候,我可以圍在大衣裏面。難道你不願送我?”
“不是,呵------你喜歡就好!”笑得比哭還難看。
“諸航,我真的很喜歡。”他非常認真地保證。
那就買吧!
二千多的銀子,再次隨水飄走。
諸航覺得握在手中的卡像輕了許多。
終於什麼都買全了,幸好他沒要求給勤務兵買禮物。
“我們打車回家。”他看着茫茫的夜色。
“不要,坐公交。”一會,他要她付車資,她肉疼,現在能省一個是一個。
“東西多,坐公交不方便。車資我來付。”他和她商量道。
她沒意見,跑得兩條腿都酸了,何況心還在疼痛着。
打了輛車,他坐副駕駛座,她和一堆袋子坐在後座。一路上,只顧着默算這一天的損失,窗外的夜景都沒細看。聽到呂姨誇張的音量,才發覺到四合院了。
“夫人幹嗎這樣破費,照顧你們是我的工作。”呂姨和唐嫂異口同聲地道謝。
她默哀,她也不想破費,她是被算計的,好不好?
小帆帆激動得小肚子直挺,他最不勢利,不是因為他的禮物,而是因為看見了她。
她小心地抱過他,陰了幾小時的臉,綻開一絲陽光,響亮地親了親小帆帆的臉頰,“哦哦,小帆帆,想我沒?”
“夫人,快進屋,你屋子我今天剛通過風,被子也曬過太陽。”呂姨笑着催道。
她猛地打了個寒噤,突然想到她幹嗎到這裏來呀?
既然來了,想走就沒那麼容易。
唐嫂向諸航彙報小帆帆這些日子的進步與變化,包括大小便的次數。看着唐嫂那麼敬業的份上,她想插句話都是褻瀆,她只得不住點頭,時不時發出“嗯,呵、啊、哦”這樣的字眼。
呂姨勤快地去廚房做了夜宵,熱氣騰騰端上來,謙虛地說不知道夫人回來,不然應該豐盛點的,這樣子太寒酸。她說哪裏哪裏!
小帆帆很有人來瘋的潛質,十點過了,還沒想睡的意思,賴在她懷裏,她去下洗手間,哭得還滿臉是淚。
她捂着耳朵,趴在馬桶上向諸盈打電話。
又是一個謊言。“姐,我到小艾這邊拿資料,晚上就睡這邊。”
諸盈關照明日早點回來,她和駱佳良都忙,如果太晚回家,諸航要去學校接梓然。
手機合上,長吁一口氣,她緊張得心口砰砰直跳。
刷好牙、洗好澡的首長,終於一身清爽地現身了,小帆帆看着他,就像看到床,打了個秀氣的呵欠,乖乖地依進他的懷裏。
“你也早點睡吧!”他從她頭上把那隻抓頭髮的手給拽下來,再抓,就成鳥窩了。
她委屈地瞪瞪他,一轉身,也打了個呵欠,這麼半天的奔波,她也倦了。
跌跌撞撞地出門,腳自覺地找方向。開關在哪邊,睡衣擱在哪,不用開燈,也知走幾步到馬桶、洗臉台。
這裏也算她半個家,太熟悉了。
眼一閉,往後一躺,連個小夢都沒有,睡得很沉。
卓紹華看到客房的燈熄了,才轉身進了卧室。小帆帆在他懷中就睡沉了,他輕輕地給他換了塊尿布,蓋好被子,自己慢慢躺下。
黑暗之中,想起諸航臨走前恨恨的一瞥,他不禁莞爾失笑。
從來沒發現,自己居然會有惡作劇的潛能。說給成功聽,成功肯定會覺得他在編故事。
他會厚着臉皮,敲詐小姑娘的錢,匪夷所思呀!
從哪一天起的呢?每一次看到諸航臉上閃耀着新鮮動人的神情,他的心臟就會猛地蹦了個高兒,他就會做出一些超脫常規的事。她的神情像一波潮水,他覺得他能聽到她胸中水波拍岸的聲音。被她吸引,是不受控制的事。
她是個異類,和他三十三年來所認識的人完全不一樣。如果把他認識的人用物體來形容,他們都是方的,成功這樣的,則是圓的,而她沒有任何規則,想方則方,想圓則圓,甚至還可以是三角的。
在蘭州的最後一夜,他夢見了她。在機場,他抱着帆帆,她拎着行李。帆帆哭得嗓子都啞了,她聽見了,卻不肯回頭,提着行李越過安檢線,一步步走遠。
佳汐剛過世的那幾晚,他都沒這麼悲傷過。醒來后,坐起來抽煙到天明,心情沉得如冬日鉛灰的天空。他把手機拿起來,想聽她的聲音,最終又放下。
“咯咯---”小帆帆做了什麼開心的夢,笑得咯咯的。
他溫柔地拍拍帆帆,低聲問:“帆帆,想要媽媽,努力就可以了嗎?”
小帆帆笑得更歡了。
諸航睡得真香,像有微風吹來,一下、又一下地拂過她的臉,癢酥酥的---
呃,眼睛慢慢撕開一條縫,眼前一張流着口水的小臉,那微風是他那隻軟綿綿的小手,好奇地在她臉上摸來摸去。
“小帆帆,是你呀!”她躍起身,與他額頭對額頭,像小時候玩的鬥牛角。
剛開始,小帆帆挺開心,她力度沒把握好,撞疼了他,他扁扁嘴,眼淚在眼中直轉。
“哦哦,豬不好啦!堅強點,咱們不哭。”她忙把他抱進懷裏哄着。
小壞蛋穿新衣嘍,錢好衣服也好,是比平時帥多了,“告訴你,這是我買的哎!”過了一夜,肉還疼,“誰抱你進來的?”
“夫人醒啦!”唐嫂從洗衣間出來,“卓將一早就出門了,讓你等他回來。”意思就是,今天不要出院門了。
她皺皺眉,繼續和小帆帆玩。眼角的餘光掃到桌上的電腦和書本,再拉開衣櫃,看見裏面疊得整齊的衣服,“這些是呂姨整理的嗎?”她問唐嫂。
“卓將沒讓我們弄,他說夫人培訓忙。”
像城牆一般厚的臉皮也紅成了烤蝦。
這奇怪嗎?奇怪的,突然有了那麼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一股熱流在心中蕩漾開來,一圈一圈,諸航在熱流中輕擺。
應該是羞窘。
唐嫂要給帆帆洗衣服,讓帆帆和媽媽玩。帆帆笑眯眯地窩在被窩中,小腿翹在諸航的肚子上,很是逍遙。諸航也不急於起床,就這樣由他去。玩着玩着,小帆帆睡回籠覺了。
諸航一動也不敢動,唐嫂又不進來,她只得和他並排躺着,然後,她也睡著了。
“到底是娘倆,割不斷的血親,瞧和媽媽睡,他多乖啊!”呂姨和唐嫂輕手輕腳走進來,對視一笑,把門關上了。
諸航是被小帆帆的哼哼聲叫醒的,他脹紅着一張臉。
她大聲叫唐嫂。
“小帆帆准幹壞事嘍!”唐嫂熟悉這表情。
解開尿片,果真是滿褲子“黃金”。諸航捏着鼻子,笑帆帆丑瘋了。
那傢伙嘴巴歪歪,壞壞地一笑。
諸航跟着起床,外面,已是日上中天。她依着門怔怔地站着,院中晾着的小衣衫、一株株修剪得茁壯的盆景,廚房裏飄出來的飯菜香,小帆帆呀呀的學語聲---這多像一個溫馨的幸福之家呀!
當她的目光掠過對面的畫室時,她輕輕一嘆,轉身回房。
吃完午飯,她接到馬帥的電話,問她合同看好沒有,沒什麼意見,今天把合同簽了,公司好馬上立項,着手下一步的工作。
“我沒意見,那我現在就過去。”她正在找理由開溜呢!
電腦和書是眼前用得上的,先帶走。剛裝了袋,院子裏有汽車聲,首長回來了。
“出門?”簡明扼要的問話。
“今天簽合同。”她誠實地彙報,手裏的袋袋是順便帶走的。
“等我五分鐘。”首長接過袋袋,放進車中,又拿過勤務兵手中的鑰匙。
“不要!”馳騁財務應該是把錢匯到她的卡上,似乎不需要保鏢護送。何況他在,她更擔心資金的安全。
“這是件大事。”首長的口氣不容拒絕。
她憤懣地哼了聲,以示反抗,提醒自己今天一定要咬緊牙關,別亂說話。
卓紹華駝色的齊膝大衣,煙灰色的長褲,脖子裏圍着那條黑白相間的圍巾。
哎喲,三分長相,七分打扮,首長本來就七分長相,這下子簡直是公子溫潤如玉,
不對,這個詞太娘,首長是俊逸卓爾、冷峻不凡。
她真是道德風尚楷模,帥了別人,自己光着脖子站在寒風中,搓手取暖。
車倒出車庫,她向小帆帆揮手,打開車門上車。
當車駛出院子的那一刻,視線內不見小帆帆,心情突地壞了。
“合同之前都談好了,今天就簽個字而已。”她溫婉含蓄地提示,他去很多餘。
“你聽說奇虎360和騰訊QQ之間的網絡大戰了嗎?”他今早匆匆趕去工信部,這件事越演越烈,已驚動了上邊。
她若無其事的一挑眉,“江湖只有一個,誰不想做武林盟主?”
騰訊創業十多年,枝枝蔓蔓伸向網絡各個角落,它已不再是個聊天工具,它現在涉及到遊戲、空間、電視、輸入方式、殺毒軟件等等,很快就要侵佔整個江湖。360奇虎是後來者,它一出現扮演的是大俠的角色,免費替用戶維護電腦安全、清理電腦垃圾、查殺木馬,漸漸獲得用戶的信任,但這並不是它的終級目標。
不想當將軍的士兵就不是好士兵。於是,江湖上掀起一陣血雨腥風。
360與QQ不能相互兼容,你只可選擇其一,偏偏太多的用戶已深深依賴上它們,二者缺一不可。
現在兩家開始推出相關的促銷活動,彷彿捨去誰都是可以的。
悲催的是用戶,電腦罷工。
“難道就這樣坐山觀虎鬥?”他給她逗笑了。其實這件事本和他無關,但部里考慮在這場大戰中,怕有心人正好漁翁得利。上邊已讓工信部和公安部出面調解這件事。
“我討厭他們這種流氓行為,用戶有自己的選擇權,如果你真的好,用戶會選擇你的,你偏要牽着人家鼻子走,太鴨霸。哪裏是觀虎,是看他們耍猴。不過,有競爭也好,這樣子江湖故事才多。國家不會坐視不管,肯定是一塊大餅分N塊,這樣也給以後的大俠們給個警示,想做盟主沒門,還是接受三國鼎立的現實。你若想做盟主,除非你真的好到無人可超越。長江後浪推前浪,可能嗎?微軟那麼牛,還不是時時發佈補丁修補漏洞。”
握着方向盤情不自禁用上力氣,不然不足以壓制心中澎湃的涌動。
她對網絡的分析是如此的犀利、獨到,他承認他喜歡這樣的談話方式。從來,心中不管如何糾結,他要麼沉默,要麼說出來就是結論。他很少聊自己的工作,在她面前,就這麼脫口而出了。而她的想法,和他完全一致,只是他可能會說得一本正經,她卻在談笑聲中,揮劍如虹。
他屏住呼吸,聽到心在胸腔中用力地衝撞着。
似乎,他發現了一塊未經雕琢的玉。
“你在這等我,還是去別的地方轉會?”到了馳騁公司門口,諸航問卓紹華。她這樣問是非常體貼的,軍中的少將有如高鬆勁柏,一身凜然的正義,而商人多少有點市儈,她怕他被這市儈氣給玷污了。
卓紹華拉上手剎,打開車門。他仰起頭看了看馳騁公司顯目的門牌,又四下張望附近的建築。這地段在北京的中關村談不上是一級,但也算很不錯了。
他拾級而上。
“你真要上去?”諸航追上去。
“不然我幹嘛來?”他反問道。
不是押運資金么?
“那個---那個你上去我該怎麼介紹你?”諸航急了,這氣質這形像,說是出租車司機或送外賣的,沒人相信。
“你想怎麼介紹就怎麼介紹,大你十歲,說是你大叔也可以。”不再理她,沖總台小姐輕輕頜首,向電梯走去。
諸航漆黑的長睫忽閃幾下,朝他的背影翻了個白眼,大叔?哼,韓劇看多了吧,為啥不說是哥哥呢?
馬帥已在辦公室等着了,還叮囑秘書訂了張桌子,晚上請諸航吃個飯。秘書問什麼樣的餐廳,馬帥說小姑娘喜歡精緻點的,韓國菜或日本菜。
“馬總好!”諸航第三次來馳騁了,熟門熟路,進門先打招呼。
馬帥抬起頭,發覺諸航帶了個伴。“這是?”
諸航乾笑兩聲,“呵----我---首長啦!”她想破頭,才想出這個模稜兩可的稱呼。
馬帥愣了愣,隨即明白過來,伸出手,“諸小姐你確實需要找個首長給管管。首長好!”他把“首長”這個詞理解成情人之間的昵稱,心中大讚,諸小姐遊戲設計新穎,眼光也不錯。
卓紹華淡淡地點頭,也不解釋。
諸航一頭黑線,馬總這話聽着真彆扭。她看上去像社會邊緣人?
馬帥把兩人領到沙發上坐下,秘書送上茶。可能是卓紹華的氣質太過凜然不可侵犯的樣,他不由自主多了幾份敬意。“合同看過了吧?”他問首長。
諸航嘴巴半張,喧賓奪主么?
卓紹華微笑地看向諸航,“你有沒有別的看法?”
她對他很有看法,這個項目是她的好不好?
“諸小姐剛剛在電話里講過了,她沒看法。”馬帥是詢問首長的看法。
“哦,”卓紹華攤開雙手,“那你們繼續!”
馬帥這才把笑臉轉向諸航,“諸小姐,那我們簽合同!”合同一式兩份,他從諸航那邊拿過一份來,先簽上自已的名字,蓋上公司印章,“我已經和財務講過了,為了表達我們的誠意,合同簽好,今天就把款項匯到諸小姐的賬戶上。”
諸航抿着嘴,一言不發。
“怎麼了?”馬帥看看諸航,又看看卓紹華。
“如果今天不想簽,那我們改日再來。”卓紹華對諸航說道。
諸航抓起桌上的筆,龍飛鳳舞地簽上自己的名字。
這下搞得馬帥有點難堪,諸航似乎極不情願。“諸小姐,你如有什麼其他要求,咱們好商量。”
“馬總多慮了。”卓紹華笑笑,手臂自然的搭在諸航身後的沙發上,“她可能嫌我管得太多。”
“哈,這樣啊!”馬帥大笑,“諸小姐,你不知哦,有人管是幸福的,像我就是個妻管炎,我是樂在其中呢!”
諸航默,她覺得她和這兩個人不是同一個星球的,溝通實在很困難。
馬帥盛情邀請兩人留下吃晚餐,諸航看看卓紹華,她想他肯定會拒絕,沒想到他居然答應了。
她也不好拒絕,不敢再對諸盈撒謊了,只得打電話給駱佳良。駱佳良今晚沒有應酬,會早早去接梓然回家做飯。
馬帥大喜,急忙讓秘書改地點,到聽濤苑訂房間。這家餐廳環境優雅,海鮮和野味都做得很地道。
席間,馬帥問:“請問首長在哪高就?”
“在大學教書。”首長避重就輕。
“諸小姐不會是你的學生吧?”馬帥也八卦,師生戀可是很讓人興奮的。
“我的水平做她的老師還欠缺些。”
“你太謙虛!來,喝酒。”
卓紹華要開車,以果汁代替酒,馬帥到是喝得微醺。
諸航專心吃菜,話不投機半句多。
吃好出來,各自上車。馬帥突地又跳下車,喊住諸航。
“諸小姐,我已經和《儷人妝》的老總打過招呼了,讓他給咱們做個專訪。這個雜誌專門給時尚淑女們看的,非常高雅。呵呵,咱們叫《儷人行》,和他們差一個字,真是緣份呀!這是我們宣傳打響的第一炮,你要好好地把你的構思描述出來。”
“他們有沒採訪提綱?”諸航問。
“應該會有的,採訪前,我再和你聯繫。”
“我沒接觸過記者,不知道怎麼對付。”
“他們主編親自操刀,你就像跳三步呀,跟着轉好了。”
諸航哦了聲,燈光下發覺卓紹華黑眸深了又深,像口深不可測的潭水,此時,有陣風吹過,潭水微波輕盪。
北京的冬夜真冷,寒風瑟瑟,諸航緊緊身上的衣衫,看看夜空,寒夜讓滿月更遠更皎。
“我自己打車回去。”她轉身,想拿下車上的包包。
“一會把車錢給我。”卓紹華拉開副駕駛座的車門。
諸航摸摸凍得通紅的鼻子,啥也不說,乖乖上車。
諸盈家離餐館並不遠,半小時的路程。中途要穿過一個商場密集的地段,到底是都城,夜晚,依然人流如潮。
車開得很慢。諸航看到一家商場前巨大的廣告牌上是一款手錶。那款表非常特別,在錶盤的中央,一個方形微小的軌跡突出了一輪滿月。廣告標語上寫“腕間看星月變幻,自然最浪漫,月亮最詩情----寶珀全歷月相表”。
“啥叫月相表?”她自言自語。
“古老的月相,是星象觀測者最浪漫、最具象徵意義的時間表達。鐘錶商們把月相盈虧的運動規律也自然納入鐘錶當中,這種表就叫月相表。那表好看?”卓紹華瞟了一眼。
諸航不接話,按緊包包。
卓紹華不禁莞爾,“那款是女表。”
一群烏鴉哇哇從夜空飛過。
車離諸盈家還有半站路,諸航就嚷着要下車。要是給姐姐、姐夫碰上,怕是一句“首長”介紹不了的。
卓紹華沒有堅持,這一帶算是老城區,居民很多,治安應該非常好。
諸航拎着袋袋走了幾步,回頭看首長的車還停在那,忙掉過身,“你快回去呀,小帆帆在家呢!”
“好!”卓紹華眨了下眼睛,沒有發動引擎。
他不走,諸航也不好走。一個在車裏,一個在路上,視線絞纏在一起。
卓紹華手在方向盤上叩了兩下,像是無限艱難,終於發動了車。“那我走啦,再見!”
“再見!”她拎袋子的手都凍麻木了。
“諸航---”他打開車窗,欲言又止。
她湊過去。
路燈撒下一地的光輝,其實並不明亮。她分明在首長的眼中看到一縷孤單,再細看,又是一如往昔的從容不迫。
“沒什麼,你也回吧!”淡淡輕笑。
她愣愣的,首長那神情好像不是要講這句話的。
車遠了,她呼出一口白氣,跺跺腳,走進小區大門。
梓然開的門。
“姐姐在家嗎?”她悄聲問。
“航航回來啦!你打下你姐姐的手機,我打了幾通,都沒人接,不會出啥事吧!”駱佳良擔心地從陽台走過來。
諸航暗暗地吁了口氣,掏出手機,發現有一通短訊。
她眼睛瞪得溜圓,是首長的短訊。
“諸航,周一到周五住你姐姐那邊,周六周日回家吧!帆帆會想你,唐嫂和呂姨會牽挂你。”
她人緣這麼好?諸航飄飄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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